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润大厦十六层。
林恃挂断电话的同时,舒泉正好敲门进来。
舒泉眉心不展,“GlobalTech真的打算毁约?”
林恃倒是没什么情绪,眼波流转得很慢,几乎静止。
她在思考。
林恃抬手压在唇下,舒泉送给她的戒指在室内灯光中散发着低调的设计感。
“有人给GlobalTech提供了更好的价格。”林恃说,“而且正好压了我们一点点。交付的时间也更灵活,正好也压了我们一点点。”
舒泉听出了林恃的言下之意。
“你是说……有人获得了我们的内部消息?”
林恃点了点头,将手里的一份文件丢到桌上。
“是,而且这个人我已经找了出来。”
这是从人事那边要来的档案,舒泉翻开,两寸照里的男人自信地微笑着,第一批入职的任丰,现任供应商关系管理部门经理。
林恃说:“我查了他的通讯记录,他入职之后的一个月,陆陆续续透露了不少信息出去,这次我们和GlobalTech谈的细节也在其中。之前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每次最重要的合作商都能探到我们的底价,成本高了不少。我调查的时间不短了,任丰隐藏得很好,到现在才找到他。不过既然找到了,他也是时候进局子反省一下了。”
林恃说得非常笃定,舒泉知道她不会出错。
那么林恃刚才在思考的就是别的事。
让舒泉惊讶的是,林恃说“查了他的通讯记录”,这不是一般人能查到的。
林恃当初将商初彻底踢出启丰,就是把和商初内外勾结的牧场内应从国外抓了回来,丢到商初面前,让她自己知难而退。
能从国外将人送回国,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林恃发现舒泉若有所思,便跟她说:
“我有一位专门帮我调查的同事,常年在外奔波,很少碰面,比我和高寒在启丰的时候见面都要谨慎。不过她已经连轴转了好几个月,该休息休息了。等她休息的时候,咱们一起吃顿饭。”
舒泉点点头。
这么神秘的人物做如此神秘的事,以前舒泉只在电视剧或小说里看到过,没想到现实生活中真的有这种人。
不过可以想象,在资本市场行走一定要有保命的杀手锏,不然的话只能任人宰割。
“说回这个任丰。”
舒泉在这儿,林恃没点烟,只喝咖啡。
“他在入职的时候所填写的工作经历和真实的工作经历并不相符。当时我们也有做背调,只不过公司刚刚开张,精力和能力都有限,背调做得不太成功,被他瞒过去了。他真实的工作经验是某家物流公司的高管,怎么可能自愿降薪来我们这个刚刚创立的小公司?自然有人给了他更多的好处。”
“那……会是谁干这种事?”
林恃握着舒泉给她买的咖啡杯,在落地窗前慢慢踱步。
阳光下的林恃依旧带着低饱和度的冷感。
这份冷意随时萦绕在她周身,锋利而充满了浓浓的侵略性。
只是手里握着舒泉给她买的圆圆的、粉粉的、印着草莓图案的咖啡杯,拉低了她的杀伤力,有种别致的可爱。
“嗅觉再敏锐的竞争对手都不至于未雨绸缪到这个程度。”林恃说,“估计是我的老朋友来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老朋友?你是说……”
“季弦,我曾经给你说过的,她是我创业路上的叛徒。”
舒泉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女人的模样。
开着白色的卡宴,粉棕色的长发,莫名其妙地来问路,又意不在此。
舒泉心中一定。
是这个人吗?
舒泉跟林恃描述当初从观枫山回来时遇到的古怪女人。
林恃将咖啡杯小心地放在桌上。
“是她,十年如一日就那个发型。”
舒泉说:“她曾经在暗中接近过咱们,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的确不意外,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实际上这些年她一直都在暗中打听我的事。”
一直在暗中打听?
这点倒是出乎舒泉的意料。
背叛者不是应该躲着受害者走么,为什么还会暗中打听?
除非……
舒泉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偷偷看向林恃那张精致的侧颜。
有人喜欢她,这么多年了还对她念念不忘,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吧……
林恃不愿意等待,“既然这么迫不及待扑上来送死,我不介意现在就送她一程。”
舒泉看她拿包准备出门,问她:“你去哪里?”
“把被偷走的东西要回来。”
.
GlobalTech总部。
舒泉坐在林恃身边,脊背挺直得太久,有点儿发麻。
她感觉自己身处斗兽之笼,林恃刚才那一番言论与其说是谈合作,不如说是威胁。
威胁GlobalTech,如果这次为了一点利益选择背信弃义的话,那么GlobalTech将被林恃拉入黑名单,
往后即便林恃顺利开启全球供应链,GlobalTech也无法享受到任何优惠和好处。以后林恃所有的公司和合作伙伴都将绕行GlobalTech。
GlobalTech的CEO听完林恃的话后,沉默了片刻,对林恃笑笑:
“恃总,您的公司才刚刚起步,说这种话想要让人信服的确很难。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以后能拥有垄断的力量?”
林恃说:“你已经信了。”
CEO眼神微闪,“哦?”了一声。
“不然今天来接待我们的不会是你,而是随便一个经理。”
CEO嘴角的笑容僵硬了很短的时间后,便大大地舒展开。
“我们的确很看好您的Always,不然也不会在一开始就选择和您合作。但是现在别人给出了比Always更好的条件,要是我轻易放弃了赚钱了机会,恐怕会被董事会耻笑……”
林恃说:“既然如此,那今天咱们就谈到这儿。”
林恃说着站起身就要离开。
舒泉立即跟上。
CEO看她居然说走就要走,跟着站起来,挡在她们和门中间笑着说:
“恃总这性子可真是急,我还没说完呢,如果Always能够给我们相同的报价,那情况就不一样了。咱们坐下来平心静气的继续谈一谈。我们当然还是更倾向于和恃总合作了。”
林恃说:“相同的报价这没问题。”
CEO脸上露出了得逞的表情。
“不过咱们得现在把合同签了,合作的时间由之前谈好的一年延长到三年。这对咱们来说是约束,也是长期合作的诚意。毕竟您已经失信过一次了。您说呢?”
CEO:“……这。”
林恃没有任何表情,油盐不进。
CEO看向她身边的舒泉,想从这个年轻的女人身上找到破绽。
却收获了和林恃如出一辙的清冷。
CEO:“恃总,舒总,不着急吧?我们集团开了家非常不错的餐厅,中午赏脸吃个饭?”
……
GlobalTech合同到手,算是给了找她们晦气的人一闷棍。
但林恃还是有些动气。
本来想稳扎稳打一些,等到公司稳定下来再碾死季弦不迟。
现在看来,季弦倒是挺迫不及待的。
林恃打算趁热打铁,老账新账一起算。
.
自从白境虞让陈幻争取商业街项目之后,陈幻整个人就像打了鸡血。
其他的工作都交给公司的设计师做。
她一门心思全部投在商业街项目上,誓要拿下。
白境虞说的对,这个项目极其重要,潘烟桥能欣赏她的设计,这恐怕是她千载难逢、此生唯一能够和国企一挣的机运。
拿下了,往后就有更多承接超大项目的机会。
拿不下,她依旧得在区级项目里打转,可能事业的天花板就是区级商超了。
熬夜的日子里,陈幻仿佛回到了高考前的那段最最紧张的时光。
只不过十年前的陈幻手里有烟提神,十年后快三十岁的她反而顺利戒掉了陋习。
没了陋习熬夜只能靠咖啡,以及白境虞时不时递来的热吻。
工作太忙,吸走了陈幻的注意力。
当她再次关注陈幼成绩的时候,发现她还是考了第二名。
这个学期马上就要结束了,陈幼居然再也没拿过第一。
陈幻不免担心起来,拿着成绩单左看看右看看。
白境虞为她端来一杯咖啡的时候,陈幻跟她提了陈幼成绩下滑的事情。
“幼是不是谈恋爱了?”
陈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可能性。
“我最近睡得晚,她睡得比我还晚。好几天晚上都十二点多了吧,我出来倒水的时候听到她屋里还有动静,也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白境虞接过陈幻的平板。
“也正常,现在小孩人均初恋都早。”
“谈恋爱我倒不反对,就是别吃亏,别耽误学习。”
陈幻在那儿念经,白境虞看了眼平板上的成绩,察觉到了什么,又去查前几次大考的总成绩和排名,看了一圈下来,用关爱的眼神注视陈幻。
陈幻:?
白境虞将平板还给她,“有没有谈恋爱不知道,但你幼是真牛。”
陈幻抱着平板,“什么意思?”
白境虞没点破,喝了一口咖啡,双眉轻轻往上浮,点了点陈幻的脑门,神神秘秘道:
“开动你的小脑筋。”
陈幻:……
白境虞走了,陈幻再捋了一遍成绩和排名。
嘶?
跟白境虞一样,她也往回查了几次的大考成绩,好么,她也发现了。
每次陈幼都考第二名,都差第一名两分。
不多不少,就是两分,永远的两分。
而第一名的人是……
宁措。
入夜。
陈幼坐到桌前打开护眼灯,刚将手机搁到手机架上,宁措的视频请求就来了。
接通视频,陈幼拿卷子的时候,宁措那张气呼呼的脸出现在视频里。
“干嘛?”陈幼瞥她一眼。
“又是两分,每次你都控两分。”
“不是你说让着你的么。”
“我怎么觉得你在嘲讽我?每次都是两分,说我二呢?”
“被发现了?”
“喂,你这么嚣张很容易失去金主的。”
“我的确快失去金主了,不过和我嚣张没关系。你总分掉得也太快了,再这样下去就算我让你二十分你也保不住第一的位置,第三很快就能登咱俩头上。”
宁措悲叹了一声,没精打采地说:“我这不是找你来补课了吗……”
宁措得了几次第一之后零花钱再次到手,这就有了变本加厉追星的资本。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成绩自然下滑。
陈幼嘴里说着“连第二名都考不到,我控分都没用,到时候分不了你一半零花钱了,当然得给你补课”,心里却对宁措心思老在别的地方有点烦。
她想让宁措注意力集中点。
集中在她这儿。
从上周开始,陈幼给宁措制定了学习计划,约定好了每晚七点开始视频,两个人连线一起刷题,再补补课,不好好将今天的学习计划完成不许睡觉。
宁措写两题就偷偷刷一下手机,陈幼板着脸说:
“视频给我对着你的桌面。”
宁措:“……”
没办法,只好按照陈幼说的来。
有陈幼监督,集中注意力的宁措很快刷完题,开开心心地扑到镜头前撒娇道:
“我这么乖刷完题了,能不能奖励我?让我看一下花麓的舞台直拍?”
视频里的宁措居然比本人还要可爱几分,陈幼将目光移到别处,冷淡地说:
“刷完题而已,该背的背了吗?明天的内容预习了吗?才学了多久又开始想着玩?”
陈幼不答应她,她就开始哼哼唧唧。
陈幼:“……有没有出息啊你?不许哼。”
宁措见陈幼表情有些松动,知道这招管用,变本加厉地哼。
哼出的调千奇百怪,不堪入耳。
陈幼:“……”
此时,正好在陈幼房门口想要给她送热牛奶的陈幻,猛地停下了敲门的动作。
卧槽?这里面什么动静?
门板的隔音效果太好,只能隐约听出有个女孩在发出一些靡靡之音。
这是什么动静?
难道在看什么奇怪的小视频?
不能吧,才十四岁,是不是有点早熟了?
陈幻正在心里分析着,门突然开了。
正要晾一下宁措让她自己哼着的陈幼和陈幻对视。
陈幼眨眨眼,“你杵这儿干嘛?”
被逮了个正着的陈幻一时哑然,总不能说自己在门口听见古怪的声音,就贴在门口仔细听了大半天了吧。
将手里的热牛奶递过去,陈幻说:
“当然是给你送牛奶来了,你呢?作业写完了?”
陈幼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接过热牛奶的时候说了声“谢谢”。
陈幻观察到她脸色带着一点不自然的红晕,更加确定刚才的猜测。
她没养过孩子,不太知道跟现在的小孩怎么交流,不过她奉行一个原则——有话直说,能避免很多麻烦。
陈幻直接问:“你没看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陈幼一瞬间就知道陈幻说的是什么。
陈幼:“我怎么可能看那种东西?我在和宁措连线写作业好不好?这些声音都是宁措发出来的!”
陈幻问了一个让陈幼更加无法回答的问题。
“那宁措为什么要对你发出这种声音?”
陈幼:“……”
说她有病你信吗?
陈幼懒得和陈幻多说,拿了牛奶回屋了。
视频里的宁措已经听到陈幼和她姐的对话了。
陈幼坐回桌前,视频里的宁措贼贼地笑:
“给我看一个直拍,就一个,不然我还哼唧。”
陈幼:“宁措,你幼不幼稚?”
“对啊我幼稚,正好和陈幼一样幼稚。”
陈幼:“……”
陈幼也不跟她掰持,就说:“你想看也不是不行,用你那个平板看,你把镜头转一下,我和你一起看。”
“和你一起看?你的意思是说,我看花麓的同时还要看到你吗?”
“不愿意的话奖励收回,咱们现在继续学习。”
“好好好,一起看就一起看,这还不看得你垂直入坑?”
宁措以为花麓的魅力无边,打开直拍,一副女团打扮的花麓在晚会中载歌载舞。
要是放在平时,宁措早就跟着一块儿唱起来。
可这会儿余光里的陈幼不仅没有任何垂直入坑的预兆,反而冷着一张脸,让宁措饥渴了大半天的心登时兴趣全无。
陈幼还说:“怎么,看你好像也不怎么想看的样子。”
宁措:“谁和教导主任一起追星还能激动啊。”
陈幼冷笑,行吧,从棺材脸变成教导主任了。
看来她在宁措心里的形象有点进步,起码现在是个活人了。
期盼已久的直拍在陈幼的盯梢下,看得她万分寡淡,甚至有种花麓的业务水平退步的错觉。
宁措关了视频,打算继续学习。
陈幼微笑着,“这么乖?”
宁措无语地白了陈幼一眼,“真该给对家人手配备一个陈幼。不盯梢到下头不罢休。”
陈幼:?
夜里十二点,终于将陈幼额外布置的卷子刷完,宁措累得倒头就睡。
挂了视频,陈幼却没什么睡意。
翻来覆去地想要入睡,可总是被一种不安感托举着,难以轻松地沉浸到睡眠之中。
那种不安究竟是从何而来,陈幼不确定。
这份不确定,更加大了不安感。
睡眠不足又正逢盛夏,陈幼被宁措喂肥的小脸蛋很快消了肿。
只不过黑眼圈让她看上去憔悴不堪。
陈幻看妹妹这段时间的状态好像不太好,打算送她去上学,在路上跟她好好聊一聊。
陈幼:“没什么,就是帮宁措补课补的缺觉。”
陈幻:“真没事?”
“没事啊,有事我会跟你说的啦。”
到了学校门口,陈幼下车的时候看到陈幻本来想拿水喝,将矿泉水瓶子拿起来一看,早就空了。
陈幼说:“等会儿。”
将车门一关,快步跑到了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两瓶水回来递给陈幻。
陈幻手从车窗里伸出来摸了摸陈幼的小脑袋。
两人挥手告别的时候没发现,不远处一辆车停在隐蔽的拐角。
车里的女人正在拿着相机,暗中将陈幼的一举一动统统录下来。
陈幻的车开走了,陈幼还一直望着车尾,等到她姐彻底离开之后她才慢悠悠地往校门的方向走。
滴。
按下了相机的停止键。
裴知免重新品味着刚拍到的画面。
陈幼这张脸越看越让人喜欢,并不是那种张扬的浓颜系,很素净、清秀又沉稳,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老沉。
是个干科研的好苗子。
最让裴知免对陈幼着迷的是另一件事。
裴知免托朋友从远哲将陈幼的成绩和部分试卷调出来看过,她不止数学好,每科都接近满分,竟是一个全才。
朋友说:“这个孩子聪明归聪明,不过最近考试好像有些心不在焉,每次都只是考到第二。”
裴知免在看完陈幼的试卷后,嘴角露出了了然的笑意。
“是控分。”
“啊?”
“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控分,但是很明显,每一科考试的成绩都是她故意为之,她在控制分数。”
这是绝世天才才会有的傲慢。
她在玩弄排行,嘲讽教育,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证明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实力。
天才是这样的。
谦卑的人当不了天才。
要不是陈幼还有个姐姐,裴知免真想现在就得到她。
她冷冻的卵子,终于等到了能与之匹配的人。
还有一件事让裴知免很满意。
裴知免知道,刚才开车送她来的女人就是陈幼的姐姐,陈幻。
这个陈幻和裴醒有些关系,但只是投资关系,问题不大。
刚才她录下陈幼给她姐买水的画面。
这是个重情义的孩子,聪明又孝顺,是个容易控制的人,不像裴醒只会气她。
裴知免深深地呼吸,她终于在焦躁中再次找到了延续生命的可能性。
人类会有救的,历史的丰碑上还是会有她的名字。
裴知免打算看着她天选之人走进学校再离开。
陈幼已经到校门口了,一个中年男人拉了她一把。
陈幼本来垂着头,忽然有人拉她她还以为是宁措。
转头一看,竟是那位柏先生。
“你叫陈幼?有空聊了一聊吗?”
在和这个柏先生对视的一瞬,陈幼神色紧绷。
心里有个声音在对她呼叫着——不要!
“没什么好聊的。”陈幼将他的手甩开,转身就要走,“我又不认识你。”
柏先生:“你妈妈叫什么?”
陈幼纳罕又警觉,“关你什么事?”
柏先生追问道:“陈幼,你妈妈是谁?”
陈幼一口气跑进学校里,门口的保安警惕地看向柏先生。
柏先生看着陈幼远去的背影,没再说话。
往回走的时候,一辆车停在他面前。
“是你,裴女士。”
柏先生对车里的裴知免微笑着,用他心里非常标准的、只属于绅士的完美笑容。
裴知免说:“上车。”
柏先生惊讶,他曾经无数次想要上裴知免的车,没有一次能成功。没想到这次居然是裴知免主动要求。
柏先生对远处的司机比了个手势,随后坐到副驾上。
柏先生还没将安全带系好,就听裴知免问他:
“你认识陈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