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瑍醒来的时候看着窗外的合欢树发了好一会的呆,直到飞到树上跳来跳去的鹦鹉开始唱歌才回过神来。
这才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好似昨天发生的一切皆是梦境。
窗外的鹦鹉从《迎春花》唱到《爱拼才会赢》,其语种之丰富,感情之充沛,让禾瑍感概不愧是修真界的鹦鹉,唱首歌都能余音绕梁,比合-欢宗内部分师兄师姐们唱得还要好。
“别唱了,过来,”禾瑍朝它招了招手,鹦鹉磨磨蹭蹭地飚了最后两个高音,扑腾着翅膀飞到他手上,禾瑍摩挲着它的脑袋,“怎么解开禁言咒的?”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鹦鹉气得炸毛,在他胳膊上跳来跳去嗞哇乱叫:“坏人!两个坏人!不让鹦鹉说话!半个月都不让鹦鹉说话!”
禾瑍忍不住失笑,拿了颗坚果喂它:“好了好了,知道你想唱歌了。唱得真好,啊,怎么解开的?”
鹦鹉受了贿赂,得意洋洋地一甩头:“鹦鹉自己解开的!鹦鹉会修练了!”
禾瑍惊讶挑挑眉,他并没有注意到鹦鹉有什么不同之处,闻言把鹦鹉上上下下翻弄检查了个遍,终于确定他是引气入体了,看样子快要到练气初期了。
禾瑍由衷为他感到高兴:“你要是可以修炼了,寿命翻了几番不说,更重要的是可以化作人形,自由的唱歌了!”
鹦鹉被他这么一说更高兴了,在他肩膀上跳来跳去,又飞到架子上大谈自己对未来的理想规划:“我要加入合欢宗!学唱歌、跳舞!做全天下最闪亮的鹦鹉!”
禾瑍的笑容淡了一些,但很快又调整过来:“加入合欢宗啊……也好,也挺好,就像你说的那样,学学我们的心法,唱歌跳舞什么的,到时候去哪家花楼都好。”
他捻了块糕点送茶,过了会继续道:“你长得这么漂亮,瞅瞅这尾巴,要是化成人形一定很好看。”
鹦鹉神气地抬高了脑袋,撅着屁-股在他面前又跳了一支舞,一挥翅膀送了他一根羽毛:“鹦鹉大方!鹦鹉善于分享!送你羽毛!送你羽毛!”
禾瑍拿着这根新鲜出炉的尾羽,有些想笑,起身从床头柜中拿出一个镶嵌了螺钿的盒子,把里头之前攒下的羽毛也拿了出来。
也不多,不到十根,握在手里将将一小团,连做个毽子都不够。
禾瑍盯着这几根羽毛,却是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们进入书房,取下头上的发簪,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
这个发簪自他有记忆起就没有见爹爹摘下来过,青色的玉,简洁又有寓意的祥云款式,简简单单地别在发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根发簪又有什么特殊的呢?
他又看向桌面上那些艳丽而无用的尾羽,绚丽的色彩在烛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夺目的光芒。
合欢宗有一秘法,飞禽之羽可用作阵眼,佐以秘宝灵力,可瞬息到达任意地方。
因其功能过于鸡肋,所需秘宝又过于昂贵,故此这个秘法常年在万卷楼里头吃灰,也只有禾瑍这样的闲人才会研究翻阅。
禾瑍回忆着书上的教程,严格按照步骤进行,最后一步,他掰断簪子,一股黑气从中冒出,禾瑍还没有细看,就见法阵被激活,下一秒眼前一花就消失在原地。
揄系正利8
*
魔界的样子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在他想象里,这里的天空应该是血红色的,满地都是杂草碎石,那个巨兽应该是在地下或是边界,而不是在天空中。
也不对,是那个巨兽太高大了,祂应该是矗立在魔界的中心,看上去却像是挂在天上。
禾瑍哼哧哼哧地爬上块石头想要好好观察一下这只巨兽,好不容易爬上去了,还没有欣赏多久,回头一看,谢煜正带着一行人朝这边走来。
禾瑍高兴地朝他挥挥手,怕他看不见,想要再爬高一点,就见谢煜飞奔而来,一把把他接住:“你是怎么过来的,不对,你过来做什么,这么危险!”
禾瑍被他说了一顿,也不恼,拽着他的衣服挣-扎了一下,站回地面上蹦了蹦,把衣服扑簌簌地抖顺了才回他:“就是,咻地一下过来了。”
他答了个废话,谢煜好气又好笑,又是一阵后怕地把他来来回回看了个遍,确认他是真没事了才拿出个面具把他脸罩上,带着他回到队伍中:“你跟着我,别掉队了,待会有什么事你自己好好躲起来,不用管我。”
禾瑍嘴上“嗯嗯”答应得好好的,实际上左耳进右耳出,眼睛滴溜溜地转,试图记清楚路线,谢煜无奈地敲了敲他脑袋,禾瑍回神揉了揉,不解地望向他。
“你啊,”谢煜叹了口气,想要说什么,却又停下话头,只意味深长道,“莫要……自作主张便好。”
禾瑍听得不太懂,但直觉这句话底下不是什么他想听的,莫名地想起昨晚爹爹对他说的话。
同样的云里雾里,同样的满含深意,他们知道好多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禾瑍别过脸去,细细地去看路边倔强开着的花。
好不公平哦,禾瑍有些赌气地想,为什么他们都如此了解我,而我却对自己一无所知?
禾瑍叹了口气,拢了拢自己的衣襟。
十八年来,他一直是被保护着成长,炉鼎体质限制了他的往来,限制了他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危难。
而现在,禾瑍有生以来第一次怀疑,自己这个炉鼎体质,究竟是真的存在,还是只为了保护自己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他又别过脸去看身边的谢煜,他的脸笼罩在一片黑雾之下,看不清楚;禾瑍又去看身后的队伍,恍然间咂摸到一丝不对。
不是说魔尊带领队伍去讨伐那个黑雾吗,怎么魔族这条队伍里头就见谢煜一个带队的,魔尊呢?
也不对啊,谢煜不是叛逃的吗,他这么光明正大地地出现在这里,不怕吗?
禾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一直都想错了。
谢煜应该不会,或许不可能,是那个,魔尊吧?!
啊?!
堂堂魔尊不好好待在魔界里面征战四方,跑来人间界绑架一个区区元婴修士是什么意思?!
怎么,他也是话本子看多了,想要亲身实践一番吗?!
回想这些日子的相处,禾瑍简直想要找棵树把自己挂起来上吊。
明明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自己是怎么忽视掉,还坚信谢煜就是叛逃出来的?
虽然说谢煜没有直接说明自己的身份,但是也没有在自己面前避讳过什么,那些公文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摊在书房那儿,想看不见都很困难。
还有那些奇珍异宝,好些都是魔界特产,更不要说那颗鲛珠,就快把答案甩他脸上了,他还在那边笃定谢煜是偷了人家东西出来的。
呜呜,好丢人,不想活了,找块豆腐撞一下。
禾瑍在那边直冒烟,谢煜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以为是他对魔力不适应感到难受,连忙从乾坤戒里拿出个灵珠塞给他:“是不是难受,都说了不要来……拿着,缓缓,要是实在不行……”
他顿了一下,又从身上的某个兜兜里掏出好几个灵珠:“都拿着,现在你想回去都回不了了,要是真的撑不住,你先回魔宫,那边有口灵泉。”
他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大堆东西,禾瑍看了看怀里的一大捧灵珠,又抬头看了看他,内心那些纠结也都散了。
他又高兴起来,只拿了一颗在手上,把剩下的那些灵珠都装进乾坤袋里,以备不时之需,低着头随口问道:“魔界也有灵泉吗?”
谢煜念叨的声音顿了一下,许久都没有答复。
?
怎么啦,怎么不说话了。
禾瑍好奇抬头,瞅了瞅他的神色,黑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楚,斟酌地委婉问道:“啊……这要是什么秘辛,我就不问了。”
谢煜回神,轻笑了一下,伸出手把他头上有些歪掉的发簪扶正:“没有的事,不要多想。”
禾瑍听他这么说,又不见他回答自己的问题,心下便有了几分计较。
合欢宗的弟子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教怎么分辨谎言真话,其中有一条是,但凡不直面回答,顾左右而言他者,多半是有所隐瞒。
禾瑍识趣地闭了嘴,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他感到有些好奇罢了。
这口灵泉必定很特殊,先不说它正好处于魔宫,单单是出现在魔界,一口灵泉出现在这个魔气四溢的地方,就已经不同寻常了。
但他没有时间继续想下去了。
他们快到了。
*
哪怕在魔界中生活了这么久,应许还是会为这头守护着魔界的巨兽而感到心惊。
她和所有人一样高高昂着头,看着这座沉默的、双目紧闭的山。
他们甚至没有感到祂的呼吸,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没有呼吸产生的气流,没有动作传达出来的声音,一切都像是他们之前猜测的那样。
这个巨兽,他们魔界的圣兽,或许已经故去,只留下躯壳在原地守护着三界生灵。
“我见过祂,”在一片寂静中,禾瑍没头没尾地轻声说道,“我记得的,我见过。祂还活着。”
他的语调太轻,除了站在他身侧的谢煜没有人听见这一番话。
谢煜侧目,看着禾瑍面具下露-出来的那一双眼睛,伸手想要碰碰他的头发,却还是把手放下:“嗯,祂还活着。”
然后就是长久的站立和等待。
一开始禾瑍也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知道看见爹爹从另一侧走来,禾瑍猛然惊醒,连忙往谢煜身后躲了躲:“快快快,快遮住我,我爹爹他不知道……”
“哎,不对啊,”禾瑍停下动作,“爹爹他知道的啊!”
于是他也不躲了,大大方方地从谢煜身后走出,还朝他爹那边挥了挥手:“爹爹!师兄师姐!”
合欢宗宗主一向得体的笑容僵硬了几分,连忙上前几步把他从谢煜隔壁揪了出来放在自己隔壁,又朝谢煜拱了拱手:“犬子叨扰魔尊多日,还望魔尊多担待。”
谢煜连忙回礼,嘴里也说着些客套话:“仙长言重了,小公子不过是在在下府上做客多留了些日子,谈不上什么叨扰。”
谢煜把毕生学来的客套话都给用上了,这一番话说得极其客气,倒像是他不想承认禾瑍和他的关系一般。
青瑭挑了挑眉,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好几下,最终确定这位年少有成的魔尊应该不是想要玩玩他儿子不作数,这才维持了表面的笑意,没有立刻把禾瑍给提溜回合欢宗去。
但这种客套也没有持续多久,两队汇合后双方进行一番礼节上的客套后紧锣密鼓地按照之前排演的那样布阵作法,禾瑍因为是临时加入的,只站在一旁看着。
他也看不明白什么是什么,甚至不清楚这次清剿的目的究竟是把黑雾彻底打散,还是要把黑雾进来的裂缝给封印。
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禾瑍乖乖地站在一旁,也不敢去问,怕惹得别人分心。
阵法布置的速度很快,是由几个宗门的秘法大阵联合制成,金光灿灿,尚未激活便已经可以让人窥见其中威力,禾瑍哪里见过这些大场面,忍不住轻轻“哇”了一声。
一颗石子悄无声息地掉落在原地,禾瑍没有注意,脚尖轻轻碰了一下。
白光一闪,下一秒,禾瑍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
*
“哎哟!”青色的衣服在坠落的时候染上了灰,脏兮兮的,禾瑍抽着气儿挑着干净的地方扯下布条,裹在受伤的位置上。
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掉落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禾瑍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这可能和那黑雾有关。
那就得小心谨慎,已经踏入陷阱中去,就莫要再着了祂的道了。
禾瑍小心翼翼地摸着石壁朝光源处走去,他刚刚试了一下,灵力被锁,四周也感知不到什么灵气。
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禾瑍嘀咕了几下,把洞口的杂草扒拉几下,就着伤口往外钻。
等钻出去后往外一看,得了,还不如直接待在刚刚那个山洞呢。
血色的天空,干涸枯竭的大地,刮得人脸生疼的风……
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正常的地方,看上去比魔界还要荒凉。
更何况,洞前还有一只长得奇奇怪怪的……羊?
头有一角,青色的毛发茂密,尾巴长而粗,尾尖的毛球一甩一甩的。
祂的大眼睛微微眯起,打量了禾瑍好一会,一甩头,从鼻腔中“嗤”了一声:“你就是他们献给本尊的新……祭品?”
祂有些挑剔地看了看禾瑍,身后的尾巴甩得更欢了:“长得还可以吧。”
禾瑍看了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衣物,摸了摸脸上的伤口,一脸疑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