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离岛的人>第07章 “或许应该叫你,小画家?”

  因为作息时间长期固定,任惟的生物钟一向很准,第二天准时在早上七点醒来。

  醒来的时候,他入眼见到陌生的环境还有些懵,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现在是在离岛,在应春和的家里。

  床头柜上的风扇还在转,任惟下床将风扇关掉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按钮上微微泛黄的云朵贴纸总让他觉得很熟悉。

  但他确信自己不曾见过这样的贴纸,也不曾用过这样的风扇。

  令他意外的是,应春和比他起得还要早。

  任惟从卧室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应春和站在玄关处准备换鞋,看样子是即将要出门。

  “你要出去吗?”任惟问了应春和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见到任惟这个点起来,应春和明显有些意外:“你起这么早?”

  “习惯这个点起来。”任惟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你要出去吗?”

  “嗯,要去学校。”应春和将视线收回去,继续刚刚的事情——挑选今日出门要穿的鞋子。

  这件事情对他来说似乎难以抉择,伸出去的手也一直摇摆不定,不知到底要拿起哪一双鞋子。

  实际上鞋架上摆放的鞋子数量并不多,款式也很单一。

  在任惟看来,应春和鞋架上数量众多的帆布鞋和他家里鞋架上几乎没差的皮鞋毫无区别。

  如出一辙的单调、无趣。

  但如果不让应春和快速做好这个决定,只怕是他还会在这件事上纠结很久,迟迟出不了门。

  任惟担心应春和会因此迟到,过强的时间观念让他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

  他决定帮助应春和做出这个决定:“最下面那双姜黄色的怎么样?”

  那是一双匡威的经典款式,颜色和款式都不特别,无法让人得出它脱颖而出的原因。

  应春和的动作一顿,语调很平,听不出情绪:“为什么选这个?”

  “因为感觉会比较配你今天的穿搭。”任惟回答。

  他并不是随便挑选的。

  今天的应春和上身穿了一件浅棕色工装衬衫,下身是看起来很凉爽干净的米色短裤,整体是很舒适的慵懒穿搭,配一双姜黄色的帆布鞋会显得更加明朗、活泼。

  由于应春和许久没有再说话,任惟总觉得对方可能不太满意自己的这个选择,略微拘谨地摸了下鼻子:“嗯……我是想着你喜欢画画的话,可能会比较看重搭配一些,毕竟搞艺术的人好像都这样。”

  应春和默不作声地将那双姜黄色的鞋子从架子上拿下来,一边换鞋一边问任惟:“说得好像很了解一样,你又见过几个搞艺术的呢?”

  那可多了。

  托家里的福,任惟从小到大没少见过搞艺术的,其中名气最大的一位,他的画作拍卖价格达到八位数。

  只不过任惟凭借家里的关系所接触到的那个圈子过于浮华,跟应春和给他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应春和身上有种很纯粹的气质,任惟是理科生,不太会形容,非要说的话,或许比较像深海里的鱼,在一片适宜自己的海域里惬意地遨游。

  “我可不是搞艺术的。”应春和打断了任惟的思绪,“别拿我和别人比,任惟。”

  这句话说得有点尖锐,任惟只好缓解氛围地笑笑:“你想多了,我没有拿你和别人比较的意思。”

  “唔……”任惟往前走了走,从脑子里想出了一个或许比较贴切的称呼,“或许应该叫你,小画家?”

  这个久违的称呼使应春和怔在了原地。

  那个完全在状况之外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人就在应春和怔神的时间里走到了他的跟前,慢慢蹲下身,将他刚刚系好的鞋带扯松了,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方法重新系好。

  完成这一动作后,任惟对应春和解释:“你刚刚那种系鞋带方式很容易松,我这样系会好一点。”

  岂止是好一些,任惟系鞋带的方式让原本那个中看不中用的蝴蝶结焕然一新,牢牢地系好,怎么甩也不会掉。

  可就在任惟想要抬起头向应春和邀功时,他突然发现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他系的是应春和右脚鞋子的鞋带,可是左脚鞋子的鞋带系法与他方才系的如出一辙。

  “诶,原来你也会这么系吗?”任惟惊诧地询问。

  要知道他曾经因为这种系鞋带方式不容易松,在高中打篮球前每每都会被叫着帮好几个朋友系鞋带。

  这可是任惟的独家系鞋带方式。

  应春和将脚缩了缩,回避了任惟这个问题:“不早了,我要出门了。”

  “厨房给你留了粥和鸡蛋,不喜欢的话也可以自己做别的,冰箱里有食材。”紧接着,应春和飞快地说完这一句。

  任惟那句“我不喜欢吃鸡蛋”还没说出来,应春和就已经夺门而出,留给他“砰”的一声门响。

  甚至没有对帮忙系鞋带的任惟说一句谢谢。

  好吧。

  任惟悻悻地起身,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自讨没趣。

  于是连带着早餐也不是很想吃,只打算去厨房看一眼。

  砂锅里煲着海鲜粥,闻起来很香,轻易地就勾起了任惟的食欲,这也让他再一次为应春和的厨艺感到惊叹。

  更让他意外的还在后面——

  砂锅边上有一个小瓷碗,碗里放着一颗剥好的、只有蛋白的水煮蛋。

  任惟最不喜欢吃的蛋黄已经被剔除了。

  鲜香浓稠的海鲜粥、被挑走蛋黄的水煮蛋赋予了任惟一个美好的早晨,勉强暂时忘记应春和出门前的逃避。

  享用完主人精心准备的早餐后,任惟走到院子里,替那个又一次因为急着出门而被主人再度遗忘的绣球花浇水。

  离岛的早晨,空气出奇的好,风也轻柔,带着海边特有的潮湿和咸涩。

  任惟浇完花后忍不住伸了个懒腰,难得起了个早,还没有工作,他有一整天的空闲时间可以用来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惜离岛这个地方,任惟人生地不熟,就算想要出门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在哪里。

  昨天他坐应春和的电动车回来一路上,也没有见到过其它的路牌,或许在他到达离岛时,看见的那块标示着派出所方向的路牌就是这岛上唯一的路牌。

  思来想去,任惟只好试着用手机搜索应春和的电话号码,想要把微信加上。

  可他将那串号码输入进搜索框之后,意外地发现自己早就添加了应春和的微信号。

  看来他们当年分手之后,应春和并没有删除他的微信好友。

  任惟看着那个微信号一时心情有些复杂,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个用户在他的列表里沉默地躺了四年。

  应春和为什么没有删除自己的联系方式?

  没有删除号码,也没有拉黑微信。

  任惟不知道别人为什么会不删除前任的联系方式,有的人可能是因为洒脱,并不在意,但应春和显然不在其中。

  他回忆起在派出所见到应春和时,对方故作不耐烦和排斥,没什么人注意到的手指却在微微发颤。

  显然,这样一场意料之外的重逢,应春和心中的震动并不比任惟少。

  任惟盯着应春和天蓝色的冰川头像看了一会儿,而后因实在没找好开场白,选择了很幼稚的一个方式——他拍了拍应春和。

  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

  任惟放下了手机,没有再继续看那行拍一拍的小字,看来应春和并不想理他。

  好像有点尴尬。

  但现在也不能撤回了。

  任惟烦躁地将手伸向边上的花草,无意识地揪住了一片叶子。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

  他一看,是应春和回了一个问号。

  尽管只是一个问号,但任惟还是为此松了口气。

  这比他预想的情况好很多,还以为应春和故意不想回他的消息。

  任惟停止折磨可怜的叶片,斟酌了一番语句,再给应春和发过去一条消息。

  [任惟:我有一点无聊。]

  这次应春和回得很快。

  [应春和:。]

  任惟感受到了应春和的无语,亡羊补牢般挽回。

  [任惟:我想去超市,有东西要买。]

  [应春和:买什么?]

  [任惟:内裤。]

  [应春和:……]

  这下应春和过了好一会儿才回。

  [应春和: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还要别的吗?]

  [任惟:拖鞋。]

  [应春和:行,给你带,你别出门。]

  [任惟:为什么不让我出门?]

  [应春和:懒得去找你。]

  看到这句,任惟没忍住,笑了一下,几乎能够想象出来应春和说出这句话的样子——神情冷淡,眼睛向下看,满脸写满了不耐。

  像他奶奶曾经养的那只脾气不好的猫咪。

  [任惟: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应春和:下午五点半左右。]

  [任惟:你中午不回来?]

  [应春和:对。]

  [任惟:那我中午吃什么?]

  应春和往常在学校画完画,都会直接在学校食堂吃中饭,一下忘记了现在家里多了个人。

  应春和捏着手机,微微皱眉,再度犯了选择困难症,索性将问题抛给了任惟。

  [应春和:我接你来学校吃?还是我中午回来给你做饭?]

  其实在这两个选择里,应春和更倾向于他回去给任惟做饭,毕竟学校食堂的饭并不怎么好吃,他不觉得任惟会喜欢。

  但是直接说出来又显得他多担心任惟吃不吃得上饭一样,好像他上赶着回去给人做饭。

  这可是前男友!

  他图什么,房子给人住,还要凑上去给人做一日三餐?

  [任惟:你能回来吗?]

  应春和盯着手机片刻,目光若有实质,手机屏幕都快要被他盯穿。可最终,他并没有回复任惟最后发过来的这条短信,手机放回了兜里,还特意调了静音。

  他重新拿起画笔和调色盘。

  操场上日头很足,刚刚为了试色调的颜料这会儿功夫就有些干了。

  他用画笔戳了两下,颜料块又软下去。

  好像他自己的心脏,看起来很硬,但只要任惟稍微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就开始塌陷。

  这很没用。

  应春和用画笔泄愤似的在颜料上狠狠地戳了两下,而后将画笔和调色板一股脑扔进了边上的水桶里。

  不要对任惟轻易心软。

  应春和这么跟自己说。

  [应春和的日记]

  2019年9月13日

  这是我回到离岛的第三个月。

  意外的是,失恋之后的我并没有萎靡不振,终日以泪洗面,像爱情电影里经常会出现的经典桥段那样。

  回来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很平静,也很少会想起任惟。

  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奢望过能与任惟长久,毕竟上天向来很少眷顾我。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何况是本就天差地别的我与任惟。

  突然失控是因为一件很小的事。

  早上出门的时候突然注意到鞋子上那个由任惟系好的蝴蝶结,像是身体里的某个水阀被打开,三个月里没掉过的眼泪都汹涌而出。

  任惟系鞋带的方法很独特,也很牢固,可惜我一直没能学会。

  我努力去回忆任惟是怎么系鞋带的,可是怎么怎么也系不回去。

  我花了一整个下午,也没能将那些蝴蝶结复原,最后只有一双我不经常穿、没来得及拆鞋带的匡威幸免于难。

  任惟,我系不回去了,我们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