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离岛的人>第11章 “应春和,你煲的汤好好喝”

  由于在便利店门口同林育年交谈耽搁了不少时间,等应春和跟任惟回到家的时候,日头已经完全落下了。

  落日之后的离岛温度降下来很多,吹来的风也凉快,邻居家的黄狗趴在院门口乘凉,长尾巴三百六十度地快速旋转,转得像个小风车。

  任惟看呆了,第一次见到狗的尾巴可以这么转,“应春和,你们这儿的狗还挺特别的。”

  应春和见他看得稀奇,朝那只狗勾了勾手,“十五,过来。”

  他说的是方言,还夹杂着几句当地逗狗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嘬嘬嘬”,说的时候嘴巴会撅起来,形成一个小小的O型。

  任惟看着应春和撅起来的嘴,发现对方的唇色很红润,看起来很软,很好亲。

  等等,很好亲?

  任惟被自己心里生出来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心跳都加速了不少。

  就在他遐想连篇的时候,那条黄狗已经雀跃地凑了过来,围在应春和的脚边转圈圈,尾巴摇得异常欢快,嘴里还一直兴奋地汪汪叫。

  螺旋桨一般高速旋转的尾巴让任惟疑心它马上就要飞起来。

  “它叫什么名字?”任惟弯腰去摸狗的头,这条狗意外的亲人,见它来摸自己,用头抵着他的掌心蹭了蹭。

  “十五。”应春和这回说的是普通话,“因为它被捡回来的那天是十五号,武奶奶就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任惟点点头,叫狗的名字,“十五。”

  十五好像真的听得懂一样,汪汪两声以作回应。

  “它听得懂?”任惟没养过狗,惊讶地看着面前的黄狗,与它湿漉漉的双眼四目相对,“它好聪明啊。”

  应春和嫌他大惊小怪似的看他一眼,“对,十五很聪明,跟它说什么它基本都能听得懂,再怎么出去疯玩都会在日落之前回家。”

  说到这,应春和顿了顿,状似无意地补上一句,“比有的人都聪明。”

  任惟:“……”

  奇怪,怎么好像挨骂了?

  进屋的时候,正好是七点半,客厅里小木屋形状的老式挂钟表盘上方的小木门打开,跳出来一只木质小鸟,发出“布谷布谷”的报时声。

  任惟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看向那个挂钟,口中喃喃,“应春和,你家这钟还会叫呢?”

  应春和也愣住了,看向那个木质的布谷鸟,和任惟同样诧异,“这钟已经好多年没有报时过了。”

  很早以前时兴过一阵这种会报时的西洋挂钟,但那时候应春和家里穷,买不起这样的钟,岛上也买不到,家里的这块钟是一位传教士送给应春和父亲的。

  传教士叫克劳拉,他坐轮船去各国传教,途径离岛的时候遇到暴风雨。船坏了,天气也恶劣,因而不得不在离岛住了一阵子。

  他在岛上住的时候,虽然大家跟他语言不通,但都很喜欢他,常常是双手比划着交流,鸡同鸭讲,都听得云里雾里。可这并不影响什么,每个人都很开心。

  克劳拉人很温柔,尤其喜欢小孩。应春和小时候顽劣,被他抱着的时候会去揪他的白胡子,但他从来不生气,高高兴兴地让他揪着玩。

  这块钟在应春和上初中的时候就不会报时了,当时也拿去岛上的钟表店修过,但是店里的老师傅技术有限,说修不了这个,只好作罢。

  表倒是耐用,时间一直很准,因而用了这么许多年。

  应春和奇怪地走过去看了看那块钟,说不上是惊喜更多,还是感慨更多,“没想到这块钟还会好。”

  “怎么了?”任惟适时走过来,同他一起看那块钟,刚刚有布谷鸟出来的小木门此刻已经闭上,“你不希望它好吗?”

  “当然不是,只是现在已经过了特别期待它能够好的那个时候了。”应春和语气平淡地道出这句话,面上看不出情绪。

  在西洋钟刚坏的时候,应春和希望它能够快点好起来,每天放学回家都希望能够看到它再次报时。毕竟已经用了很多年,早已习惯了听到布谷布谷的报时声。

  而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应春和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去轻易改变一个已经养成许久的习惯,这会让他很不适应。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应春和又逐渐习惯了这块西洋钟不再能够报时,当初的期待也逐渐在漫长的等待中消失殆尽。

  现在如果能好,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却也已经不再是从前那种心情。

  待应春和转身进了厨房去准备晚餐,任惟还站在那块西洋钟前,久久伫立。

  他的耳边不断重播应春和方才的那句话,明明是在说钟表,可是他总觉得那句话套在自己和应春和身上也是一样的。

  他们已经分手四年,应春和也有了新的生活。

  或许在刚分手的时候,应春和也曾有过两人能够重归于好的期待,任惟能够从美国回来的期待。可是四年过去,当时再深再重的期待,如今又还剩下多少呢?

  念书时学过的那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原是这样的意思。

  应春和将从院里摘下的小番茄放在水龙头下方清洗,洗着洗着出了神,小番茄掉进水槽中,弹了一下飞出去掉在地上,骨碌碌滚上几圈,正好滚到刚走进厨房的任惟脚边。

  任惟弯腰将那颗小番茄捡起来,顺手拿过来放在水龙头下淋水冲洗,而后丢进一旁的盆里,不经意地发问,“这是要做什么?”

  “糖拌番茄,吃吗?”应春和偏头看他。

  “吃。”任惟待在厨房没走,“还要做什么,要帮忙吗?”

  这话放在从前,应春和会直接把任惟从厨房请出去,毕竟让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进厨房,只会引发一系列的灾难,但如今他已经吃过任惟做的饭菜便不会再有这样的忧虑。

  思忖片刻后,应春和决定让任惟挑选今晚用来装菜的盘子。

  任惟并未对应春和的安排提出异议,认认真真地打开消毒柜,挑选了一个水晶玻璃碗用来装糖拌小番茄,两个荷花边的圆盘用来装菜脯蛋和清炒芥蓝。

  “还要一个装汤的。”应春和看完任惟挑选出来的盘子后,补充了一句。

  任惟又重新打开消毒柜,从中拿出来一个奶黄色的双耳汤盆,“你还要煲汤吗?我们两个人吃四个菜会不会太多了?”

  “嗯,要煲汤的。”应春和看着任惟挑选了自己最喜欢的一个汤盆,慢慢地转开脸,认真洗着盆里耳朵菠菜,“我们这儿饭前都要喝一碗汤的。”

  “哦,是吗?我有个广东的客户家里好像也是这样。”任惟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想起来,只是一并想起来的还有另一句,“他还跟我说,他妻子经常会给他煲汤。”

  他这句话将应春和吓了一跳,手中的菠菜叶都无意中掐断了两根。

  于是说错话的任惟在下一刻,被应春和下了逐客令,赶出了厨房。

  厨房的玻璃门强硬地拉上之后,只有应春和自己听到他胸腔里不太平静的、飞速加快的心跳。

  该死,好像是被占了便宜,但怎么更像是被一语中的?

  任惟估摸着应春和快做好的时候,过来敲了敲玻璃门。

  玻璃门拉开,露出应春和半张脸,冷冷淡淡地看着他,“做什么?”

  任惟这人胜就胜在低头速度很快,且态度相当诚恳,此刻像只耷拉耳朵的大狗一样站在外面,小声地问,“需要帮你把菜端出来吗?”

  老实说,扮可怜这招虽老套,但妙就妙在应春和恰好就吃这一套,把玻璃门又拉开一些,让人进来。

  三菜一汤端上桌,两人正好落座时,墙上的钟表又一次报时。

  应春和愣在座位上,就见任惟自然地给他舀了一碗汤,递过来的时候看似随意地道了句,“钟表好了也不是坏事吧?感觉会让每一天过得更有仪式感。”

  应春和捧过热汤,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怎么说?”

  “你想,有时候一天下来都很普通,说不定过了一段时间你就忘记这一天发生什么了。但是如果有钟表报时,你可能就会记得听见布谷鸟声音的时候,你正在做什么。”

  “比如,下午七点半,你和我正好回到家。”

  “八点半,你和我坐在餐桌前准备吃晚饭,我给你盛了一碗汤。”

  任惟说完这些,大口地喝了一口碗中的汤,发出很满足的声音,“应春和,你煲的汤好好喝。”

  其实想一想,人生就是由这样那样的无数个瞬间所组成的,像小孩捡石子,平平无奇的被丢弃,奇形怪状的被留下,将裤子口袋装得鼓鼓囊囊。

  眼下这样的瞬间就是一颗会被应春和放在口袋里,舍不得丢掉的石子。这样的场景让应春和觉得温馨,久违地萌生出一种朦朦胧胧的、类似“家”的感觉。

  是柴米酱醋茶,是人间烟火气。

  这种感觉在应春和小的时候,父母在世的时候拥有过;在去到北京,和任惟相爱住在小小出租屋时也拥有过。

  只是这样的两个“家”最后都毫无例外地崩塌,他不得不试着接受,或许自己的一生就是注定要颠沛流离。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应春和懂得这样的道理。

  夹起一块糖拌小番茄放进嘴里时,应春和觉得很酸。

  明明放了很多糖,却不知道为什么尝起来会这么酸。

  在这样的酸楚中,应春和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好像不希望任惟离开了。

  [应春和的日记]

  2023年7月8日

  任惟来离岛的第一天,我希望他赶快走。

  任惟来离岛的第二天,我希望他留下来。

  说不清究竟是我太过善变,还是情爱一事本就令人捉摸不透。

  我也以为我是恨任惟的,但原来,爱不过是恨的一种叠加态,叠加在一起是完整的爱,崩塌时是散落一地的恨。

  有多爱,才会有多恨。

  任惟在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方式,一点一点重新拼凑我们的爱,重新填补残缺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