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关掉水龙头,简沫沫双手撑在洗手池上,抬眼看着镜子里汗流不止的自己。
额发湿漉漉的粘着,挡着大半张脸不说,还乱糟糟的显得没精气神。
但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火灾之后的几个月里,她虽表面与平常人无异,但身心都还没完全康复,以往引以为傲的成绩在上了高中都一落千丈,更别说本就不擅长的体育运动了。
即便坚持凌晨四点起床锻炼,成倍成倍的加大训练量,她也追不上那些运动天才。
例如丁潇潇。
同样的动作,丁潇潇只要踢上几腿就能大概掌握,简沫沫却要一遍一遍的去抠每一个细节。
可也还是不如。
力量不够,速度不够,舒展幅度不够……哪儿哪儿都不够。
可问题究竟是出在了哪里?
是练的不够,还是……
额发上的汗水渐渐沾湿眼眶,简沫沫只觉得一阵刺痛,下意识的闭了眼。
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乔子衿的第一场比赛。
据说,那时的她转学跆拳道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动作就漂亮到吸引了众多专业运动员的欣赏。
在高调的以二比零拿下比赛后,各个队伍蜂拥而至,都想将她收入囊中。
从此关于她的报道,就没停过。
可明明,只是两个月而已。
乔子衿为什么能做到?
一定是自己不够聪明。
也不够努力。
双手渐渐握紧,简沫沫缓缓睁开眼,用袖口抹掉了眼角的汗水。
就在她转身想回到训练室的时候,厕所的隔间里传出激动的说话声:“我姐刚发消息跟我说,乔子衿在学校打架,把一整个篮球队给干趴下了!”
简沫沫脚步一停,素来比机器人还冰冷的神情有了一丝动容。
乔子衿?
打架?
把一整个篮球队……干趴了?
好像是她会做的事,又不像。
简沫沫没动,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乔子衿跟人打架吗?真的假的?”
“别不信啊,我姐是秋大的,她说篮球队的队长跟体育系一学妹表白,被拒绝之后恼羞成怒打人,结果被乔子衿一顿揍,我姐还给我发照片了,你看。”
“我靠!好帅啊,不过她打架没事吗?那可是在学校。”
“她已经退役了,应该没事吧,而且她拿了那么多奖,学校护着她都来不及呢,不会把她怎么样的。诶,我姐说了,乔子衿打完架就把受伤的学妹给背到医务室去了,又帅又温柔,看这张照片。”
“背人也好帅,啊啊啊……”
不同于躲在厕所隔间又疯狂出声尖叫的人,简沫沫抑制着面上的情绪,呼吸猝不及防的重了几分。
乔子衿打完架把受伤的学妹背去了医务室。
背去的。
嗯,这是她会做的事。
她对所有人,其实都一样。
温柔到让人觉得恍惚,以为在她的好脾气下两人之间是没有距离的,可事实上,她永远是高高站在云巅之上的,你可以享受她的好,却没办法触碰真实的她。
因为她太好太好,好到让人觉得她就是不真实的,虚幻的。
以至于连靠近她的想法都是肮脏的。
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把另一个女生,放在心尖上。
那个女生,该有多幸福?
想起那个同样对自己施以温柔又貌美如狐狸精一般惹人惊艳的女人,简沫沫自嘲的扯了下嘴角。
被人家这么照顾,怎么可以还不知足呢。
优秀的人,就该和优秀的人在一起。
她现在,还不够资格肖想这些。
理清心绪,简沫沫沉沉的吐了口气,将混乱的想法都抛了出去。
就在她重新打起精神的时候,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牢牢的将光线覆盖。
简沫沫愣了一下,身体已经先做出反应,朝着门口的人鞠了一躬。
很标准的四十五度鞠躬。
祁晨水打量了她一眼,没说话,下巴倒是对着水池边扬了一下,示意她站过去。
厕所空间就这么大,一切都无所遁形。
祁晨水是来做什么的,简沫沫能猜到。
但事不关己。
她站在水池一侧,看着祁晨水走向厕所隔间,用手里的直尺敲响板门。
里面尽兴聊天的人吓了一跳,慌乱中按下抽水马桶的按钮。
好半天,抽水声停了,两个扎着小辫的女生才推门出来。
怯生生的,双手都背于身后,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祁晨水抱着双臂,居高临下的扫着两人的头发。
辫子是刚扎的,底下还没捆紧,大概是被吓到了,没来得及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皮筋都是新的,锃亮锃亮的,特别扎眼。
16岁的小女孩,爱美是能理解的。
但在体院,在有明确规章制度的前提下,就是明知故犯,顶风作案。
祁晨水摊出手掌,“交出来。”
语气不容置喙,没商量的余地。
甚至要更严重。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互相推嚷片刻,其中一个交出了手机,另一个则是取出了一袋子五颜六色的皮筋。
祁晨水毫不客气的没收。
“想要手机的话找家长来领,另外,下午训练结束过来找我批假,你俩都去把头发剪了,越短越好。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出现,你们就不用在我的班里待下去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目光扫视过简沫沫的时候,在小孩拢起的马尾辫上停留了一瞬。
马尾辫的底部,依稀还有烧焦的痕迹。
很乱,很杂,一眼看着就不干净。
但他们心里都清楚,那是小孩心里不能戳破的伤痛。
于是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停留,祁晨水什么都没说,选择了忽视。
但简沫沫能感受到她眼神里少有的同情。
或者说是可怜。
这里的每一位教练都认识乔子衿,也都知道,她是乔子衿养着的小孩。
是从火里救出来,没了父母的孤儿。
所以哪怕她没有天赋,不爱说话,不得同龄人的喜欢,也不会有任何一位教练说她的不是。
是例外的通融,也是一种难堪。
许是狭窄厕所的空气不够流通,简沫沫只觉得胸口闷闷的。
她努力收起眼底的波澜,想象着乔子衿的模样,想以那样风轻云淡的姿态走出去。
可还没在脑海里画出清楚的轮廓,面前的空气就好像都被堵住了,乱糟糟的围上两股气息。
简沫沫紧了下眉,抬眼和那人对视。
这会儿才看清楚被没收手机的是谁,和自己一个班的,就住隔壁寝室,也是被丁潇潇常挂在嘴边的“泼妇”。
叫什么来着?
她想不起来,也懒得理会,打算绕开。
对方却咄咄逼人,两人一块儿把她围住了。
“简沫沫是吧?是不是你告的秘?”
“最近不少人带手机都被抓了,都是你告的吧,否则她凭什么不抓你?”
体院明文规定,高一新生不论男女,都得剪短发。
为了不被逮着,大部分女生除了上课,其余都是绕着几位教练走的,小心翼翼不敢犯错,生怕被强制要求剪掉头发。
唯独简沫沫,我行我素的,见着教练也是面对面迎上去,完全不带躲的。
偏就没人要她剪短发,为什么?
没点裙带关系谁信?
自认没什么需要解释的,见对方来者不善,简沫沫是一个字都懒得往外吐,侧开身子就想走。
对面两人也确实对得起“泼妇”的称号,见她不配合,直接就上手了。
一人架住简沫沫的双臂,一人按着她的肩膀往水池上压。
“就你能耐是吧?次次无视我们,到底谁给你的勇气?”
“一没体育基础的新生拽成这样,今天我们还非得让你开口不可!”
“不开口也行,让你真成哑巴!”
简沫沫也不是由着欺负的性子,上半身被钳制住,当即就抬起腿往对方肚上踹。
都是学跆拳道的哪儿能看不出她的意图,对面两人更是从小学到大,力气和水平都在她之上,又是二对一,当场就把人给压水池上了。
简沫沫反抗不成,脸上还挨了一拳,身上被又踢又踹的,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但她也够狠,抬起勉强能动的胳膊肘就往对方脖子上撞,找准了弱点去的,下手特别狠。
“嗯……”
那人闷哼一声,压在简沫沫身上的力量瞬间就撤下去了。
这一下不轻,估计喉咙都得翻涌一波血浪。
抓着机会,简沫沫强忍着疼,一拳头反抡过去,把人按着往死里捶。
另一个大概是被她突然的反击吓到了,抓着她肩膀的力气松开,直接被震到地上。
嘴里吞吐不清的,好半响才吼出几个字:“杀……杀人了!”
闻声,简沫沫扬在空中的拳头顿了一下,冰冷的面色缓缓转向说话那人。
此时的她格外吓人,戾气几乎汇集全身,眼睛也是刺人的红。
还有嘴角那块,血迹缠绵到衣领,深不见底。
她慢慢直起身子,沾着血迹的手在空中张了又握,“咔擦咔擦”的,骨头都在作响。
对面的女生吓的不轻,瘫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往后躲,“你,你别过来!”
“简沫沫!”
对方进攻的眼神在这一声中被制止,女生赶紧爬起往门口跑。
跑时还不往推来的人一把,“你们寝室都是疯子!”
丁潇潇被推了个踉跄,身体往前倾倒的同时,恰好接住了摇摇欲坠的简沫沫。
两人撞在一起,简沫沫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视线恍惚的那一瞬,她仿佛又听到熟悉的骂声。
“你啊,就是个扫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