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光徊需要静卧, 前几天床摇起来一点心率就不稳。但他太瘦了,躺的时间长后背就疼,还没到一周后背的脊梁骨就被弄得发红。

  晚上不需要输液, 秦书炀看他躺得实在难受, 抓耳挠腮想半天, 想出来一个笨办法。

  他把贺光徊的营养泵往沙发边拉过去了一点,然后把贺光徊打横抱起来自己坐回沙发上。

  刚起来的时候贺光徊还是不舒服, 不等秦书炀帮他, 自己的手就紧紧地压着胸口倒在秦书炀怀里。

  说不上是头晕来得更来势汹汹还是胸口的憋闷感更难受, 贺光徊没忍住哼了两声, 接着又要下意识地干呕。

  这两天全靠营养液吊着,胃里压根没多少东西,即便想吐也吐不出来, 反倒绞着胃开始疼。

  “小光,别着急, 慢慢来……”秦书炀揽着贺光徊, 轻声提醒:“你尝试着深呼吸, 把嘴巴闭上,用鼻腔呼吸,吸气的时候吸得久一点,再慢慢吐出来。”

  一边说, 秦书炀一边把手捂在贺光徊胸膛上。

  滚烫的手心随着贺光徊的吐纳往下顺,最后停留在他气膛仔细柔缓地打了个圈, 再回到贺光徊的胸膛。

  周而复始大概过了十来分钟,贺光徊的呼吸才慢慢平稳下来。

  单人病房空旷而安静, 只有一点点衣服摩擦而发出的窸窣动静。

  秦书炀掀开贺光徊的一点点衣服把手伸进去,替他揉着发红的背部。

  短短几个月, 贺光徊暴瘦将近三十斤,原本就不大的体量现下更是只剩一把骨头。一对好看的蝴蝶骨现在病态地往外凸翘,秦书炀摸到骨缘还没怎么着,贺光徊就会疼得抖一下。

  “很疼吗?”秦书炀手变得更轻一点,只是用指腹若有似无地蹭蹭。

  贺光徊点点头,仍旧打不起来精神,唯有缓慢起伏的胸膛还在证明他仍有一丝生气。

  “那这样呢?我就摸摸。”

  贺光徊没再颤抖,缩在秦书炀怀里,用很小的声音回答道:“这样好点……”

  找到合适的力度,秦书炀替贺光徊把整个背都揉了一遍。

  等弄完后秦书炀帮贺光徊把衣服拉好,他扯过一旁的小毛巾被盖到贺光徊身上,把毛巾被的边缘拢拢都掖到了贺光徊的下巴底下。

  鼻饲管有点长,连着面前的营养泵。

  秦书炀的手小心翼翼地绕开那根管子,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一下,贺光徊不舒服,靠在秦书炀怀里哼了一声。

  脸和鼻子底下被固定用的胶布弄得有点破皮,蹭到了总不会舒服。

  贺光徊微微抬起一点头,厌烦地碰碰自己鼻子,“我不喜欢这个。”

  还好秦书炀手快,一把抓住贺光徊的手抠在胸膛上,“幺幺,你最近怎么总是不乖?”

  从插上鼻饲,贺光徊只要双手可以自由活动他就会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拽鼻饲管。也得逞过,不过换来的代价就是贺光徊流了很久的鼻血,一直止不住。

  那天贺光徊一手抓着秦书炀一手捂着自己鼻子,怎么都不肯护士近他身。

  情绪比以往都要激动很多,翻来覆去说自己不是厌食症,不需要这个。可当天晚上只是喂他一口果泥,他都吐得厉害。

  到了第二天贺光徊连喝水都不愿了,用棉球沾了温开水给个润润唇贺光徊都不愿意。没办法,鼻饲管还是得往他鼻子里送,营养泵全天开着,在他清醒的时候甚至给他绑上了固定的东西。

  贺光徊缩缩脖子,脸皱成一团。

  “可我难受,炀炀。”

  他是真没力气和秦书炀较劲,被秦书炀扣着就没法再动弹,眼睛一眨就想掉眼泪。

  最近动一动都累得慌,这玩意儿的异物感还明显成这样,搞得贺光徊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秦书炀心疼地吻了吻贺光徊的眼眶,贴的很近,贺光徊能感觉到他不带犹豫地在摇头。

  “医生今天怎么和你说的?”

  贺光徊没吭声,不愿提自己被心理疏导的这段事情。只是手指试图挣扎,想从秦书炀的手里抽出来。

  “医生说,你原本应该还能走一点的,起码可以站起来。”秦书炀替他回答,说不好到底算不算严肃,语气轻柔,但又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但你瘦成这样,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顺着握紧贺光徊的手,这下贺光徊更是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一点都动不了。

  秦书炀问贺光徊:“是不是连手都抽不出来了?”

  贺光徊不服,努嘴反驳:“你力气本来就比我大,你故意扣着我肯定动不了。”

  秦书炀笑了下,“好,是我不对,我故意的。”

  他问贺光徊:“我现在得给你拢拢腿,不然掉出去了一会你不舒服,但你不能乱来,你如果乱来我会生气,生很大一个气那种,回头你得哄很久我才会气消。等我给你把腿放好了,我握着你手你再抽一次,要是你能抽得出来我明天就去和医生商量看有没有别的办法能让你舒服点。嗯?”

  有商有量贺光徊就没理由再闹腾,这两天他累秦书炀也累,两口子在一起过日子不能一个人不管不顾地作,也得顾顾别人。

  贺光徊点点头,仰头用嘴唇磨了下秦书炀的下巴,不情不愿重申:“你自己说的。”

  秦书炀笑着松开手,应肯道:“嗯,我说的。”

  随后,秦书炀把贺光徊即将要掉到沙发外面的腿往回捞了一点,帮贺光徊把两条腿并起来蜷拢放好。

  后面漫长的上半夜,他一直握着贺光徊的手陪着贺光徊闹,反正每一回贺光徊都没法真顺顺当当地把手抽开。

  到了后面几次,他甚至不需要用力,贺光徊也没什么力气。被他压在底下的手动两下就不动了,额头倒是沁出来满当当的汗。

  最后贺光徊颓丧地把手抵在秦书炀胸口,略带烦躁地嘟囔:“不弄了。”

  但气不过,还是往秦书炀胸口上挠了一把。

  秦书炀被弄得胸口发痒,苦笑着抓起贺光徊的手指咬了一下,“怎么还带偷袭赛事主办方的?”

  “那你不是说参赛人员力气小,怎么这会又受不了了?”

  秦书炀语结,只隐隐笑了几声。

  游戏归游戏,玩闹过后一切都回归到心疼上。

  这两天天气回暖,所有人陆陆续续换成了短袖,只有秦书炀还穿着长袖,把两条胳膊捂得严严实实。那个当医生的老同学酸唧唧地说:“秦书炀,贺光徊是身体差,穿得厚实一点,你跟着他干嘛?捂痱子呢?”

  其实不是的,秦书炀是不敢给贺光徊看见他胳膊。

  这几天贺光徊睡着的时候秦书炀不知道能干什么,老婆不吃饭,他连回家装模作样在厨房里忙活的心思都没有。只能往没人的地方钻。

  消防通道是个好地方。

  能偷着抽一地的烟,能崩溃自责地用头撞两下墙,还能想起贺光徊蹭破的鼻子、脸上的印子和缓慢笨重的呼吸时能抬起胳膊来咬到血肉模糊。

  所有不敢给贺光徊看的歇斯底里都可以在消防通道里发泄干净,推开消防通道的门,他就又是那个冷静的秦书炀。

  能情绪稳定地把贺光徊所有承接过来,替他消化完。

  秦书炀怀抱温暖,贺光徊背上没那么疼,慢慢倦意翻涌上来,眼皮不自觉地往下耷拉。

  他听见秦书炀问他:“真不喜欢鼻饲?”

  贺光徊点点头,是真的不太舒服,“鼻子太难受了。”

  “我也不喜欢。”秦书炀指尖点了点贺光徊鼻饲管,“都妨碍我亲你了,每次都硌着。”

  说完,他抱着贺光徊慢慢地悠着,“那我们学着吃点东西好不好?”

  贺光徊下意识皱眉,还没开口拒绝,秦书炀就已经按住他眉心,先一步预判了他的反应。

  秦书炀掌心抵在贺光徊额前,用掌根揉揉贺光徊的眉心。

  “我保证所有饭菜都我做,一点怪味都没有。以后不管是吃什么,我都先用勺子尖尖掸一点你闻闻,要是有怪味那我就扔了,肯定一点都不让你吃。”

  贺光徊迟迟没答应,垂着的眼睫忽闪忽闪的。

  过了好一会他哑声问秦书炀:“万一我还是吃不下呢?”

  贺光徊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好好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了,在习惯性催吐前他就已经觉得吃饭是一件没那么享受的事情。

  嘴巴里满满的苦味,吃什么都不觉得好吃,吃什么都一个味儿。

  秦书炀宽他心,摩挲着他后背,言语里满是松快:“那就打鼻饲管里,或者紧着你吃,你吃不下我吃。反正咱就尝个味儿,咱不是有营养液呢嚒?横竖饿不着我们小光,想让你吃点东西主要是没人陪我吃饭,我好孤独。”

  难以言说的心疼冒出来,贺光徊后脊颤了一下。

  看出来他犹豫,秦书炀追着又跟一句:“小光,我想你有点力气,我胡子还等着你给我刮呢。而且,你已经很久没站着抱抱我了。”

  所有的抵触在这两句话后都变成了大败的溃君,贺光徊抿着嘴唇终于微微点了下头。

  可仅仅只是过了一夜,秦书炀好不容易喂了贺光徊两勺除了米香别的什么都没有的稀粥。贺光徊还是扭头就吐了。

  他眼睛全是血丝,嘴唇上水光还没隐去,泡着起翘的死皮。

  “炀炀对不起,怎么办,我还是吃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