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离岛的人>第14章 “喜欢就是喜欢”

  应春和买完沙滩排球回来,一转身却没见到任惟的身影,四处搜寻才在边上的一个小摊贩前找到了任惟。

  他朝着任惟的方向走过去,发现那是个卖樱桃的小摊,唯剩不多的小樱桃装在竹篮里,上面有刚用矿泉水瓶喷出来的水,看起来水亮亮的,果子显得更加红润、新鲜。

  这卖樱桃的还是个熟人——住在应春和隔壁的武奶奶。

  “婆婆,你这樱桃怎么卖?”任惟微微弯着腰,礼貌地向摊位前坐着的武奶奶问价。

  武奶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年轻人,皮肤白嫩,说话斯文,肯定是外面来玩的游客。于是乎,她开口便把价格翻了一番:“二十一斤,只剩这么一点了。小伙子,你要不要?”

  “二十一斤啊。”任惟复述了一遍,又看了看竹篮里的樱桃,思考自己要买多少。

  其实这个价钱在他的心里并没有一个实际的概念,毕竟他很少会去买水果,不知道樱桃的市价,亦不知道樱桃在离岛该是什么价。

  不过他的心理活动武奶奶是无以知晓的,只以为他这声念叨是嫌价格贵了。

  可武奶奶见的场面多了,宰游客也不是头一回了,当即先发制人地呛声回去,竖眉轻斥:“怎么,嫌贵啊?你也不去别家看看,多的是卖二十五一斤,三十一斤的,我这还算卖得便宜的呢!”

  任惟买水果要么去水果店,要么去超市,从未在街上的摊边买过水果,更未踏足过菜市场那样的地方。 他哪里见过这架势,连忙惶恐地摆手:“没有没有,我没嫌贵,只是念了一遍。这一斤是多少?我不知道该买多少……要不先给我称一斤好了。”

  “嗐。”武奶奶看这年轻人颇有些实心眼,尖锐的气势收了收,扯了个袋子开始给人装樱桃,手一抖,哐哐哐一竹篮的樱桃基本都倒进了袋子里,“你要买就干脆都买了呗。我这樱桃甜,卖得可好了,今天就剩这么一点,卖完收摊了。你把它都买回去,我给你便宜点算。”

  任惟看着那沉甸甸的一袋子樱桃,直觉自己跟应春和两个人是万万吃不下这么多的,赶紧说:“不不不,不要那么多。吃不了那么多的,婆婆,少一点吧。”

  “是不是怕贵了?不会要你多少的,都说了给你便宜点算。”武奶奶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将称拿起来,袋子挂到铁钩上,轻轻拨动上边的秤砣,眯着眼睛报了个数,“一共三斤。”

  而后她那浑浊的眼珠看向任惟,里面闪动着精明的光:“按理说是六十,就算你五十五吧,给你便宜点喏。你要是吃着甜,下回还来我这买噢。”

  任惟看不懂这种老式盘秤是怎么称重的,听到武奶奶报了价格,便不疑有他地去掏裤兜里的手机:“能扫码吗,婆婆?”

  “能。”武奶奶爽快地应下,将旁边竹篮里的二维码牌子拿出来,递到任惟的面前。

  许是因为刚做完这单大生意,武奶奶心情极好地多说了几句:“你们这些外地来这儿玩的年轻人都没几个人带现金,都是扫码。那我在这卖,肯定也得有这东西。可惜我不会弄这玩意儿,这还是我前些日子叫我孙子帮我弄的。”

  说起自己的孙子,武奶奶的脸上不无骄傲神采。

  瞧着老人这般神色,任惟轻笑着回了句:“您孙子一定很聪明。”

  “滴——”的一声扫码过后,任惟正准备输入金额数字,却被人从身后扯了一下衣摆。

  扯他衣摆的人没看他,从他身后探出来一个头,笑眯眯地同卖樱桃的老婆婆打招呼:“武奶奶,这是我朋友。你卖他这个价钱可不好吧?”

  武奶奶看了看应春和,又看了看任惟,眼睛都看直了:“小应,这你朋友啊?之前没见过呀。”

  应春和笑着点点头,哥俩好似的将一只手臂搭上任惟的肩膀:“是啊,他来这儿找我玩两天。今早他还吃了您做的肠粉呢,小凯没跟你说我家多了个外地来的客人啊?”

  武奶奶拍了下手掌,面上显露出羞赧的红意:“哎!他说倒是同我说了这事,可这人我也没见过呀,你看这事闹的。”

  话说到这份上了,任惟自然也听明白他方才被开高了价格,但他看了看应春和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朝人靠近些,维持着他们向旁人展露出来的这种必要的亲密。

  “小伙子,真对不住,奶奶不知道你是小应的朋友。”武奶奶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掌,目光落在人掌心里的手机上,“你那钱还没付呢吧?”

  “没付呢,还没来得及。”任惟将手机给武奶奶看,正准备继续摁数字,就遭了身边人的一肘子和武奶奶的一声呵斥。

  “那你就别付了!”武奶奶连忙叫住任惟,让他停下付款的动作,“奶奶怎么能收你的钱呢,你是小应的朋友,这樱桃就当奶奶送给你们吃的。要是吃了还想吃,就上奶奶家里来拿,家里还有着呢。”

  说完这话,武奶奶好气又好笑地嗔怪一声,指着任惟对应春和笑:“小应,你这朋友还真是个傻孩子,他刚刚还以为我催他付钱呢。”

  “他啊——”应春和拖长了尾音,双眼因为笑而微微弯起来,唇边的两个梨涡很是明显,“心眼特实诚,就一傻子。”

  编排完任惟,应春和没忘叫任惟给武奶奶打招呼,拍拍他的肩膀:“这是我家的邻居武奶奶,就是武凯的奶奶。今天早上你吃的肠粉,便是奶奶做的。别愣着,叫人。”

  “奶奶好。”任惟笑着叫人,还对人弯了弯腰。

  武奶奶看得眉眼也弯起来,笑呵呵的:“欸,好孩子。”

  最后,武奶奶将那个小竹篮也直接给了二人,让他们用来装樱桃。

  小竹篮不值钱,是用岛上的青竹编织而成。离岛的老人基本都会这种竹编手艺,应春和也会,只是没有武奶奶做得这么又快又漂亮。

  任惟听了这竹篮是手工编织的,看了又看,喜欢得紧,感慨一句:“武奶奶可真好。”

  这句话让应春和的脚步停了停,偏头看他:“你来了这么久我还没问过你,你爸妈现在一切都还好吗?”

  “嗯?”任惟还在看着那个竹篮,试图弄明白那漂亮的纹路是如何编织出来的,语调轻快随意,“挺好的啊。”

  因为气氛刚刚好,应春和继续问了下去:“那爷爷呢?爷爷也还好吗?”

  任惟的视线终于从竹篮上移开,唇边的笑意微收:“爷爷也挺好的,前些年身体动过一回手术。不过,术后恢复得还不错,身子骨没什么大碍。”

  似乎是为了让语气能够更轻松一些,任惟故意说了句想逗应春和笑的话:“他老人家前阵子都还有力气打我呢,哪里需要人操心。”

  可应春和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笑出来,神情反而变得凝重:“他打你?他现在还会打你?”

  “啊?”饶是任惟心再大,这会儿也觉出了不对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爷爷虽然脾气确实不怎么好,但是以前也没怎么打过我。好像也就我很小的时候,我那会儿太淘气,三天两头闯祸,他就会拿拐杖抽我。其实抽得也不重,是故意做出来吓我爸的。”

  应春和半天没吭声。

  “还是,”任惟的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应春和的脸上,“在我不记得的那几年里,我做了什么事,让我爷爷打我了?”

  应春和有些心烦,避开任惟的目光:“不好意思,这个我不能跟你说。你如果实在想知道,也可以回去问你的家人。”

  任惟耸耸肩,状似不在意般道:“是不是我以前告诉你的?或许有可能我是说得太夸张了。就比如我刚刚说我爷爷前阵子打我那事,实际上他老人家不过是吼了我两句,那地板被拐杖戳得可比我疼多了。”

  听得他这么说,应春和果然松懈下来,吐出一口气:“是吧,可能你之前对我撒谎了。”

  一直观察着他的一举动的任惟,捕捉到了那一丝松懈的神情,却没有再多问,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们这的樱桃甜不甜?万一不甜,这么多拿回去没人吃,不就可惜了?”

  “挺甜的。”应春和配合地接话,从竹篮里挑出一颗递到任惟的唇边,“你可以尝一颗。”

  任惟对这举动始料未及,但遵随本心地往前凑,张嘴咬住那颗红艳艳的樱桃,将其吃进嘴里。动作的时候,唇瓣不慎触及应春和的手指。

  应春和飞快地收回手,但逞强一般没有移开目光,脸色是冷的,耳朵却红了:“你觉得甜吗?”

  任惟翘着唇角嚼了嚼口中的果肉,甜蜜的汁水在唇齿间溅开,是出乎他自己意料的甜,是很熟悉的、童年的味道。

  他的双眼轻轻眯起来,回味着口腔里那樱桃的鲜甜:“很甜。”

  “那就好。”应春和点点头,但觉得任惟的神情有些奇怪,实在不像是纯粹的因为吃到喜欢的食物而会有的反应,像是夹杂了更多他读不懂的、不知缘由的怀念,“你怎么了?”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樱桃了。”任惟娓娓道来缘由,“在我小的时候,樱桃是并不昂贵的一种水果。因为我喜欢樱桃,到了季节,家里就会经常出现这种水果。”

  “然后不知道哪一天,樱桃好像就不太能看到了。”

  “我不是单说我家里看不到了,超市、水果店都很少能再看到我小时候常吃的那种,小果的、红彤彤的樱桃,它被进口的车厘子取而代之。可说来奇怪,车厘子我反倒不爱吃。”

  “你知道吗?我后来很多次想吃樱桃,但是他们都给我买车厘子。”任惟唇边的笑意微微苦涩,“他们跟我说,这是一样的,甚至车厘子更贵一点。”

  “没有人能够理解我为什么会喜欢便宜的樱桃,但是喜欢就是喜欢。”

  “它代表着我幼时的一段记忆,那是我人生少有的、真正觉得快乐的时光。它的味道是无可替代、不容复刻的。”

  最后的那句话,任惟是望着应春和的眼睛说出来的。

  在那一瞬间,应春和感到恍惚,好像领悟到,任惟想说的并不单单是指童年的樱桃。

  同时他也想到,任惟人生中有一段少有能够获得纯粹的自由和快乐的时光,只是被任惟本人给遗忘了。

  而他,手里握着那记忆之门的钥匙。

  只是那扇门,连他自己都很少有勇气愿意打开再看一看,看看门后面的、属于他们二人的快乐。

  [应春和的日记]

  2021年4月12日

  今天在学校画墙画的时候,教室里在上地理课,他们正学到冰河时代。教室里的学生问出了我也曾在中学时期问出过的那个问题——“离岛是不是冰河时代留下的呢?”

  冰河时代结束后,冰川渐渐融化,很多之前被掩埋在冰层下的岛屿渐渐显现出来。而离岛是大陆岛,确实有可能是由冰碛物形成。

  假设事实真的如此,那么离岛,这座小小的海岛其实就是冰河时代的遗物,是冰川的残骸。

  我由此想到任惟,想到我们之间的结束也像是冰河时代的结束那般。

  他带走了一小部分的我,余下支零破碎的、这一部分的我成为时代结束的遗物,成为爱情的残骸。

  自他走后,我永远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