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慢慢把吸饱了鸡汤的米饭煨得软烂开花,厨房内香味四溢。

  易织年小鼻子翕动着,很满意。

  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鸡粥太香,弄得易织年都想偷吃两口。

  强忍着不和裴老师抢食,她将鸡粥盛到保温桶里。

  易雪林看女儿忙里忙外的,亲手煮鸡粥,自己还能忍着不浅尝一口,实在不像她的作风。

  易雪林问她:“你这是给谁煮鸡粥啊?”

  易织年回答得极其迅速:“给我以前的老师煮的,她生病了,我过去看看。”

  易雪林眼中含笑,看破不说破。

  年年回答得这么迅速,一看就知道是早就想好借口。

  以前的老师……

  易雪林回忆了一下,年年接触过的同学很多,好像没有跟哪位老师走得特别近过。

  除了她。

  易雪林想起来了。

  年年上大三的时候,有一次食物中毒,是那位女老师将她送到医院,全程看护着,没有离开。

  易雪林从外地赶到医院的时候,年年已经睡着了,神色平静,应该没受什么苦。

  反观送她来的老师,坐在病床边的小椅子上,寸步不离,衣服上有显而易见的褶皱,眼眶也红红的,憔悴和担忧全都写在脸上。

  那位年轻的女老师姓裴。

  看家长来了,裴老师提起精神问了好之后,很快离开。

  年年在医院住了三天就好了。

  康复之后,易雪林还想着带她去感谢裴老师。

  结果年年跟她说,裴老师离职了,联系不上了。

  年年着急地找了一阵子,谁也不知道裴老师的去向。

  易雪林犹记那段时间年年饭都吃不香了,偶尔在饭桌上听她给同学发语音,聊的都是这位裴老师可能的去向。

  年年对裴老师也是有感情的。

  一晃四五年过去,两人重逢了么?

  易雪林看易织年将保温桶盖上盖的时候,嘴角荡漾着笑容,出门前还浅浅地化了个小妆。

  易雪林:“要不要妈妈送你去啊?”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到门口了。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就行!”

  幸好上回坚持送裴醒回家,记下了她家地址。

  到了元天峯荟社区门口,在保安大叔的注视下,易织年给裴醒发了条微信。

  【裴老师,我已经到你家社区门口了,要不你给我个门牌号,让我进去呗?】

  嗡——

  抱着枕头,支棱着最后一点精神没睡的裴醒,缓缓睁开眼睛。

  果然是易织年的微信。

  早有预感,这孩子会擅自行动。

  没想到行动力比她想得还强,眨眼的工夫就过来了。

  这孩子她教了一年,没见她跟谁急过眼,其实很倔强,又很有主见,骨子里有自己的犟脾气。

  人都已经到门口,肯定劝不回去了。

  裴醒只好跟她说了门牌号。

  到了门口,易织年摁门铃。

  易织年心想,裴老师生病了,肯定躺在床上休息,慢慢地走到门口开门,怎么着也得等个一两分钟。

  出乎意料,刚按响门铃门就开了。

  易织年眼睫微闪。

  裴老师一直在门口等着我吗?

  门缓缓开启,屋内冷气森森,窗帘全部闭合,没有开灯。

  裴醒穿着一条长长的黑色睡裙,外面套了件外套,脸颊烧得发红,眼眶也是粉红色的。

  因为没戴眼镜,相视的距离又近,让易织年觉得裴醒有些陌生。

  而且能看到她那双迷人的桃花眼中,清晰地蒙上了一层水雾。

  通透又精明的裴老师,此刻得虚弱显而易见。

  需要人照顾。

  “大热天的跑来跑去,不怕中暑啊易织年?”

  裴醒说话的鼻音果然很重。

  易织年将手里的保温桶放到玄关柜上,抬起手,摸了一下裴醒的额头。

  软软地趴在眼睛前的刘海,被易织年纤细的手推了起来。

  没想到她会有肢体接触,裴醒微怔。

  女孩冰凉的手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清凉感让浑浑噩噩的思绪略略振奋。

  小羽毛扫过她的肌肤,引起轻微的战栗。

  掌心触碰到的热度,让易织年拧起了眉头。

  易织年说:“裴老师,你的脑袋也太烫了,这得高烧到三十八九度了,怎么没有去医院啊?”

  面对曾经的老师,易织年一贯有份作为学生和晚辈的自觉,一向用敬语。

  即便对裴醒不太会照顾自己的事有些不满,也是在温柔地埋怨着。

  柔软的责备突显了关切的情绪。

  感觉两人的辈分调换了。

  “发烧了,没有力气去。”

  裴醒都没有发现,自己言语中带着撒娇的意味。

  “真是的……那你有没有吃退烧药?”

  易织年挽着裴醒,像搀扶腿脚不灵便的重伤病患一样,把她带到沙发上坐好。

  指尖点在她肩头,易织年回头看餐厅柜上的饮水机是易雪林的同款,她经常在家用,用起来格外顺手。

  易织年拿起饮水机边上的杯子,调整水温,给裴醒倒了一杯六十度的热水。这个温度正好能入口,又利于发汗。

  裴醒安静地看着易织年忙忙碌碌的背影。

  小姑娘和印象中一模一样,热情又外向,向来不扭捏。

  在这属于裴醒的空间里,自如得像屋子的女主人。

  却又精准地拿捏着分寸,不让人觉得她僭越。

  染上了易织年的气息,这阴森潮湿属于野兽的洞穴,有了人气儿。

  裴醒慢慢地喝完水,说:“之前吃了退烧药,体温下去了一阵子,这会儿又烧起来了,反反复复的。”

  易织年将保温桶里的鸡粥倒了出来,问裴醒:“裴老师,你喝粥的调羹在哪?”

  裴醒实在没力气起来,扬了扬下巴,说:

  “就在厨房的柜子里,拉开抽屉就能看到。”

  易织年帮她倒好粥,摆放好调羹,放到茶几上。

  裴醒端起碗的手都在轻轻发抖。

  易织年扶着她的手说:“你是不是没吃东西?虚成这样。喝点鸡粥吧,喝完之后有力气了,咱们就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裴醒看着她笑。

  易织年:“怎么?”

  “易织年,你的语气像哄小孩。”

  易织年没大没小地摸了摸裴醒的脑袋,说:

  “那你乖乖的让我哄着,病才能好得快一点。”

  易织年还真当起长辈了。

  裴醒有气无力耷拉着眼皮的眼睛,被她这句话弄得睁圆了不少。

  易织年得意地笑着说:“我的裴老师成天穿着板正的职业装,站在讲台上授课的时候严肃得路过的麻雀都不敢大声说话,还动不动点我的名让我上去答题,是让人闻风丧胆、远近驰名的大魔头。现在坐在这里的病号裴醒么,穿着居家的睡裙,可怜兮兮地生着病,端碗都哆嗦,需要人照顾,我没理由怕的。”

  裴醒身上所谓的天才、双商高这些厉害的标签此刻都不存在。

  她理应优秀又坚强。

  可在易织年眼里,裴醒只是一个需要她的病人。

  裴醒被易织年的伶牙俐齿说得一阵沉默。

  点点她的鼻尖,说:“我的病会好,病好了会变回大魔头的。易织年,你小心点。”

  易织年“嗯哼”了一声,“我倒是希望你快点变回去。裴老师,快点把粥喝完吧,不然要凉了。”

  裴醒太享受易织年的声音,以至于一对话就不舍得停下来。

  裴醒喝了一口粥,问:“鸡粥是你自己做的吗?”

  “对啊,我特地向我妈学的。 ”

  还以为裴醒会说几句揶揄的话,没想到她真情实意地夸奖道:

  “这么能干?鸡粥好香,感觉闻一下我的病就已经好了。”

  “裴老师,原来你的嘴不仅会训人,还会说好听话。”

  裴醒喝着粥,易织年目光很自然地落到房间其他的地方。

  她发现一种奇异的违和感。

  按照一般房子的布局,沙发对面的墙壁上应该挂着电视,可她对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面大白墙,甚至都没有悬挂装饰画。

  客厅很宽敞,总面积起码有五十平米以上。

  但是除了沙发和餐桌,没有任何家具。

  这儿就像是刚刚完成硬装,还没有开始软装,依旧是个没人生活的空间。

  这么说来,裴醒那每隔两三天会发一条的朋友圈里,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家的照片。

  她拍摄的背景不是书店就是酒吧。

  感觉那两个地方才是她家,这里只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裴醒喝完鸡粥,整个人热得冒汗,原本发苦的嘴里多少有点滋味了。

  易织年说:“躺到床上去睡一会儿吧,醒来说不定就退烧了。”

  裴醒躺到床上,迷迷糊糊间对易织年说:“你先回去吧……我可能要睡一会儿,你自己待着……怪无聊的……”

  易织年说了什么,裴醒都没听到,被温暖包裹着,直线坠入梦乡。

  .

  舒泉在走进殡仪馆的停尸房之前,深吸了一口气。

  女尸的所有信息都和陈幻吻合,这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

  舒泉的确很渴望和陈幻重逢,但不是在这样的地方。

  不要是她,千万不要。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塑料帘子挡开一条缝,舒泉跟着走进去。

  为了保存尸体,停尸房内的温度比外面要冷许多。

  舒泉浑身的鸡皮疙瘩不停战栗,刚站到尸体前,还没做好准备,工作人员就随手掀开了白布。

  舒泉一眼看见了尸体。

  那张死气沉沉、犹如无机物一般的脸,赫然映入她的眼底。

  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舒泉呼吸被卡在胸腔里,后背都麻了。

  “是吗?”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分过来一眼,等着她回答。

  舒泉冷得浑身发抖,额头上还是渗出了一层汗。

  “……不是。”

  工作人员没再说话,将白布重新盖了回去,继续忙手头的事去了。

  从殡仪馆出来,烈日当空,身上的冷气蓦地被骄阳蒸发殆尽,舒泉像从地府回到阳间。

  她买了瓶水,坐在塑料椅上喝着。

  大半天,才将骨子里的寒颤彻底驱逐。

  手机响个不停,《奇幻公路》团队做好了联动的新款草莓兔手办的demo,给了舒泉,让她交给林恃看看。

  《奇幻公路》团队在催她,意思是最好今天就能让她和林恃确定demo,他们周一就能火速落地。

  就算舒泉再反胃,工作也不能耽误。

  舒泉打电话给林恃,转达了《奇幻公路》团队的想法。

  林恃正好在新房的后院这边,和别墅管家小彭商量后院的布置。

  林恃说:“你这会儿回家吗?我就在别墅区七号。”

  舒泉的确要回去,听到林恃那边敲敲打打的声音,应该在忙装修的事,不好走开。

  社会人的周末,需要解决无数的琐事,有时候比工作日安排得都满。

  舒泉说:“好的,我这就过来,大概四十分钟左右到。”

  “舒泉。”

  舒泉就要挂电话,林恃叫住了她。

  “怎么了,恃总?”

  “你心情不好吗?声音听上去丧丧的。”

  舒泉情绪的确很糟糕,但在打电话之前已经调整了情绪,自认听上去没什么异样了。

  没想到林恃居然听得出来。

  舒泉说:“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坚持一下,等这个项目完成了你就可以好好休息几天,放松放松。”

  “好。”

  林恃听她说这个“好”字,软软的乖乖的。

  握着手机的指尖莫名动了一下。

  林恃说:“一会儿见。”

  舒泉也说:“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林恃心想,居然学我说话,像只听话的小宠物,有点可爱。

  小彭的团队已经隔出了水池和露营区,正在搬运大棵的绿植。

  林恃手里拿着平板,对照着效果图,将数十盆花卉按照颜色仔细摆放到规划好的位置。

  舒泉出了地铁,往林恃新房这儿走的时候,又想到陈幻。

  女尸不是陈幻,自然是好事。

  起码说明陈幻还可能活着。

  可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陈幻呢?

  她们的人生,是不是早就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悲酸的情绪在舒泉心口翻腾。

  走到林恃家门口,她努力调整着心情,不想让人看到她脆弱的模样。

  深深呼吸了几道,确定情绪不挂脸,摁了门铃。

  林恃在后院,手里还抓着两盆花,听到门铃响,知道是舒泉来了。

  她对客厅里正在装轨道灯的陈幻说:“麻烦你帮我开下门。”

  陈幻确定了一下灯的位置,摸出手机,一边看白境虞给她的微信,一边往大门口去。

  白:【我妹说,有个叫舒泉的人打听你。这人你认识吗?】

  看到“舒泉”这个名字,陈幻眼里的光蓦地发亮。

  门开了,舒泉以为来开门的是林恃,已经准备好扬起笑容。

  当她看清眼前的人时,所有的神情和动作在一瞬间凝滞。

  站在门内的陈幻目光从微信上抬起,也怔了数秒。

  “……芽芽?”

  舒泉眼睛都忘了眨。

  “啪嗒”一声,手包应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