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幻的新家白境虞没来过。

  进屋的第一感觉就是乱。

  但乱得井然有序。

  所有类别的物件都摆在合理的位置,只是东倒西歪的。

  沙发上堆满了衣服和文件,看得出来屋子的主人很忙碌,很少坐在那儿看看电视,留给享受生活的时间不多。

  和当年她第一次去陈幻以前那个家时的感受一模一样。

  当时白境虞半开玩笑嫌弃过一句“乱七八糟”。

  后来第二次再去,就变得非常整洁。

  这份久违的凌乱让白境虞有理由相信,陈幻这些年不管上哪儿“修高铁”去了,也不管现在的生活比起从前有多狼狈,她这个人的本质没有变。

  身为设计师的情趣也还在。

  房子一看就是租的,木地板大白墙,没什么装修品味可言。

  但随处可见有巧思的装饰。

  最醒目的是一幅被放大的照片,裱在胡桃木画框中,挂在餐桌正对的墙上。

  画面周围一圈,是弧形的黑色遮挡物,视野像穿透了某种室内空间往外投去。

  视野中,层峦叠嶂的山脉之巅,壮丽升起的红日将一切染成了温暖又柔和的淡金色。

  陈幻收拾沙发去了,白境虞驻足在照片前,越看越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衣服一股脑被陈幻投进脏衣篓里,回头看到白境虞在揣摩照片,有点僵硬地走到她身边。

  陈幻:“拍得很漂亮,下饭。我就挂这儿了。”

  白境虞发现陈幻有些局促。

  这份局促给了白境虞鲜明的提示。

  她想起来了。

  这张照片是白境虞她本人拍的。

  用的是陈幻的手机。

  拍摄之前,她们刚刚在陈幻的车里做了两个小时。

  虽然身体和心理被陈幻填满,很满足,但累也是真累。

  白境虞不想动,整个人蜷缩在座椅上。

  陈幻疼爱地亲了亲她的唇,仔细地帮她把衣服扣子扣好,挡住胸前凌乱的吻痕。

  白境虞懒洋洋地撩起眼皮,看见陈幻脖子侧面被抓出一道红痕。

  这是之前她在她身体里使坏的时候,白境虞忍无可忍挠的。

  看着有点惨,陈幻没半句怨言,还在好脾气地帮她整理衣服。

  陈幻对她的宠爱毫无原则,从不说半句重话,无论她怎么闹都全盘接受。

  白境虞觉得自己洞察了陈幻的内心,捏起陈幻的下巴,问她:

  “你很喜欢我?”

  陈幻低声笑着,将脸转开。

  “哪有这么问人问题的。白境虞,你可真自恋。”

  白境虞见她躲开了对视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想对了。

  陈幻长了张一年能换365个女友的脸,居然还能被这么一句稀疏平常的挑逗弄得有些慌张。

  “手臂给我枕。”

  那时的白境虞和现在一样,不会撒娇,一出口就是略带命令的语气。

  陈幻躺到她身边,将手臂伸了过来。

  就在这时,太阳缓缓升起。

  陈幻的手机就放在白境虞面前。

  白境虞拿起来拍下这场日出。

  “很漂亮的地方。”

  陈幻想说“没你漂亮”,最后觉得太酸,没说出口。

  但她真的觉得,再壮阔的景象,最适合的位置就是用来点缀白境虞那双漂亮眼眸。

  一夜没怎么睡,都在和陈幻相缠,这车又小得让她无法舒展。

  白境虞酸软的长腿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摆放才舒服,眼睛也涩得睁不开。

  但她依旧享受着和陈幻相依的美好。

  山顶之美难得,更有种被双双放逐到世界尽头的错觉。

  在世界的犄角,有只属于她俩的独家记忆。

  三年之后,再看到这张被放大的照片,白境虞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当初对自己唯命是从的陈幻,与一心想让陈幻承认“喜欢”,想要确定关系却没能如愿的自己,到底谁在那份激情四溢又混沌的情感中占据着主导权?

  “先喝点饮料,歇会儿,我去做饭。”

  陈幻给她递了一瓶可乐。

  依旧是复古玻璃瓶装的可乐。

  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冰冷的瓶身很快将白境虞的手指染上一层凉意。

  “你做什么给我吃?”白境虞问她。

  “煎海鲈鱼和竹荪排骨汤,再来一份蔬菜怎么样?”

  和上回的早餐如出一辙,这次晚餐的食谱也是白境虞以前喜欢过的口味。

  姓陈的记性真挺好。

  “行。”

  白境虞坐在陈幻的沙发上,喝了一口可乐。

  “那我就等着了。”

  陈幻将遥控器拿给她:

  “看会儿电视,饭很快做好。”

  “有什么好看的节目?”

  “不知道,我都几个月没开电视了。”

  同样不喜欢看电视的白境虞说:

  “你随便播,点什么我看什么。”

  “行吧,那我找点适合你的。”

  陈幻握着遥控器倒换了一会儿,满眼闹腾的综艺节目,除此之外的电视剧不是无脑恋爱就是血腥暴力。

  估计都在白境虞嫌弃名单里。

  思来想去,最后打开小猪佩奇。

  猝不及防和电视里那只粉红猪对视的白境虞:

  “?”

  这只猪哪适合我了?

  陈幻没解释,将遥控器放到她手边后去厨房了。

  为了证明自己和一只粉红小猪没有半点“适合”的地方,白境虞坚决不看。

  环视周围,发现这一室一厅的房子面积不大,但南北通透,户型很好。

  沙发应该是陈幻自己买的,皮革细腻舒适,包裹性很强,非常适合躺上面休息。

  只躺了一会儿时间,白境虞这具习惯了高强度工作的身体,被慢慢释放出倦意。

  一盏落地灯从沙发侧面拔地而起,纤细且长,通体黑色,极简造型宛若强劲的竹子,高高地遮在白境虞头顶后方,散开的几片竹叶中心弥漫着3500色温的光。

  电视里小猪愁眉苦脸,厨房中抽油烟机的声音夹带着烟火气。

  灶台前的背影很忙碌,却开心地哼着歌。

  这个空间并不完美,但温馨、安全。

  简单的场景,勾勒出了家的轮廓。

  和她自小长大的家不同。

  这里没有争吵,也没有哭喊。

  她不用在一次又一次的害怕中,学会为自己穿上坚硬的铠甲。

  因为她知道,厨房里的那个女人只会呵护她,任她差遣。

  陈幻。

  你这次最好乖乖待在我身边。

  ……

  陈幻将饭菜摆放在餐桌上时,看向客厅。

  白境虞没动弹,也没吭声。

  走近一看,真睡着了。

  陈幻凝视着白境虞的睡颜,没意识到自己在情不自禁地笑。

  果然白境虞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这么安静。

  很久没看见白境虞的睡颜了。

  还是和以前一样。

  褪去了高傲和防备的她,像只能让人随意摆布的猫。

  陈幻轻声道:“吃饭了,白境虞。”

  白境虞眉心微微皱起,似乎对睡眠被打扰这件事很不满意。

  陈幻身上有油烟味,白境虞肯定不喜欢,不想靠她太近,便戳了戳她手背。

  “吃完再睡?嗯?”

  白境虞双眼睁开一丝缝隙。

  陈幻这张长在她审美上的漂亮脸蛋,强势闯入梦与现实的交界。

  刚才她还在雨中焦急寻找的人,此刻就在眼前。

  雨水和潮湿的气息被混乱的意识引领着,覆盖在她的皮肤上。

  满心的无措和愤恨,在看到陈幻的瞬间,爆发成一个紧密的拥抱。

  陈幻差点被白境虞这个拥抱打破平衡。

  腰肢被环住,眼看着就要压到白境虞身上,陈幻急忙撑住了沙发背,望向怀里人。

  “白境虞?”

  白境虞还闭着眼睛,看上去没醒。

  轻微的颤抖却在清晰地体现着她的情绪。

  “陈幻……”

  眼睛没睁开的白境虞居然回应了。

  虽然声若蚊蝇,陈幻还是听清了自己的名字。

  一向要强的白境虞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这样的一面。

  言语间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委屈,柔软且脆弱,像一只有力的手,用力压在陈幻的心头,痛楚和酸胀感瞬间在她心底里蔓延。

  她还在做梦吗?

  她梦到我了么?

  陈幻单手将白境虞的身体紧压在胸前。

  手顺着怀中人的后背,温柔地安抚着。

  不安和心酸不该属于白境虞。

  陈幻难过地想,白境虞该是一直高傲的,能将那些侵扰她的负面情绪毫不容情踩在脚下的。

  她应该永远快乐才对。

  怎么能因为梦到我,就这么难过了。

  两人心跳的声音透过单薄的胸膛,渐渐重叠。

  很快,因为再次拥抱这具熟悉的、柔软的身躯,陈幻心跳开始加速。

  就在她全面超越白境虞的时候,被安抚好已经不再颤抖的白境虞微弱地“嗯?”了一声。

  在陈幻的怀里醒了。

  黑竹叶落地灯的灯光依旧在头顶斜前方的位置。

  只是方才温暖的色温,此刻被染透。

  白境虞发现自己上半身微微抬离了沙发面,被陈幻单臂搂抱着。

  下巴压在陈幻的肩头,樱红色的唇膏蹭在陈幻白皙的脖子上,已经磨成几片凌乱的红晕。

  她俩的姿势可以用“交叠在一起”来形容。

  白境虞:“……姓陈的,你在干什么?”

  刚才还在发抖,需要她安抚的女人,此刻已经彻底清醒。

  语气也恢复了熟悉的强硬。

  陈幻勉强解释:“饭做好了,我在,叫你起床。”

  以她俩现在姿势的火热程度,下一步必然是粗暴地拽下彼此的衣服,热吻在一起。

  而不是携手去吃顿温馨的晚饭。

  陈幻自己说出来也觉得荒唐。

  “叫我起床需要抱着我?你怎么不直接把我抱到餐桌边?”

  “如果白小姐需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白境虞压着她的肩头将她推开。

  陈幻很识趣地起身。

  白境虞在朦胧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毕竟刚才她的手臂是从陈幻腰间抽回来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里升起。

  不会是我主动对陈幻做了什么吧?

  不然以陈幻的“礼貌”程度,不至于趁她睡着了胡作非为。

  陈幻凝视着她目光里还有一时难熄的热意,更别说脖子上精彩的红色。

  白境虞这颗刚睡醒的脑袋嗡嗡作响。

  “有漱口水吗?”

  口中的确有些不舒服,当然,这个话题也是为了消解尴尬的气氛。

  “有漱口粒,薄荷的你可以吗?”

  “嗯。”

  接过陈幻拿来的漱口粒,白境虞指了指陈幻的脖子。

  陈幻不明所以。

  毁尸灭迹才能继续心安理得。

  白境虞提醒她:“擦擦。”

  陈幻的漱口粒的确很清凉,一颗入口,感觉整个人从喉到脑被灌了一桶薄荷,彻底清醒了。

  陈幻走到镜子前,看到脖子上大一片来自白境虞的为非作歹,沉默了片刻后,拿卸妆油一点点擦掉。

  无奈的背影,透着点安静的委屈。

  这顿晚饭白境虞吃得相当舒心。

  饭前饭后,谁也没再提刚才在沙发上发生的那场亲密。

  吃完饭后,两人分别洗澡。

  白境虞穿上陈幻为她准备的全棉睡衣,挺舒服。

  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刚刚睡过一场的白境虞一点都不困,陈幻也是时常熬到下半夜,这会儿正好是她最精神的时候。

  “那看部电影,培养一下睡意?”

  如果不是白境虞随手一选,就选到部破镜重圆的爱情片的话,陈幻这个提议本该是无功无过。

  白境虞寻思,陈幻应该不至于怀疑她是故意选的。

  毕竟身为投行人,不是在出差中就是在出差的路上;不是在酒局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

  全网爆红的明星从她面前走三遍,对文娱圈一窍不通的她只会觉得对方碍眼。

  更何况那些片名,比各大企业董事们的名字还要相似。

  随手一选就选到了这玩意,实在不能赖她。

  电影里的一对前任在酒会上重逢,于一票老友和合作伙伴中携手瞒天过海,在酒精的催化下吻得难舍难分。

  白境虞的余光里,坐在沙发另一侧的陈幻不自在地挪了一下身子。

  别说陈幻了,就是白境虞本人也克制着不当场清一清忽然难受的嗓子。

  故事里这对过期恋人如何破的镜一笔带过。

  倒是轰轰烈烈,相当大尺度地重圆。

  好巧不巧,从门口吻到了沙发上,交叠的姿势都何其相似。

  只是人家完成了刚才白境虞和陈幻没能完成的事——互相扯掉了彼此的衣裤。

  这倒霉的大尺度电影中,两具身躯搅和在一起,几乎拧出汁水,小小的一居被靡靡之音填满。

  白境虞忽然宣布:

  “我困了。”

  她早该困了。

  陈幻立刻安排:“我睡这儿,你去卧室。里面我已经给你换了新的床品。”

  “嗯。”

  白境虞也不矫情,让她睡床就睡床。更没有邀请陈幻一块儿同睡的意愿。

  “晚安。”

  希望这个道别,能立马结束这难熬的一夜。

  陈幻也是这样想的。

  抱着毯子坐到沙发上,陈幻揉了揉胸口,安抚一下高速路上驰骋了一夜的心脏。

  希望今晚就这样平安度过吧。

  别再在我脖子上乱蹭了,要命。

  刚准备躺下,就听到白境虞的呼唤:

  “陈幻,你来。”

  语调很平静,听不出来白境虞为什么叫她去卧室。

  “怎么了?”

  陈幻认命地起身,来到卧室门口,不随便进去。

  不像主人,像客人。

  白境虞坐在床上,拿着手机说:

  “充不上电。”

  不进去不行了。

  陈幻走到床头柜边上,弯腰,将电源开关打开。

  白境虞的手机很快有了充电标识。

  “关了电源?”

  “嗯,省电。”

  “……”

  她们上一代的人,这样省电费的都不多了。

  白境虞扬起下巴,对着站在床边半弯腰的陈幻笑着说:

  “陈幻,你有点离谱。”

  陈幻跟着一块儿笑了起来。

  笑容的弧度都和白境虞一模一样。

  “是有点。”

  卧室本来就自带暗示。

  陈幻听到白境虞喊她就匆匆赶过来,穿着的是白境虞最喜欢的同款“不检点”吊带。

  漂亮的锁骨和笔直的长腿都不用特意去看,一直阴魂不散地在白境虞的视线角落里来回晃着。

  心猿意马的白境虞并没发现。

  她从被窝里坐起来的时候,被被子边缘蹭了一下。

  睡衣第二颗衣扣已经卡进了扣眼里,随时都有可能松开。

  陈幻发现了。

  她的目光从白境虞的脸庞往下移的全过程,被白境虞尽收眼底。

  白境虞神色微凝。

  不是吧,姓陈的,你往哪儿看呢?

  陈幻不仅看向她的胸口,手还抬了起来。

  电影里的干柴烈火忽然扑进白境虞的脑海里。

  “你……”

  “别动。”

  陈幻居然命令她。

  白境虞眼睁睁地看着陈幻挨了过来。

  近距离看她,垂着眸的脸庞,比手机里下载的那张两寸证件照还要好看。

  曾经被她肆意亲吻过的双唇,近在咫尺。

  此刻如果陈幻抬头,会看见眼神已然迷离的白境虞。

  全程低着脑袋心无旁骛的陈幻,将白境虞的衣扣扣好。

  灵巧的指尖安分有礼,一丁点都没碰到白境虞本人。

  意识到自作多情,白境虞眼中的意乱已经被迅速整理好。

  “行了。”

  陈幻暗暗舒了一口气,直起腰。

  “睡吧,我回去了。”

  白境虞冷冷地“嗯”了一声。

  从卧室出来,将门带上。

  陈幻疑惑地复盘。

  全程她都没主动找事,嘴也控制着没犯贱,到最后白境虞怎么还不高兴了?

  陈幻躺到沙发上,抱着抱枕,睁眼看天花板。

  刚才她“嗯”的那下是有点不高兴吧?

  陈幻没想错。

  白境虞的确不爽。

  不爽居然期待陈幻能对自己做点什么。

  更不爽陈幻到最后居然什么都没做。

  最最不爽的是陈幻什么都没做,自己居然更加不爽。

  白境虞翻了个身,用力闭上眼。

  陈幻是不是在晚餐里下了迷魂药?

  刚才她甚至觉得,陈幻就这么吻下来是顺理成章的事。

  陈幻思绪一定。

  白境虞是在嫌弃我没主动对她做点什么吧。

  不行。

  白境虞沉沉地喘了一口气。

  这种有前科的混蛋不能信。

  再一头扎进去,回头她又去哪儿修高铁了怎么办?

  白境虞,别犯蠢。

  陈幻难耐地翻了个身。

  现在主动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