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 乔子衿倚在凉亭的柱子上,借着鹅黄色的灯光,悠闲的望着。

  烧烤架渐渐搭起, 烟雾顺着灯光, 向上弥漫。

  年轻一辈抱着食材来回奔走, 忙前忙后, 老队员就坐着闲聊,偶尔碰个杯, 说说笑笑的,把气氛炒热。

  乔子衿伸了个懒腰。

  户外的空气确实好, 她很久没这样休闲过了。

  和年轻人在一起,感觉四肢都活络了不少。

  很舒坦。

  “偷懒呢?”

  徐以晅从栏杆一侧翻进来,一如十几岁相识时那般,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

  乔子衿失笑, “队里干活的都是新生代,有我帮忙的份吗?”

  队里一向是这种规矩, 说白了就是约定俗成的欺负新来的。

  但没办法, 前辈就是前辈, 队里要拿成绩,就指望他们。

  徐以晅拍了拍手, 往她身边站。

  “记得我们刚进队那年吗?莫教练把我们俩当宝似的供着, 出来玩也不让我们干活, 惹怒了不少前辈,回去之后,那是一个一个接着找我们单挑, 还玩车轮战,差点没给我打废。”

  乔子衿听着, 眼里一闪而过的惆怅。

  “记得。”

  当然记得。

  她那天也没好到哪儿去。

  但即便体力耗尽,她也一场都没输。

  “这批老队员里,有跟我俩同期的,到现在都没打出成绩,见到我俩,心情恐怕不是很美丽。”

  徐以晅抱着双臂,用下巴点了几个,“还有新生代的,跟我们一样的年纪进来,但要论水平,比我们那时候差远了,马上就世青赛,我们大概率前三都挺不进去。”

  乔子衿没急着发表感想,目光在丁潇潇和方白那批人身上落了片刻。

  然后才问:“这次的比赛呢,你怎么想的?”

  徐以晅挑眉,“男生组,方白和高顺恒,应该能拿到参加世青赛的名额,女生组的话,就丁潇潇。其实一开始,我是觉得简沫沫能试一试的,万一运气好,匹配到的也是新生代,打个几次顺进及格线应该没问题。”

  “可惜,你不让她参加。”

  “拿到名额不难。”

  乔子衿目光微沉,声音也是放低,“但我不止想让她有参加比赛的资格而已。”

  她想要的,是看见小朋友站在领奖台上。

  只有最高的位置,才对得起小朋友的努力。

  徐以晅倒是没所谓。

  他从来都是个没什么责任心的教练。

  “反正拿不拿成绩呢,跟我没关系,我也不缺这点奖金。”

  “但有一点简沫沫说的没错,经验是靠累积的,你越不让她去比赛,她越没办法应对突发情况,也就越不能理解参加大型比赛的困难,她现在能看到的对手,就只有队里的这些人而已。”

  “以她的努力,再训练个一年两年的,就能超过那些老队员,但要真打比赛,她未必发挥的出来。”

  “你确定还要剥夺她比赛的资格吗?”

  乔子衿也不是没这方面的考虑,听徐以晅把利弊都分析出来,当下就做了决定。

  眼睛里都有了异样的光彩。

  “我会,再亲自教她一次。”

  “成与不成,都是最后一次。”

  -

  “钓到鱼啦!”

  乔子衿刚在老队员的堆里坐下,就听见新生代那边阵阵的欢呼。

  她笑起来,端起桌上一杯微热的牛奶。

  “看来今天有口福了。”

  同期有队友问她:“听说那简沫沫是你带出来的?”

  乔子衿不抢这个功劳,笑着摇头。

  “祁教练的学生。”

  “要是一直跟你,成绩会更好。”

  这是实话。

  乔子衿垂下眉眼,慢吞吞的摩挲着杯沿。

  漫不经心的问:“现在成绩不好吗?”

  那人评价:“在新生代里数一数二,但要想出成绩,得等我们同期的都退役。而且她脾气太诡异了,处理不好和队友的关系,到了比赛场上也容易被对手羞辱。”

  虽说做运动员,认真训练出成绩是最重要的,但通常来说,他们玩体育的已经是没最心眼的一批人了。

  如果连在队里都处理不好和同龄人之间的关系,出了社会,更混不下去。

  乔子衿不解,扭过头去看。

  就见简沫沫被丁潇潇等人包围着,正在处理鱼鳞。

  她是不说话,但她周围一圈人都叽叽喳喳的,氛围很好。

  乔子衿抿了口牛奶,温热顺着喉咙流到四肢百骸。

  “她和队友的关系,不是不错吗?”

  比在体院的时候好多了。

  那时候,小朋友身边只有丁潇潇一个。

  “呵……”

  几个老队员都笑了,“你是没看见她怎么拒绝方白的,一天之骄子,被她打击的快没脾气了。”

  一吐槽起来就没完,“不止呢,她平时不跟人说话的,我们找她实战,也就是礼貌性的点头,不知道的以为她是前辈呢。”

  “会吗?”

  乔子衿感觉小朋友话挺多的。

  她以为训练这些年,小朋友的性格会有变化呢。

  看来是她想多了。

  “诶,那边怎么了?”

  正聊着呢,新生代那边突然混乱,惹的老队员都是频频投去目光。

  乔子衿也是转了视线。

  就见火堆升起,几个新生代的队员活蹦乱跳的往里丢柴火。

  原来被围在中心的简沫沫却停了手里的动作,眼睛盯着火堆,不知觉的颤抖着。

  手里的刀也掉落在脚边,那条鱼没死透,从她手里钻了出去。

  新生代就争着抢起去抓,乱成一团。

  乔子衿想起什么,眉头骤然一紧。

  来不及思考,她放下杯子,大步朝着简沫沫的方向走去。

  被火光照耀着的简沫沫面色都是苍白的,她蹲在地上,身形都在晃。

  模糊到已经记不清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在她脑海里,像是从火光里伸出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喉咙,拼命将她往火中拽。

  那火里,有她爸妈的呼救,有凌乱的脚步,还有乔子衿匆匆跑进来的影子。

  然后房梁砸下,她眼睁睁的看着乔子衿被火海覆盖。

  不要!

  简沫沫快呼吸不过来了。

  她跪下去,双手都深陷到泥土里。

  “沫沫。”

  混乱中,简沫沫听到熟悉的声音。

  温柔的一如既往,拉住了她即将扑入火海的神智。

  紧接着视线里的景暗下去,挡住她的,是一双雪白的板鞋。

  简沫沫顿时如同被救上岸的溺水者,扒着土壤,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她盯着乔子衿,视线又往上,似乎是怕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乔子衿顺着她的视线向上,却只看到一望无际的天空。

  “在看什么?”

  “没事。”

  缓过神来,简沫沫硬撑着站起身。

  身形一晃,就被乔子衿扶住。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简沫沫怔住。

  乔子衿的心跳平静,没什么异样,可她的,早已经乱的没有规律。

  接近的每一秒,她都在暴露对乔子衿的心思。

  “你去洗个手,休息一下吧,鱼就交给……”

  乔子衿仿佛没注意到她炽热的眼神,只顾着在新生代里寻找能够对付那条鱼的人。

  搜寻一番,也没见谁把鱼抓住。

  话就戛然而止,不知道该让谁来处理。

  简沫沫稳住呼吸,心思随之落下去,“没关系,我来就好。”

  “可是……”

  乔子衿略微扭头,余光瞥了下背后的火堆。

  她原以为小朋友已经从火海的阴影里出来了,不管不顾的放任她独自生活了那么久才知道,小朋友压根没好起来过。

  她这个监护人,做的真的很不称职。

  “已经没事了。”

  简沫沫强调,“我刚刚只是蹲太久,有点缺氧。”

  乔子衿没办法。

  这里是民宿,老板不负责晚餐,看起来也没别的人会做饭,只能是小朋友来。

  她倒是想帮忙,偏偏小朋友什么都不让她干,连热好的牛奶都要送到她手边。

  她能做的,也就是站在火堆前,帮小朋友挡住片刻的威胁。

  可是未来呢?

  她离的那么远,身体又不知道能抗多久……

  乔子衿头一次对自己年轻时过大耗费身体机能感到后悔。

  也是第一次,她萌生出想多陪一个人一段时间的念头。

  看着小朋友收拾好情绪就立马把那条鱼逮到手里,乔子衿随手拉住一个从身边跑过的新生队员。

  “帮我到厨房拿电磁炉,再找几个人把电线拉出来,架一张桌子,但要离火堆远点。”

  那人不理解,“不是说今晚就用大铁锅做菜吗?”

  “别废话。”

  方白从他后面凑上来,殷勤的对乔子衿笑,“乔姐,我跟他一块儿去。”

  乔子衿点头。

  “尽快。”

  “好嘞。”

  方白拉着人走了。

  乔子衿盯着他的背影瞧了一会儿,目光从上到下,有点审视的意味。

  其实从各方面来说,方白都挺优秀的,家世和能力都摆在那儿,未来确实可能达到徐以晅的成就。

  他追求简沫沫,理应没什么可挑剔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乔子衿不大满意。

  甚至能挑出很多刺。

  性格太大大咧咧,照顾不好细腻敏感的小朋友。

  太能招蜂引蝶,会给小朋友招惹很多情敌。

  年纪太小,不够成熟。

  诸如此类,总之就是不匹配。

  可是……

  小朋友和谁在一起,她哪儿有资格管?

  她只是个已经到期的监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