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的缝隙下渗透进一丝晨光。

  裴醒双臂不太自然地抬离易织年的身体。

  即便没戴眼镜,这么近距离抱着个大活人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易织年依旧睡得很沉。

  看那小羽毛还伏在空中,伴随着她呼吸的频率左右飘荡着,完全没有要降落的意思就知道,她这会儿可能还在哪个梦境里品尝她爱吃的美食。

  裴醒只猜对了一半。

  易织年的确梦到了前段时间让她流连忘返的炸猪排。

  不过炸猪排并不是她此刻梦境的主角。

  主角是裴醒。

  梦里她又回到了大学课堂上,因为迟到了,偷偷从后门溜进教室,坐在最后排不起眼的角落里。

  她是为了买炸猪排才迟到的,本来想留到下课之后再吃,可是炸猪排的香味一直往她的嗅觉里钻,口水根本控制不住。

  她在心里默念着,只吃一口就吃一口,肯定不会被裴老师发现的。

  就在她埋头咬了一口炸猪排薄脆的外壳时,熟悉的点名声从前方传来。

  “易织年。”

  易织年动作一僵。

  裴老师那四只眼睛果然好使啊。

  这么远的距离还藏得如此隐蔽,都被她逮了个正着。

  “易织年。”裴醒继续在点她的名字,“你怎么在课堂上吃东西?”

  好凶啊……不管了。

  易织年心想,既然都被发现了,横竖也是被骂,还不如撒开了吃。

  之前还藏着掖着,这会儿直接端到了明面上来,享受着刚炸出来的美妙口感,不然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见易织年越来越放肆,裴醒往她的方向走。

  嗒嗒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

  压迫感也越来越重。

  越有压力易织年就越有动力,低头吃得更加卖力。

  快点!要趁着大魔头杀到之前全部吃完!

  可是,今天的炸猪排真奇怪。

  肉质也太结实了吧,无论她怎么咬就是没有实实在在吃入口中的满足感。

  怎么回事啊?他们家的炸猪排不是这个水平啊,是不是她自己牙口不好了?

  易织年吃得腮帮子发痛的时候,一只手扣在她的脑袋上。

  她缓缓抬头,和正居高临下看着她的裴老师对视。

  裴老师没戴眼镜,看着有点陌生,那双桃花眼里带着些疑窦,问她:

  “易织年,下口挺狠的啊。裴老师好吃吗?”

  裴老师好吃吗?

  易织年“啊”了一声,反问:“我吃的是炸猪排啊,怎么成裴老师了?”

  面对这意外的答案,裴醒“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易织年,你好好看看,你咬着谁呢?”

  裴醒这句问话仿佛一道金光,砸进了易织年的脑袋里,让她一瞬间破开了梦境的壳,回到了现实之中。

  “呜呜?”

  易织年想开口,发现自己说话含糊不清的。

  再一看,自己正挤在裴醒的怀里,将她的胳膊当枕头。

  裴醒的睡袍早就被她蹭得乱七八糟,衣襟松散,漂亮的锁骨被易织年又咬又磨,留下一片鲜红的印子和隐约可见的水痕。

  易织年有点懵,眨巴眨巴大眼睛,问:

  “裴老师,为什么你会在我床上?”

  裴醒神色略微凝滞了一会儿,翻身,整个人正对着易织年,优雅地微笑道:

  “易织年,你好好看看,究竟是谁爬上谁的床。”

  易织年低头看,正好和粉红小猪的小豆眼对视。

  想起来了,昨天裴老师冒着大雨回来陪她,后来,她将自己的床让了出来。

  所以,的确是她主动跑到了裴老师的床上……

  以为在吃炸猪排,其实吃的是裴老师的锁骨?

  裴老师锁骨上鲜红的一片,那是……被她种的草莓?

  她居然在裴老师身子上这么肆无忌惮留下了痕迹?

  易织年抬起震惊的双眸,发现自己和裴老师的鼻尖几乎挨在一块儿。

  易织年:“!”

  立刻连滚带爬直接蹦下床,在床边立正站好。

  “对不起对不起!我昨晚起夜回来,迷迷糊糊的上错了床!”

  裴醒:“幸好是上错到你裴老师的床,换成别人的话,还没恋爱的小易同学不是得吃亏了吗?”

  “裴老师,你还笑话我……”

  易织年小脸已经是火烧火燎一般的热。

  难以想象自己是怎么在裴醒锁骨上胡作非为的。

  而且,裴老师的皮肤也太白了吧。

  弄出来的小草莓落在她身上就像个伤口,鲜红到刺眼。

  所以,她梦里一直在咬裴老师的锁骨,难怪咬不动。

  不对,这不是重点。

  易织年拧着眉头蹲到床边,小心翼翼又极其正经地说:“裴老师,我能仔细看看么?有没有咬得太用力,让你受伤。”

  生怕表情有点不对劲,那会让已经很尴尬的场面更加旖旎的,易织年神色严肃得就像要鉴别文物。

  裴醒本来已经穿好了睡袍,听到她这么说,眨眨眼,问道:

  “你是想让我再脱了?”

  易织年:“……”

  是这么个意思,可是裴老师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奇怪?

  “我就看看,有没有被我咬破。”

  裴醒很大方地松了领口。

  易织年凑上来仔细观察。

  这可是她人生中第一颗“草莓”。

  在今天之前,让她猜一万次,她也绝对猜不到这第一颗“草莓”居然种在裴老师身上。

  还是个巨型草莓……

  倒是没有被咬破,但在红痕附近有好几个牙印,牙印甚至延续到裴醒的肩膀附近。

  易织年顺着牙印往睡袍里面找,指尖挑起布料,想看看自己究竟做了多大的孽。

  裴醒提醒道:“易织年,你再往里伸,睡袍就要掉了。”

  易织年像只受惊吓的小猫,立即缩回了小爪子。

  “我是想看看我都干了些什么嘛,得心里有数。”

  易织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上了床,双膝跪在床面上,伏在裴醒面前,内疚地戳戳裴醒的手背说,

  “裴老师,痛不痛?怎么也不叫醒我,就由着我乱来啊?”

  裴醒浓密的睫毛轻扇着,“看你吃得那么投入,怎么好打扰?谁不知道易织年最爱吃?”

  “可是……”

  裴醒指尖点在易织年软软的嘴角上,往外轻扯,在错愕的表情中露出白白的牙。

  “两排小牙长得多好看,整整齐齐的,难怪牙口好。”

  看裴醒是真的没生气,字里行间尽是体贴,易织年心里暖呼呼的,也开始放肆了。

  “一定是你这山庄的床太大了,不然昨天晚上我发现床上还有个人,一定会吓醒的。”

  裴醒:“嗯嗯,反正都是我的错。”

  裴醒嘴上吐槽易织年,看着她笑的眼神里可半点没动气。

  易织年还是有些担心,“裴老师,你今天衣服领口,能遮得住么?”

  裴醒:“遮不住啊,必然遮不住。要是有人问起我就实话实说,是被易织年咬的。”

  易织年:“!”

  裴老师,你就是个坏心眼!

  .

  雨下了一整夜,就像某种不安的预感。

  今天远哲的入学考试就要放榜,陈幻和陈幼一起坐在电脑前,等着查询页面更新。

  九点整。

  陈幼淡定地输入姓名和身份证号,陈幻正在调整呼吸,还没做好准备,陈幼半点没犹豫,直接点击了“查询”。

  陈幻:“哎?”

  都不用来点祈福的仪式感?直接就点?

  考试结果随即弹在她们眼前。

  语文120分

  数学120分

  英语120分

  ……

  陈幻捏着陈幼肩膀的手指倏然抓紧。

  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系统出错了,怎么成绩都一样?

  陈幼“嘶”地一声,“陈幻,你劲儿也太大了。淡定。”

  陈幼的鼠标继续往下滑。

  物理100分

  政治100分

  历史100分

  地理100分

  生物100分

  又是一水的“复制黏贴”。

  总分:860分

  拉到底,一个大大的绿色的“通过”二字,附加可爱的撒花图案。

  陈幻:“这是什么?这是满分?全部满分?”

  陈幼不咸不淡地“昂”了一声,“是满分,全部满分。不过也没什么好骄傲的,初二的考试而已。”

  陈幻这下回过神来了,用力搓了陈幼脑袋两下,“那你之前还愁眉苦脸说什么‘不好说’,我还以为你没考好呢,结果就这?”

  陈幼双臂抱在胸前,不以为然地抬了抬眼皮。

  “因为题目简单,感觉一大半的人都会得满分。如果是这样的话最后录取谁还不一定,所以我觉得‘不好说’。”

  陈幻:“?”

  考试的卷子陈幻后来也看了,好几题她都答不上来。

  虽说她已经毕业多年,知识退化,答不上来很正常,可这难度也不至于一大半人都得满分吧?

  陈幻:“你是不是在逗你姐玩呢?”

  陈幼疑惑地看她,似乎在看她哪有“好玩”的迹象。

  “行了你,别跟这儿凡尔赛了。”

  陈幻总算松了口气,不用绞尽脑汁思考要是陈幼考不上远哲,她还能去哪所学校求爷爷告奶奶。

  陈幻特别开心,单臂用力搂了陈幼一下,笑道,“大好的日子,想吃点什么咱们这就安排。再带你去买点东西,上学的装备得给你置备齐了。”

  陈幼:“别总出去吃,贵,家里吃点挺好的。上学的装备还需要买什么啊,我都有,又不是第一次上学。陈幻,你得会过日子。”

  陈幻已经习惯了。

  不就是每天一次被妹妹当女儿训罢了,她现在心情好,不跟小鬼计较。

  马上就要月底,租房的期限就要到了,陈幻将最后一波零碎的家当搬完。

  白境虞的房子挺宽敞,她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空空荡荡的,陈幻和陈幼的行李一搬进来,逼仄了很多。

  陈幻知道白境虞住惯了大房子,怕她磕磕碰碰,便规划着高效收纳,将所有闲置的物品都收了起来,表面上半点看不见。

  白境虞之前还纳闷,“你们行李呢?还没运过来?”

  陈幻一按,电视机边上的隐形柜门弹开,里面整整齐齐摆满了物件,收纳功能无比强大。感觉把陈幻那辆和公交车一般高的林肯拆吧拆吧,都能全部塞进去。

  白境虞:“行啊,改造得挺好。”

  她点了点陈幻右手手背上的红痣,“很能干。”

  陈幻回头看一眼,陈幼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收拾东西,应该没听到。

  白境虞拎了拎陈幻的耳朵,“做贼心虚说的就是你。”

  陈幻也不是心虚,只是觉得陈幼年纪还小,不适合过早接触成年人的世界。

  况且她还是个小女孩,要是被她看到女同性恋的私生活,影响性格形成的话,感觉挺霸道的。

  最近陈幼夜里似乎睡得不太踏实,老起夜,她那卧室还没卫生间,得出来上厕所。

  每晚陈幻和白境虞都提心吊胆听着门外的动静,连带着动作幅度都消减了不少。

  有时候白境虞受不住了,了解她的陈幻会提前将她的嘴捂住。

  被捂着嘴的白境虞抬起湿漉漉的眼眸看她时,眼神都不一样了。

  原来白境虞还喜欢这种方式。

  意外有新的收获。

  白境虞指尖在陈幻的耳尖上流连了一会儿,便要出门了。

  “晚上九点来接我。”白境虞穿鞋的时候说。

  陈幻看着她一个吻都没有就这样离开,忍着发痒的心思,应了一声“好”。

  白境虞走了,陈幻拿出手机走到陈幼房间里,问她:

  “明天你有空吗?跟我一块儿去拜访一下我老师。”

  明天是舒泉搬家的第一次聚会,邀请陈幻过去玩。

  舒泉的原话是:“你想带谁来都可以。”

  其实陈幻是想带着白境虞一起去的,但这周末白境虞要回她爸那边,她爸那头有个饭局要她露个脸,估计没空。

  不过陈幻本来也是倾向于晚点让她和舒泉再见面的。

  不久前,白大小姐才对舒泉这个突然出现的,且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吃了好大一顿醋。

  要是去了,当着姚老师的面弄出点什么事来,刺激到姚老师,那可真完蛋。

  白境虞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很飘忽,有时候知书达理还会照顾别人,姐姐气场全开。

  有时候一句话不得她老人家的心,不是上手拧就是给人栓架子上,用揍人来撒气,还要到局子去捞她……

  白女士过往过于魔幻的行事风格,让陈幻不敢冒险。

  还是等过段时间,找机会几个年轻人私下多聚聚,再带上白境虞吧。

  陈幼单手搭在还没整理好的小纸箱上。

  “下周才开学,这周我的时间都是你的。”

  陈幼说得一本正经,还挺乖。

  陈幻想起第一次在览村见到陈幼时,浑身带刺,不把人扎得发痛她难受。

  那时候很难想象,自己能将这小鬼顺利捡回家,相处得还挺像模像样的。

  “你帮我看看带这些礼物行不行,有没有遗漏的。”陈幻将打开了备忘录的手机递给陈幼,“左边这列是我的礼物,右边是你的。”

  陈幼伸手去接,“你都为我准备好了礼物?挺有心的……”

  陈幼手肘往前伸的时候撞到纸箱,纸箱本来就摆在边缘,这么一撞砸到地上,一堆的笔记本全都撒了出来。

  陈幻:“毛手毛脚,你继续看,我给你收拾。”

  陈幻将散落一地的本子抓回来,正要将牛皮笔记本合上的时候,目光无意间扫过,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什么?日记本?

  不是吧,谁会用这种商务牛皮本当日记本啊?

  可是这密密麻麻都是“陈幻”两个字。

  这小崽子骂她呢?

  陈幻真不觉得那是陈幼的日记本,可看着看着,发现,还真是……

  陈幻越看越不对劲。什么黑老大,什么养老,什么警察找上门的时候,她是应该为虎作伥,还是坦白从宽?

  还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什么啊,这什么跟什么啊!

  陈幻黑着脸对陈幼说:“事先说明,我不是偷看你日记,但是……你在写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幼轻叹一声,坐到陈幻对面,面色深沉道:

  “既然你都看见了,咱们就趁机把事情说开吧。”

  陈幻:“……”

  小时候她但凡干点坏事,被她妈发现了,她妈就是用相同的语气让她坦白从宽。

  陈幻都气笑了。

  “不是,陈幼,谁是道上混的啊?你这脑子能不能想点儿正常的事?我是设计师,给人装修房子的设计师,凭自己的本事赚钱,我哪点像不务正业了?而且你还不负卿……你不负哪门子的卿?”

  面对陈幻连珠炮般的攻击,陈幼依旧很淡定,喝了一口手边的茶。

  “是吗?那催钱是怎么回事?你和白姐姐又是怎么回事?没关系,我已经想好了,咱们是姐妹,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向着你的。”

  陈幻捂脸。

  真没法说了。

  她直接拎着陈幼的后领子,将她塞进了车里,风驰电掣,把她带到了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