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阖上, 被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立马撑着坐了起来,贺光徊眼睛仍旧亮亮的,带着一点点等得着急的语气问秦书炀:“村医家离咱宿舍这么远的嚒?去好久啊。”

  秦书炀没说话, 脸色特难看, 紧皱的眉头像山间怎么都不会化的雪。

  他随便拖了一把椅子到床边坐下, 将怀里捧着的一堆药扔到床上。贺光徊红着耳尖伸手去拿,肩头的被子掉了下来, 被冷风一吹没忍住抖了一下。

  秦书炀关好窗子折回来, 拍了下贺光徊的手背, 又把他塞进被子里。这次秦书炀把贺光徊身上的被子裹得很紧, 就差拿根绳子把他捆起来了。

  “别乱动,坐好。”一开口,嗓子哑得跟这辈子没喝过水一样。

  贺光徊点点头, 乖顺地撑着往后靠,“坐着呢, 没不好好坐。”

  坐到椅子上, 秦书炀把手搓热, 沉着脸把手伸进被窝把贺光徊的脚拉出来一点。

  饶是早前给他洗澡的时候就已经见过,现在再看一遍贺光徊这双满是伤的脚,秦书炀还是觉得自己被凌迟了一样。

  去村医家买药,村医听完秦书炀要的药满脸震惊, 方言夹着普通话问秦书炀:“大设计师,你是不知道要用什么药所以都买回去试试还是确实有这么多伤啊?不管是什么药, 用多了都不好的。”

  出于谨慎,村医顿了顿又道:“这样, 要不你把人带来给我看看,要用什么药我亲自看看再开也保险点儿。”

  “不用了, ”先前躲在僻静的地方歇斯底里地发泄过一场,秦书炀的声音沙哑异常,村医险些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就要这些。”

  不是他懒不带贺光徊来,是贺光徊衣服从里到外全湿了,压根没法再套在他身上。加上有些伤在隐秘的地方,秦书炀从哪个方向想都只能把药买回去。

  脚后跟的水泡被磨破,变成一张喷张的血口,上面一点的脚踝肿得老高,连脚趾指甲盖都淤着紫血。

  秦书炀担心活血化瘀的药酒往下流蛰着贺光徊伤口疼,又担心药酒用得不够起不了什么作用。

  他低着头涂得万分小心,可还是弄到了伤口,疼得贺光徊缓慢地往后缩了一下倒抽一口凉气。

  下一秒,缩进去一点的脚又被拉到秦书炀腿上,紧接着就是一句比先前还要严肃很多倍的“我说了别动。”

  贺光徊再不敢乱动,抿着嘴靠在床上,后知后觉秦书炀在生气。

  别说乱动,贺光徊被摁着脚踝活血的时候疼得钻心都不敢大喘气。直到秦书炀又往上撩开一点被子要替他处理别处的伤口时,贺光徊才怯生生地开口:“炀炀,你不想见到我吗?”

  脱脂棉球蘸着消毒药水停留在贺光徊满是擦伤的苍白皮肤上,秦书炀手一直在颤抖,怎么都停不下来。

  他听见贺光徊继续说:“可我太想你了,从你说你回不来开始,我就总觉得能看见你。炀炀,我觉得我再见不到你,我就要疯掉了。”

  贺光徊的语气稀松平常。不激动,不悲切,甚至是带着一点点庆幸的笑意,就如同先前在他怀里时夸打铁花漂亮一样。

  秦书炀却窒息得需要张开嘴才能呼吸。他手终于落下,把药涂在贺光徊的伤处。

  “你怎么过来的?”

  “坐车呀。”贺光徊双眸黑亮,靠在床上回忆起来还仍旧兴奋。

  忽然他想起什么,坐直了一点,脸转朝地上那堆脏衣服上对秦书炀说:“对了,你洗衣服的时候要记得掏口袋,别给我把证件弄坏了,回头去补办折腾。”

  秦书炀猛地抬起头来,茫然地问:“什么证件?”

  语气茫然,心脏却在一瞬间觉得刺痛。

  他能看得出来贺光徊是真的兴奋,这两年来贺光徊很少再出现这样的表情。再上一次满眼的星光,还是婚礼那天。

  “……残疾证,”贺光徊摸了摸鼻子,蓦然间又担心秦书炀听了会更生气。

  可私心来说,这一路所有的付出就是为了见面后的每一分每一秒,这么一想,贺光徊又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了。

  贺光徊耳尖和脸都红红的,比平时没什么生气时漂亮好几倍,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当初去办这个的时候只是想着医院里开药能方便点,没想到出远门也很方便。把证件掏出来给车站的工作人员看,把情况说清楚了,工作人员就特别愿意帮我。”

  贺光徊说得忘情,忘了手掌上还有伤一把抓住秦书炀的手,疼得脸皱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到先前兴奋的神情。

  他往秦书炀面前凑近一点,把秦书炀的手放自己脸颊旁边,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蹭,“炀炀,别气了好不好?我这一路真的特别顺利,所有人对我都很好。”

  在秦书炀停滞的呼吸和早就通红的眼眶中,贺光徊眼睛眨得缓慢,恳切地问他:“你夸夸我好吗?不夸我长途跋涉,就夸我还能为你勇敢。”

  伤口还没处理完,老旧的蚊帐就被放下。

  秦书炀吻过贺光徊的每一个细小伤口,眼泪滴在贺光徊的伤口里,蛰得他生疼。

  贺光徊努力往上够,嘴唇覆盖秦书炀的眼,秦书炀的脸颊,将他掉下来的眼泪咽下。

  他太瘦了,秦书炀不敢太用力,他就已经气喘吁吁。

  “炀炀……”说话声断断续续,夹杂着实在不受控制的呻//吟,“专心点……做的时候整颗心都要拿来爱我……不要分心拿去掉眼泪。”

  亲吻继续,亲吻比先前要重一些,变成了带着一点点发泄意味的啃咬。

  从锁骨到腿根,咬痕和伤口//交叠,变成了散落在贺光徊身上的花。

  后来,秦书炀把满身是汗的贺光徊搂在怀里。

  他嘴巴没离开贺光徊的锁骨,咬一口,吻一下,眼泪蓄满贺光徊的肩窝。

  先前万般隐忍的情绪终于可以如火山里的岩浆一样倾泻出来。

  “我真是气死了……”

  “贺光徊,我恨死你今天不乖了……”

  “贺光徊,你勇敢到能把我杀了。”

  后半夜肾上腺素退去,贺光徊的疲倦疼痛反上来,冰凉的身体变成了个火球。

  他难受的哼声比上半夜还急促,抓着秦书炀的手说自己哪儿都疼。

  贺光徊疼得眼睛都睁不开,烧得迷迷糊糊却不准秦书炀离开。

  “你又要去哪儿?”贺光徊努力半睁眼,声音模糊,视线无法聚焦,满房间乱扫就是找不着秦书炀的脸。

  秦书炀不停地给他掖被子,按捺着焦急哄道:“幺幺听话,你松手,我去给你叫医生。”

  “不要。”贺光徊抓着秦书炀的手抓得更紧,他看不清面前的一切,只能对着声音的方向掉眼泪,“我恨死你动不动就要离开我了。”

  不管身上盖着多少被子,床前的小太阳取暖器开到几档,贺光徊还是冷得发抖。

  原本就有旧伤的脚踝在新伤的作用下疼得他无论蜷着还是伸直都疼,一直在床上乱动不得安稳。

  灯光刺眼,上半夜挂在秦书炀脸上的眼泪现在全转移到贺光徊脸上。睁着眼头疼,闭上眼又怕秦书炀下一秒消失不见。

  贺光徊戚戚然不知所措,然而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紧紧拽着秦书炀,用尽他残存在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

  “背包里有退烧药,我吃了就会好。”贺光徊眼睛闭上又睁开,睁开又阖上,眼泡早就肿得不像话,“求你了炀炀,你哪里都别去,就抱着我睡会成吗?”

  秦书炀吸了吸鼻子,往后退了一万步,哑着嗓子对贺光徊说:“那我找一套衣服给你穿好不好?”

  这次贺光徊终于没不同意,缓缓松开手。

  他被秦书炀抱着套上了不合身的保暖内衣,鼻尖萦绕着的终于不是家里浓得化不开的中药味,而是他最依赖的秦书炀的味道。

  吃过药后,贺光徊终于安静下来,只是往秦书炀的怀里无限地贴近。他闭着眼,找了个只需要嘴唇动一动就能碰到秦书炀胸膛的姿势。

  像是一头扎进只有秦书炀的梦里般,再没睁开眼睛。

  再醒过来,已经是两天后。

  贺光徊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缓过来清晨固有的那阵恶心后抬手一看,手背上还贴着输液贴。

  贺光徊想半天都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输的液,脑海里往前面回溯也只能想起那天夜里秦书炀帮他穿衣服,再往后发生了什么就想不起来了。

  宿舍里点着两个取暖器,暖光把空荡荡的宿舍照得暖洋洋的,但没有秦书炀。

  贺光徊瞬间觉得胸闷难以呼吸,没撑稳就下了床,没什么意外地砸在地上。

  还没恢复的伤该挣开的挣开,该刺痛的刺痛,贺光徊周身颤抖起来,颤声叫秦书炀的名字。

  屋外似乎有交谈声,在他开口的第一秒又突兀地止住。

  下一秒门被打开,秦书炀着急忙慌地小跑着进来。见贺光徊瘫坐在地上,才被粘好的心又顷刻间碎成粉末。

  他把贺光徊抱了起来放到床上,一边检查贺光徊的伤口,一边解释:“我哪儿都没去,有人来找我,我怕打扰你睡觉,就站门外和他说会话。”

  木而僵硬的贺光徊久久才回过神来,怅然地点点头,声音很轻,“对不起。”

  ——实在病得不轻。

  贺光徊想,不然不可能做出这么愚蠢又幼稚的举动。

  可他更害怕自己这几天所做的一切其实是一场幻觉,身上不是秦书炀的衣服,自己还在那间从早到晚都蔓延着苦味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家里。

  贺光徊手指捻着自己身上大得有些过分的绒衣衣摆,垂着眼不敢看坐在床边替他重新上药的秦书炀。

  秦书炀的手上有药香,抬手抚摸过他的脸庞,“我没走,幺幺别难受,这几天我都在呢,哪里都没去。”

  两天前没说出口的夸奖在今天上午补上,秦书炀捧着贺光徊的脸亲吻了他额头,笑着安抚道:“我们小光那么勇敢,跑那么老远来找我,我怎么舍得扔着他一个人你说是吧?”

  贺光徊猛的觉得鼻酸,抿着嘴唇点点头。

  过了兴奋后他的脸又恢复苍白,消瘦的脸上就那双眼睛还漂亮依旧,“我就是醒过来没见着你,心里有点着急。”

  秦书炀了然点点头,把贺光徊揽进怀里揉着他后背,“我晓得。”

  他故意捏捏贺光徊耳朵,笑着逗贺光徊:“我天呢,我都不知道我小光竟然那么粘人。”

  “嗯?”贺光徊眼皮跳了一下,扬起下巴看着秦书炀。直觉更敏感一些,耳朵先一步红了起来。

  “不记得了?”秦书炀笑得狡黠,故作委屈,眉梢往下拉,“怎么跟个渣男一样睡醒了就不认了?”

  贺光徊怔怔看着秦书炀,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多粘人,说了什么。

  秦书炀慢悠悠开口,学着贺光徊把尾音拖长,“一直亲我,嘴烧得烫人还不忘揩我油,亲完了就说‘炀炀我好爱你’,我起来给你倒水,喂你吃东西,你怎么都不吃,说你看到吃的就恶心。我问你那想怎么办?你回答我‘什么也不想,就想和我做,想我抱着你睡’。”

  后面的话秦书炀说不了了,他被贺光徊红着脸死死捂住嘴巴。

  眼神飘忽不定,贺光徊觉得自己又烧了起来,不然脸怎么会那么热。

  “你、你别趁我发烧什么都不记得乱说。”

  秦书炀伸出舌头舔了下贺光徊掌心,被上面的药水苦得皱了下眉,呜呜呜呜不知道讲了什么。

  贺光徊松开手,耳尖还是红的,捎带着脖子也染了粉色,连接着因为领口太大露出来的锁骨上那些咬痕,整个人像一樽琉璃摆件。

  他不讲话,垂着眼睛不看秦书炀揶揄的眼神,心里其实没怀疑过这些话。

  平时要体面,要矜持,真烧糊涂了谁还管得了这些只是表现给外人看的东西还存着几分。

  过了没多久,秦书炀拉过他一直捻着衣摆的手握在手里,“好了好了,不逗我幺幺了,说了就说了,我喜欢听呢。”

  他亲亲贺光徊的掌心,又反过来用贺光徊的掌背蹭着自己脸,“你衣服我洗干净晒干了,一会给你换上。难得出来一趟,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顺带吃点东西。”

  贺光徊心里好受,秦书炀说什么他都应,眨着眼睛点点头。很快想起什么来,面露尴尬地抬眼看向秦书炀。

  他抿着嘴,为难地摇摇头,“不去了……”

  “怎么了?”秦书炀揉着他脸,关怀地问:“还难受?”

  “不是……”贺光徊平静地回答:“炀炀,我可能,已经没办法走路了。”

  那天夜里,贺光徊按照往常的习惯,把腿搭在秦书炀腰上。当时意//乱//情//迷,满心满眼都是秦书炀,没顾得上别的。

  现在想起来,他搭上去的腿,不受控制地掉落了下来,随后就再也没办法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