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一宿的雨, 贺光徊怕冷,赖了一会床。秦书炀好说歹说,又是帮着揉腿又是贴在贺光徊脸上撒娇才把贺光徊从床上弄起来。

  “你儿子麦片都吃完了, 你还想赖床。”给贺光徊穿裤子的时候, 秦书炀没好气地往贺光徊屁股上捏了一下。

  去康养中心也不是没坏事, 去年瘦得摸哪儿都一把骨头,去这一趟回来大腿和腰肢已经长了点软肉。包括贺光徊一直久坐, 屁股也没怎么扁下去, 这一掌拍他屁股上, 手感还挺好。

  顺手抱起来, 贺光徊还在赌气,胳膊没搭在秦书炀肩上,懒声懒气地哼了声, 又后知后觉地琢磨过来,诧异地问秦书炀:“不是还在暑假呢么?起那么早干嘛?”

  秦书炀笑了起来, 把贺光徊放到轮椅上一边替他整理裤子上的压褶一边反问贺光徊:“今天他要去琴房上课呀, 你忘啦?”

  贺光徊眨巴眨巴眼睛, 自觉心虚。

  从去年年末办理病退后,贺光徊其实就没太清晰的时间观念。这大半年他过得浑浑噩噩,不是在生病就是在生病的路上,好不容易好一点了还离家那么久。

  孩子的事情一大半儿靠长辈, 剩下一小半儿还得看秦书炀有没有空。

  这么一想,他这个当人爸爸的实在不像话。

  三分钟前还想赖在房间里, 现在态度立马变了,都不用秦书炀催, 自己就转轮椅洗漱去了。

  贺蕴没在餐桌前,转过头才找着他。小崽坐在落地窗前, 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碗里的牛奶麦片。

  时间太久了,麦片被牛奶泡发越吃越多,贺蕴蔫巴巴地叹了一大口气,耷拉着眉眼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贺光徊把轮椅停在旁边,笑着揉揉贺蕴的脑袋,“要是吃不完就不吃了。”

  贺蕴扬起圆溜溜的眼睛看向贺光徊,眼睛亮得全是庆幸的光,他偷偷瞄了一眼身后的秦书炀,瞬间又蔫巴下去,噘着小嘴回答:“浪费粮食不好,我一会就吃完啦。”

  秦书炀端着碗麦片过来递给贺光徊,想了想,他又端着碗折了进去。

  趁秦书炀进去的空隙,贺光徊歪着身子贴近贺蕴,眨眨眼带一点狡黠的笑问贺蕴:“你老爸管你管那严呢?爸爸不在这段时间他是不是对你可凶了?”

  贺蕴食指急忙贴在唇边,嘬着嘴使劲儿嘘了好几声。挤眉弄眼的,怪可爱。

  “吃早点就好好吃,不要比鬼脸。”秦书炀拎着个小马扎出来,见贺蕴的怪模样没忍住啧了声。

  他把小马扎支开放贺光徊旁边儿,自己坐了上去替贺光徊端着麦片碗,贺光徊只用拿着勺子吃就行。

  贺光徊觉得太麻烦了,有些不好意思,“没必要这么麻烦,我能进去吃。”

  况且他觉得这小碗也没多沉,自己端着应该没太大问题,故而握着勺子迟迟不动。

  秦书炀又把碗往上端一点,没所谓地催贺光徊:“快吃,吃完一会送崽儿去琴房。”

  说完这句,他看向贺蕴,脸瞬间变了个模样,“秦贺蕴,你莫要磨洋工了哈。”

  院子被雨水洗刷过,所有的叶片都呈现一种清爽的绿。叶片上还有积水,水珠顺着叶片的脉络一滴一滴滴进院中后面挖的小池塘里,滴答滴答的别有一番趣味。

  错过了樱花盛开,看看这一片生机勃勃也不错。

  可贺蕴却转过头来问贺光徊:“爸爸,咱们能把这个小水塘弄不要了吗?”

  贺光徊疑惑,停住舀麦片的动作看看秦书炀,秦书炀也一脸迷茫,不知道孩子为什么这么说。他又只能把视线挪回到贺蕴脸上,愣愣地问贺蕴:“怎么了?我们小蕴不喜欢吗?”

  贺蕴皱着鼻子点点头,非常肯定地说不喜欢。他声音脆脆的,稍微大声一点就炸耳朵,“一下雨,那个小水塘就特别响,我都睡不着啦!”

  小孩子鬼灵精,知道这家里最好说话的就是爸爸。老爸看着凶凶的,但爸爸点头同意的话老爸就不会说什么。

  他嗲声嗲气地拽着贺光徊腿上的毯子撒娇:“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

  一般来说这么撒娇贺光徊就不会拒绝了。这套贺蕴玩得很溜,每次他想要什么都是这么撒娇的。

  没想到这次贺光徊竟然一反常态地摇头。他看着那个小水池,似是想起来什么,笑得柔和捏了捏儿子的脸:“这是我和你老爸的一个小小约定,所以不能把他弄没了。”

  随后,他又反过来用手背蹭蹭刚刚他捏过的地方,“不过爸爸可以给你换一个房间,然后再找工人叔叔来给你换个隔音更好一点的窗户,这样你就听不见水声了。这样可以吗?”

  出门前贺蕴自己背着琴谱,秦书炀跟在后面还替他拎着一包衣服。贺光徊在玄关看着大包小包的爷俩,满是不解问秦书炀:“咱俩都在家了,干嘛还给他收衣服?”

  秦书炀:“琴房离我妈那边比较近,练琴方便。”

  虽然当初是小崽自己主动要学的,但钢琴毕竟是大件,全家都一致同意先不给他买琴。只是在琴房多交了一份练习的费用,贺蕴每天从幼儿园放学后可以去琴房练一个半小时。

  原本说好了如果贺蕴能坚持一年就给他买琴,但后面事情接着接着地来,哪还有心思顾上这么小的事儿?搞得孩子现在还没一架自己的钢琴,每次练琴都要去琴房排队。

  贺光徊垂眸沉吟,过了一会抬起眼朝贺蕴招招手。

  他搂着贺蕴轻声说:“小蕴再坚持一周,等爸爸给你选好琴,以后就在家练琴好不好?”

  贺蕴刚耶了一声,秦书炀就不干了,沉着声音反对:“他练琴可皮了,屁股底下就跟有刺一样,没人看着节奏都对不上,就乱弹交差了事。在家给他弄个琴,没人看着那还不如不练。”

  “那不有我呢嚒?”贺光徊觉得好笑,又有点不满,“他在家练琴肯定是我盯着呀,怎么会说没人看着?”

  秦书炀仍旧不同意,“你太累了,休息时间都不够。”

  别的问题贺光徊能让一让,但这事儿让不了,他太想多和秦书炀还有孩子在一块儿。如果孩子还在琴房练琴,那贺光徊能见着儿子的次数就会大大减少。

  “一天时间那么长,我难道不会分配吗?”

  秦书炀还想说什么,贺光徊脸冷了下来,少见地带上了点烦躁,甚至摆了下手拍在了秦书炀凑过来要替他穿鞋的手背上。

  “行了,琴我能买,陪我也能陪,我就是想要小蕴在我跟前。”

  他很少用这种语气和秦书炀说话,吓得秦书炀愣在原地,没讲出话来。

  不过不难理解贺光徊的想法,加上担心他又情绪波动,所以只半分钟秦书炀就回过神来,语气立马软乎:“好好好,听你的,明天就去看琴,所有消费小的买单,不动我们贺老师的小金库。”

  不大的一点事情很快就能翻篇儿。

  起码在秦书炀这算翻篇儿了,等把孩子送进琴房秦书炀回到车里捧着贺光徊脸亲了两下,贺光徊也气不起来了,唯独眼里还带着点不甘不愿的哀怨。

  “我就是想多陪陪小蕴,”他捏捏秦书炀的手指,“就你和我唱反调。”

  秦书炀笑着又往贺光徊脸上亲了下,疼惜地解释:“怎么还能冤枉人呢?我哪是和你唱反调,我是心疼你。他练琴少说一小时,以后往深了学起码两小时打底。你一动不动坐他跟前坐两小时,腰还要不要了?”

  知道再说下去贺光徊又要不开心,秦书炀立马噤声。

  他揉着贺光徊胸口,轻声细语地安抚道:“在家里我就想到你为什么要陪儿子的原因了,我知道我幺幺在想什么。所以你看,我立马就同意了。不过你答应我,如果累了就不要逼自己一直忍着,你还有我呢,你累了就休息,我盯着他练好不好?反正崽子就在咱跟前,你陪他又不止练琴这么一会。躺着也能陪,好不好?”

  贺光徊心早就软了,秦书炀又贴着他耳朵小声说:“你也得留点精力陪陪我嚒不是?”

  换个说法贺光徊心里就好受很多,垂着的眼睫在秦书炀脸上蹭过去,轻轻点头答了声。

  不知道在哪看的了,说是谈对象要谈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贺光徊现在觉得这句话应该要改一改,改成谈对象要找一个温柔的人。

  年少的时候可以拼一个勇敢,讲一份激情。但等时间把这些都带走后,一个人真正的品质就会慢慢显露出来。在所有可贵的品质前,其实都是温柔这两个字在牵着走。

  只有温柔的人才愿意和对方共情,也只有温柔的人才愿意尽管心里有异议也能平心静气地有商有量。

  破烂又糟心的事儿太多,只有温柔才能把这些事都包起来磨成珍珠。后面回过头看着这堆珍珠才会觉得还好年轻的时候足够勇敢。

  其实回家后的生活远没有贺光徊想象的那么“闲”,他的生活被安排得蛮紧凑。

  除了每周固定要去医院一次外,在家其实也不算真正的闲着。

  双臂力量退化的时间节点赶在贺光徊厌食症后不久,那阵子他浑身哪哪都没劲,所有人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他不吃东西力气才那么小。

  等反应过来后贺光徊双手力气已经很小。

  吃饭时端不住碗,吃东西得用勺,胳膊抬久了就觉得酸。转轮椅或者是撑着助行器也是,时间久一点他就累够呛。

  但力气小不代表没有,早晨起床吃完早餐后贺光徊还是要锻炼一会儿,只有坚持锻炼和坚持服药才能尽可能地延缓退化。这两门功课不管刮风下雨都要做,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在餐桌边折腾完在客厅里折腾,一晃一上午就过去了。累成这样,贺光徊根本没什么精力再做别的事情。中午磕磕绊绊吃完饭他就得回床上躺着歇会,体力不如普通人,中午觉睡醒贺光徊也很难立马从那种疲软酸痛的状态中解脱出来,通常都要躺到秦书炀快下班他才能恢复状态。

  这么一来,虽然这一天没做什么,但对贺光徊来说也绝对不算轻松。

  不过贺光徊说能克服就一定说到做到。

  订钢琴的同时贺光徊也考虑到马上贺蕴要上一年级,顺带着还给贺蕴重新定了套卧室里的家具。请搬家公司把书房和小崽的房间对调了一下,给贺蕴换了个更安静的房间。

  安置好后贺蕴被接了回来,看着新的家具和新的钢琴喜欢得不得了,抱着贺光徊往他脸上连着亲了好几下。

  贺蕴不需要每天去琴房练琴,贺光徊的作息也跟着调整。

  临近秦书炀下班前贺光徊还会锻炼一会儿。

  原先是练走路的,撑着助行器在屋里蹭着挪着转两圈。反正只是锻炼也不讲究速度,贺光徊只用慢悠悠地跟着助行器往前挪就行,等秦书炀到家他刚好能走到门口,让秦书炀抱他回轮椅。

  但这么锻炼太浪费体力,腰一疼贺光徊就坐不住。为了晚上能坐得久一点,贺光徊就不走那么久了,只是从客厅一头走到落地窗前站着等秦书炀回来。

  吃过晚饭后贺光徊还会稍稍躺会儿,等着秦书炀教贺蕴写完作业他再起来。

  作息一改贺光徊就不觉得有多累了,陪贺蕴练琴的时候可精神,能从头跟到尾。

  下午走路的量不够,秦书炀会在贺蕴睡下后帮贺光徊补回来。

  以另一种方式。

  夜幕降临,客厅里就开着瓦数很低的线条灯。

  贺光徊双手攀住秦书炀的脖颈,只微微借着一点力。他被秦书炀抱着站起来,整个上半身贴在秦书炀的身上。

  助行器的安全感抵不上这个拥抱的半分,要不是自己想主动抱一抱秦书炀,贺光徊甚至不用抬起胳膊。

  秦书炀倒退一步,然后耐心地站在原地等着贺光徊颤巍巍往前蹭半步,等贺光徊站稳,他另一只脚再倒退一步,留给贺光徊往前挪动的空间。

  贺光徊跟腱无力又僵硬,站稳看不出什么不同,步行就能看出病态,他几乎只有前脚掌能落地,看起来非常像垫着脚尖在走路。

  若非秦书炀撑着,贺光徊这么走绝对要摔跤。

  但正因为这么撑着,贺光徊才敢放心地往前。

  不过这个动作太暧昧,也太亲密。如果有另一个人在场,一定会觉得他们不是在练习走路,而是在相拥共舞。

  包括当事人秦书炀也这么觉得。

  “咱俩这样像不像在跳双人舞?”他笑着问贺光徊,手覆在贺光徊后背轻轻揉着。

  贺光徊不知道自己走得怎么样,能肯定的就是很烂。但没关系,温暖的拥抱能覆盖身体的冰冷,也能短暂地让他忘记掉病痛带来的不便及羞耻。

  他点点头,下巴搭在秦书炀肩膀上,“你说像就像。”

  稍稍一分心,他走得就更不稳,蹭出去的那条腿没站稳,身体止不住地往下坠。

  秦书炀使了点劲儿把贺光徊重新扶稳,抱着他网上掖掖,帮他重新站稳。

  离房间还有一小段路,秦书炀缱绻的声音在贺光徊耳畔呢喃:“那就再陪我跳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