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以暄回Z城的第一件事, 就是把原话,一字不落的转告给简沫沫。

  附带一句:“什么意思,你听懂了吗?”

  简沫沫不语, 听完就走, 落寞的背影匿进飘落的雪花里。

  今年冬天, 又是大雪, 而且似乎更冷。

  简沫沫却穿的单薄,就一件高领的白毛衣, 下巴藏在领子里,脑袋垂着, 总是一副没生机的模样。

  听到乔子衿的消息,她甚至更颓丧了。

  徐以暄十分不解。

  “到底什么意思?”

  “一个两个的,打什么哑迷,人没事不就行了嘛。”

  *

  队里放假的那天, 简沫沫收到三条邀请。

  一条是谌之双邀请她到鞠景家一起过年。

  一条是徐以暄邀请她陪薛木晗出国旅游。

  一条是丁潇潇邀请她留在Z城一块儿办晚会。

  简沫沫通通拒绝,然后拎上行李, 和往年一样, 坐大巴回山里。

  家人不在, 她也要守着那个家。

  到山脚下的时候,简沫沫收到谌之双的另一条消息。

  她说乔一峰已经脱离危险, 会尽快送到乔子衿那边, 和乔子衿一块儿治疗。

  这是近两个月以来, 简沫沫听到的,唯一的好消息。

  给谌之双回了个“谢谢”,简沫沫就抬起行李, 顺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山上走。

  积雪的路一如既往的打滑、难爬, 可爬着爬着,简沫沫却无端的勾起唇角。

  一切都太熟悉,她仿佛能看到乔子衿在前面引路,也能听到乔子衿给她打气的声音。

  “沫沫加油,就快到了。”

  “沫沫,过了这段陡坡,剩下的路就平坦了。”

  “沫沫,你累吗?累的话可以歇一会儿。”

  “沫沫,待会儿见到人要喊的,都记清楚谁是谁了吧?”

  “沫沫……”

  笑着笑着,她就又掉下眼泪,手里的箱子y也是沉了下去,支撑着她。

  到此时此刻,她仿佛才真的确定,乔子衿不在了。

  她会过很久很久一个人的生活。

  谌之双说,她会把乔子衿安然无恙的带回来。

  可徐以暄说,乔子衿要她忘记过往,重新开始一个人的生活。

  所以乔子衿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是不是不会再有人跟她说话?

  是不是不会再有人在乎她的喜怒哀乐?

  是不是不会再有人一遍遍问候她的生活?

  她是不是,真的要变成孤儿了?

  简沫沫慢慢跪下去,额头浸出一层薄汗,连带着肌肤都变得通红。

  她无声启唇:“乔子衿……”

  “我不想一个人。”

  “更不想忘记你。”

  “我会乖乖的。”

  “等你回来。”

  -

  老木屋有段时间没人住了。

  简沫沫找出抹布,从上到下,把每一个房间,每一根木头,都擦拭干净。

  又挂上灯笼和对联,制造喜气。

  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大气了,却又好像却点什么。

  简沫沫站在门口盯了会儿,转头就扛着斧头上山了。

  她找回来柴火,燃起烟囱,企图让烟火气盛开。

  每年她和乔子衿回来的时候,乔一峰都会让乔子衿打造一样新家具,安排到她的房间里。

  现在她什么都不缺了,可是不敢闲下来,就想着乔一峰教的那些,在家门口蹲着,开始打造家具。

  她想要一个大的衣架子,可以给乔子衿挂帽子。

  乔子衿就喜欢帽子。

  没几下功夫,也被她造出来了。

  简沫沫看看大衣架子,又看看放在门口的梯子,想起第一次来的时候,乔子衿为了救她,把梯子踢飞出去。

  那时候她什么都不会。

  现在却可以自己挂灯笼,贴对联,打造家具。

  她好像什么都会了。

  只是什么都没了。

  扯扯嘴角,简沫沫收拾了垃圾,拎着衣架子上楼。

  夜幕降临,她就站在阳台上,双手撑着栏杆,失神的望着山里独有的风景。

  皑皑白雪,将一切都覆盖了。

  可还是那样,热闹,温暖。

  远远的,她就能听见小孩闹哄的声音。

  简沫沫摸摸口袋,转身到乔子衿房间拿了顶鸭舌帽戴上,挡住大半张脸。

  然后裹上厚重的羽绒服,出门。

  她挨家挨户的敲门。

  每年这个时间点,都是乔子衿来送红包,所以开门的都是小孩子。

  今年也不例外。

  小孩子一脸的灿烂,对着她乖乖问好。

  “乔姐姐,今年怎么就你一个人?”

  简沫沫动容,但没说话,只是把红包递过去。

  她现在身高体型都和当年的乔子衿差不多,又戴着乔子衿的帽子,在黑暗里,小孩子认错也不奇怪。

  她也不介意被认错。

  她希望乔子衿能够这样被记得。

  抬手摸摸小孩子的脑袋,简沫沫压下帽檐,转身去敲下一家的门。

  却听见小孩子在身后喊:“乔姐姐,新的一年要开心哦,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简沫沫脚下一颤,抑制不住的红了眼。

  乔子衿,你听见了吗?

  新的一年,要开心哦。

  -

  过完新年的第二天,简沫沫就收到队里集训通知,紧急下山。

  她来的悄无声息,走的更云淡风轻,谁都没惊动。

  几个小时的大巴坐回训练基地,她的人生仿佛过完了大半,浑身上下就透着沧桑。

  乍一眼,丁潇潇都没敢认她。

  认出来了,也是视线环顾一圈,不敢相信的左看右看。

  “你是赶路累的吗?多好看的一张脸啊,被你折腾成这样,我都跟你说放假时间很短不要回去了,留在Z城跟我们开开心心玩两天多好啊,你都不知道有多嗨。”

  简沫沫跟没听见似的,沉默的收拾行李。

  她带回去的东西不多,就几件散装的衣服,几下就收拾完了。

  丁潇潇凑过去想再跟她说说话,就见她拿出鸭舌帽戴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都冷。

  丁潇潇有点难过,“简沫沫,你是不打算和我说话了吗?”

  三年前初识的时候,简沫沫虽然也不爱说话,但至少会跟她沟通互动,偶尔嗓子里也能蹦出几个音节。

  现在倒好,完全把自己屏蔽,好像她的周围,除了乔子衿就没别人似的。

  这么多年朋友,一路支撑着走过来,还说好一起去打世界赛的。

  转眼间,她们就不说话了。

  简沫沫垂着头,艰难的跳动了一下眉眼。

  唇瓣张张,但没发出声音。

  丁潇潇觉得委屈,但还是说:“你不想说话就不说吧,我是想告诉你,我准备打57公斤级别的比赛,53公斤级别的就留给你,我不想跟你成为对手,你这个人又冷又凶,我怕真的跟你赛场相见,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跆拳道比赛中,级别的增加,或者不代表对手会更强,但那意味着,比赛过程中受到的冲击会更大,受伤的可能性也更大。

  这些年,丁潇潇一直严格按照食谱控制体重,可是为了不和简沫沫成为对手,她主动增重,放弃了整整三年的坚持。

  原本,她应该会是简沫沫成冠道路上最大的阻碍。

  简沫沫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好意,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和丁潇潇交换。

  同样的,她也不希望和丁潇潇成为对手。

  但她要走乔子衿的路。

  乔子衿的比赛级别一直是维持在49公斤到53公斤。

  她只能轻,不能重。

  但对运动员来说,减脂比增重困难太多,而且瘦成乔子衿那样,对身体危害太大。

  就她现在的水平,还没资格从舒适圈里跳出来。

  丁潇潇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是上前一步,认真问她:“简沫沫,我可以当做你现在仅仅是因为乔姐姐出事导致心情不好不想说话,而不是一辈子都不想再跟我说话吗?”

  “我们会一直是朋友,对吧?”

  简沫沫闭上眼,重重的点了下脑袋。

  原来,也不是没有人和她说话。

  她还有朋友。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那么难过呢?

  丁潇潇长舒一口气。

  又问:“那你打算沉默到什么时候呢?等到乔姐姐回来吗?”

  简沫沫思考片刻,最终摇头。

  她只是觉得累累的,没有想搞特殊,彻底不说话的意思。

  等到不那么累了,或者需要说话的时候,自然会说。

  “行吧,我也不问你了。”

  丁潇潇穿好外套,目光落在简沫沫冻的有点红的手腕上。

  上面覆盖着一串蓝宝石手链,和一条带蝴蝶的皮筋。

  衬的她本就削瘦锋锐的手腕更漂亮了。

  丁潇潇想起某人最近正精心准备礼物。

  她失了下神,随后才说:“走吧,要集合了。”

  简沫沫没注意,拎上外套和她下楼。

  到训练室,队里的人大多都已经在了,断断续续抱怨着压根没休息几天的新年。

  见到简沫沫,好几个人都把视线投到她这儿来。

  她现在是实打实的红人,一跃成为黑马不说,还因为凶残的打法被各大队伍忌惮上,已经成为关注度最高的新生代。

  但她似乎不自知,冷冰冰的站在那儿,双眼时不时闭上,昏昏欲睡。

  没多久,徐以晅走进来,同样是一张没睡好的脸,但充斥着喜意。

  “今年,我们冲进世青赛的人数有三个,世锦赛的名额也有三个,希望你们再接再厉,下一个四年,世青赛的这几位,也通通给我冲进世锦赛!”

  世锦赛,四年一次,真正验证实力的地方。

  简沫沫听着,默默握紧双拳。

  四年,下一个四年,她必然会成为世锦赛的选手。

  到时候,她会让乔子衿看到她。

  就站在最高的地方。

  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乔子衿——

  一手带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