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免离开后,易织年没有走。

  “万一她再回来呢?我留下来也能帮你挡一挡,裴老师有地方给我睡么?”

  易织年说的时候,完全是守护者的语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裴醒想跟上小羽毛单纯的想法,偏偏又记起在桃花源的那个雨夜,将她抱入怀中的香软触感。

  易织年的身体有种魔力,柔软又纯洁。

  仿佛一张白纸。

  越是洁白无瑕,就越是让人想要狠狠留下专属的印记。

  将心里的杂念抛之脑外,时间的确很晚了,她家也不止一个卧室,客房打扫一下也是可以休息的。

  让易织年少奔波一会儿,小姑娘今天也够累的。

  回到家,裴醒头有些痛感,没说,去帮易织年收拾客房。

  易织年将裴醒拉到一旁去,“是我想留下,自然是我来收拾。”

  易织年问裴醒四件套和被子在什么地方后,就开始勤勤恳恳劳作。

  易织年干活的动作虽不算麻利,但也不笨拙。

  的确是常年自己生活的人。

  客房收拾好了,易织年向裴醒要睡衣。

  “随便给我件旧衣服就好。”

  裴醒不舍得让她穿旧衣服,拿来一套崭新的睡裙给她。

  裴醒:“还是小猪图案的,很适合你。”

  易织年反问:“为什么你会有小猪图案的睡衣?你也喜欢小猪吗?”

  这睡衣其实是裴容买来放在她这儿的,那时裴容一直想要住过来,但被裴醒拒绝了。

  裴醒戳戳易织年软软的脸颊。

  “是挺喜欢,赶紧去刷牙洗澡。”

  易织年抱着睡衣去了,裴醒给方医生打电话,问她裴容的情况。

  方医生说:“帮她做过检查了,有些低血糖,没休息好加上压力过大,很疲倦,倒没有什么大问题。我推荐了一份为期一周的食谱给她,让她先调整饮食和作息,每天十点半之前必须入睡。这会儿她已经睡着了。”

  裴醒摘了眼镜,捏了捏酸痛的鼻梁说:“多谢。”

  “今晚我会在这儿陪她。”方医生的声音是深湖中悠扬的水藻,平静又优雅,“你不必担心。”

  裴醒答谢后挂断电话。

  吃止疼药的时候,易织年洗完澡出来说:“我洗好了,你可以去洗了。”

  裴醒洗完澡,重新戴上眼镜,见易织年刚刚吹完头发,齐肩发还带着水汽。

  她站在岛台前,刚刚将一条语音发出去。

  “是啊,夏姐姐,麻烦你照顾一下吐司,我在我老师家明天才回去,嗯……不用担心。”

  语音发出去之后,目光落在那版止疼药上。

  看裴醒出来了,易织年问她:“不舒服吗?膝盖痛?还是手被划伤的地方痛?”

  裴醒说:“和裴知免说了两句话,头多少还是有点痛。”

  易织年走到她面前,一双大眼睛布着担忧。

  “是窒息感产生的头痛吗?”

  有一丝头发从头顶落下来,偏离了被易织年夹在耳后的大部队,相当现眼地独自垂在眼前,挡着她漂亮的眼眸。

  裴醒很想将它撩开。

  指尖动了动,最终没这么做。

  “她被你气够呛。”裴醒说,“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她在极度生气的时候纸上会有褶皱,这就失去了让人窒息的能力。头痛是脑压有点高,没关系,吃颗药就好。”

  “药还是得少吃。是不是觉得我说这种话特别轻巧?反正,减少和她见面的机会,就能减少脑袋疼痛的可能吧?今天要是不刻意回来,你也不用吃止疼药啦。偏偏为了看热闹弄得头痛。裴醒,你比我想得要幼稚哎。”

  裴醒全程含笑听易织年没大没小地训她,到了最后,听到称呼变成了“裴醒”,“嚯”了一声道:

  “易织年,越来越不懂得尊师重道了啊?”

  “没错。”易织年大方承认,眼睛里亮晶晶的,“我以后都要叫你裴醒。”

  易织年的声音向来不高,但是很甜,兴奋起来的时候清脆中带着一丝让人想要掐一把的软意。

  裴醒很想问问她,知不知道自己可爱得过分。

  两人互道晚安,关上卧室的门。

  裴醒躺在床上,闭眼到睁眼,睁眼到闭眼,如此循环了十几次后还是没能睡着。

  止疼药的确缓解了她生理上的痛楚,但心尖上的空虚却被躯壳的平和衬托得更加难熬。

  易织年喊她名字的表情一直在脑海里晃。

  玲珑的身体也在她双臂之间,轻易就能拥抱到的位置,却没有拥抱的理由。

  食髓知味的感觉不好受。

  裴醒去客厅倒了杯水喝,滋润发涩的喉咙,回来继续躺着。

  失眠的煎熬中,裴醒想起当初从Y大离开时的心情。

  那时她已经决心远离易织年,回到她阴暗的洞穴,此生不再见阳光。

  生生将爱意撕碎的痛都熬过来了,现在不过是心态上一点点小小的折磨,怎么就忍不住了?

  可以忍。

  咚咚咚。

  一阵和夜的静谧非常贴合的敲门声,轻缓、有礼。

  “裴醒,你是不是睡不着?”

  裴醒又一次睁开眼,易织年怎么也没睡?

  刚才去外面喝水的时候,被她听到了动静。

  裴醒将卧室的门打开,对易织年淡笑道:“大概是我的名字没起好。”

  易织年:“嗯?”

  “叫裴醒,所以一直醒着。”

  易织年靠着墙笑个不停,“大晚上的一直笑更会影响睡眠的好吧?别逗我,我来带你睡觉吧。”

  “带我睡觉?”

  易织年指了一下书房,“我去拿本书。”

  裴醒跟着她一起去了书房,易织年抽了本厚厚的书出来,是《追忆似水年华》。

  易织年带着裴醒回到卧室,让她躺到床上去,自己坐在一旁的摇椅上要给她讲故事。

  “易织年。”裴醒平躺在床上,无奈地说,“就算不叫我老师了,也不用把我当小孩吧?怎么还说上故事了?”

  易织年将书捧在手中,“我妈特别喜欢念书给我听,我以前睡不着觉的时候,她一念我就犯困。这招给你试试看好不好使。如果能让你睡个好觉,也算我功德一件。”

  她拍拍《追忆似水年华》说:“它应该能让你睡得很香。”

  裴醒笑道:“你这样很没礼貌。”

  易织年也跟着笑,“等你真睡着了,我就跟它道歉。”

  不确定机灵的易织年是不是早就猜到裴醒很喜欢她的声音。

  对裴醒而言,易织年用诵读的方式给她提供睡前故事,恐怕是最最舒适的入睡体验。

  易织年的声线平稳清甜,小羽毛温柔地按摩着她紧绷的神经,所有激烈的对抗和烦躁的情绪被渐渐屏蔽在外。

  没过多久。

  当易织年读到“一个人睡觉时,周围萦绕着时间的游丝,岁岁年年,日月星辰,有序地排列在他身边”时,睡意安静地降落,裴醒睡着了。

  易织年悄然靠近裴醒,确定她呼吸平稳,真的熟睡了,便放肆地点了点她微翘的鼻尖。

  鼻子长得可真好看。

  点一下,再点一下。

  易织年窃喜。

  当初她俩还是师生关系时,裴醒摁着她点名的时候,是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学生点鼻子?

  能点到裴老师鼻尖的人,整个Y大只有她一个独苗吧。

  可真刺激。

  .

  天色向晚,漫天的暮霞之下,深蓝的海水一波又波抚摸着渐渐变冷的沙滩。

  白境虞枕着陈幻的手臂,被饿醒了。

  眼睛懒得睁,踩了踩陈幻的脚面,拨弄她的脚趾。

  小小的睡眠气泡被白境虞的触碰戳破。

  陈幻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在家里,第一个升起的念头是该给白境虞做饭了吧?她是不是饿了?

  再看周围,好陌生的环境。

  想起来了,她追白境虞追到P城,这是在酒店。

  连带着白境虞被别人抱的事情也想起来了。

  白境虞说:“我渴。”

  陈幻起身,去迷你吧里拿了瓶矿泉水出来,“咯啦”一下拧开,又将盖子轻转一圈回去,递给白境虞。

  全程不说话。

  白境虞轻易将盖子转开,喝水的时候见陈幻拿手机走到窗边。

  已经晚上七点多了,今天赶回去太匆忙,在外面过夜得给陈幼打电话。

  “今晚不回去了,你自己在家行不行……嗯,那你把房门都锁好,有事给你芽芽姐或者小桃姐打电话,特别急的事你年年姐姐应该也愿意搭理你。嗯,那挂了。”

  语气沉沉的,听不出感情。

  难得和陈幼说话都这么严肃。

  而且听这语气,在舒泉家跟易织年接上头之后,关系还挺好。

  凉水入喉,白境虞眼眸轻闪。

  气压低,还在生气呢?

  小气鬼。

  不过在感情上的这份小气,白境虞挺喜欢。

  白境虞可比她还小气。

  第二天一早,时浅就来敲白境虞的房门。

  今天她们得准时出席早上十点的会议。

  房门半天才开,时浅提起笑容:“师父早啊!”

  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陈幻。

  还是穿着睡袍,非常居家但面带煞气的陈幻。

  时浅:“……”

  笑容不仅僵硬,还有点开裂。

  师父这就放她进屋了?

  时浅不能理解。

  怎么会在屋里看到林肯车主。

  林肯车主不应该在院子里跪到天亮吗?

  脑中电闪雷鸣,到底见多了大场面和修罗场,时浅很快转了称呼:

  “是你啊陈小姐。早。”

  “早。”陈幻的声音有些沙哑,捂嘴打了个呵欠,对房间里说,“你徒弟。”

  没看见白境虞本人,就听见她声了。

  “进来吧。”

  屋内从客厅到卧室窗帘统统没拉开,丰沛的日光被闭合的黑色百叶窗全部阻挡在外。

  沙发上随意丢着两套衣服,时浅认得出来,一套是白境虞昨天穿的,一套是陈幻的。

  衣服和裙子随意穿插堆砌,凌乱中彼此占有,可以想象是同一时间脱去,迫不及待交错丢在一起的。

  打开的矿水瓶口有两个毫不介意交叠在一起的唇色。

  白境虞从卫生间出来,穿着和陈幻一模一样的睡袍,头发已经理好,正在系腰带。

  屋内昏暗中带着颓靡感,弥漫着白境虞的香水味。

  时浅偷看一眼,师父住的这间套房果然只有一个卧室。

  没有任何意外,这两个女人昨晚睡在一起。

  林肯车主的传说早就风靡整个中新证券,时浅当然也知道。

  听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一回事。

  在时浅看来,白境虞对外界所有事情都保持着理智的冷感。

  对金钱无所谓,娱乐没兴趣,再大的风波到她眼前不过是脚下的海浪偶尔飞溅起的泡沫,无足轻重,不配她眨眼。

  时浅见过白境虞坐在陈幻车里的模样。

  和一个具体的人亲近,这画面就已经很魔幻了,她根本想象不到白境虞真的动了感情,和某个人谈起恋爱会是什么样。

  更震惊的还在后头。

  陈幻将电动百叶窗打开,一瞬间穿透玻璃的P城强光晃得她眯起眼睛。

  白境虞用手帮她遮住眼睛,说:“我来。”

  因为身高矮了六厘米,遮眼的动作让白境虞微挺上身,胸膛贴着陈幻的后背,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带。

  陈幻一看就是经常健身,身形非常优越,即便穿着宽松的睡袍,也能看出她立体的肩型和修长的小腿,轻盈中带着力量感,竟将一米六八的白境虞衬得有些娇小的意味。

  森青色的长发快要及腰,她侧过脸。

  身后人为她遮出了一条阴影,阴影中,她看着身后人的眼眸如深海,看似无物,却在深幽中藏着隐秘的情绪。

  白境虞帮她遮阳光的手缓缓落到她肩头,以轻揽的姿势让她离开窗边。

  时浅心道:Shit!林肯车主这是将师父哄好了?只用了一晚的时间?

  下一刻,陈幻坐到沙发上,白境虞给她递来一杯咖啡。

  “只有胶囊咖啡,你不喜欢喝的话再点餐。”

  时浅心中震声:Holy shit!不仅哄好了师父,还让师父反过来哄她?!

  时浅眨眨眼,又搓了一把脸,确定不是自己起猛了。

  眼前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再看向陈幻的时候,时浅所有的抵触情绪消失不见,换上了深深的敬佩。

  林肯车主,有点东西。

  ……

  三个人一起去吃了早餐。

  时浅坐在她俩对面,整顿早餐都在偷偷观察,暗暗欣赏。

  不得不说,师父和林肯车主穿戴整齐,并肩而坐的画面美不胜收。

  一人白色系的穿着,盘发端庄,雪肤冷白、淡漠。

  一人黑色系的打扮,散发慵懒,黑眸锐利、张扬。

  仿佛是圣洁的白玫瑰和邪恶的黑玫瑰狭路相逢,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眼神都没有交流,依旧充满了一触即发的氛围、饱满待拆的旧事。

  侍应送来热毛巾,陈幻手臂从白境虞身后伸过去,有礼貌地接过时,错位构成了搂抱的动作,黑玫瑰倾轧着白玫瑰,像一幅袒露欲念的画。

  陈幻为白境虞调整了一下菜品,将她爱吃的菜默默放到她眼前。

  白境虞要去开会前,问陈幻:“你今天回去?”

  陈幻说:“你什么时候回?”

  “我得再待两天,活没干完。”

  陈幻不说话了,白境虞知道她已经被哄好了,想留下,又担心陈幼一个小孩在家没人照顾,心里正矛盾着。

  时浅已经上了车,白境虞对陈幻说:“你想留就留,陈幼那边我让夏姐姐去照看一下,没事。不想留就回去,我还得开会,每天陪你的时间也不多。”

  陈幻说:“你去工作吧。”

  没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白境虞也不急,捏了捏陈幻下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