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们, 出来喝奶,喝完刷牙睡觉了。”秦书炀端着两杯牛奶从厨房里出来放在茶几上。

  儿童房里应答了一声,可迟迟没听见出来的脚步声。秦书炀又拍了两下手催促道:“快点, 老爸要开个家庭会议。”

  房间里终于有了该有的动静, 贺蕴脆脆地回应道:“来啦!”

  秦书炀正经起来性子有点急, 半开玩笑半催说:“贺小蕴跑快点,贺小光不着急慢慢走……”

  在欢快的脚步声朝他跑过来之际, 他顿了一下, 又改口道:“算了, 贺小光在那站着不动, 我过来。”

  房间里传来声轻笑,贺光徊柔声对贺蕴说:“跑慢点。”

  转眼贺蕴已经跑了出来,和秦书炀擦肩而过。秦书炀指了指茶几上的杯子, “小蕴用那个蓝色的杯子,别拿错了。”

  房间里一地的折纸, 儿童剪刀和胶棒散落在地上。

  贺光徊堪堪才从单人沙发上站起来, 身形都还有点不稳。

  秦书炀把地上的东西用脚顺开, 稳稳扶着贺光徊往外走。他贴着贺光徊耳朵小声问:“今晚闹你没?”

  “我就陪着玩会能闹我什么?”贺光徊拍拍秦书炀的手背让他放心。

  走到客厅,贺蕴杯里的甜牛奶一口都没动,小崽子捧着牛奶杯乖乖坐沙发上,坐得还挺板正。

  见他一口没动, 贺光徊微微皱着眉问秦书炀:“你是不是又给小蕴用开水冲的奶?”

  一分神,贺光徊就走得更不稳, 拖在后面的那条腿怎么都没法提起来跟上。前面还急吼吼的,这会秦书炀倒耐心起来, 也不催贺光徊,只瞪大了眼睛一脸无辜状地解释:“哪有, 同样的错我会犯两次吗?”

  前天秦书炀用开水给冲的奶。

  贺蕴吃东西习惯还不太好,嘴急。嗦进嘴那一口差点没给孩子烫坏。贺光徊心疼惨了,睡前都还在埋汰秦书炀脑壳有包。

  贺蕴也忙着解释:“一点都不烫,不过小蕴要等爸爸过来,和爸爸一起喝。”

  转过眼贺光徊见贺蕴端吸管杯端得稳稳当当,贺光徊放心不少。他把心思拢了拢专注在自己脚步上,拖在后面的左腿才稍微往前蹭了一点。

  秦书炀把贺光徊扶到沙发上坐好,替他把靠垫放到腰后靠好,又扯过一条绒毯盖在贺光徊腿上。等这些都弄好,秦书炀才把牛奶递到贺光徊手里。

  牛奶杯温温的,握在手里取暖刚合适,秦书炀挑着眉问贺光徊:“你看我说什么了?今天水温刚好四十五度,一度不差好吧。”

  贺光徊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温度刚合适,顾不上把唇周的奶弄干净,贺光徊顶着一点白胡子夸道:“炀炀做得真好,越来越有爸爸样了。”

  “老爸最好啦!”贺蕴更夸张,嘴一圈都是白的,下巴上都沾了一点。

  秦书炀把纸巾递给他俩,自己没起身,盘腿坐在地毯上把手伸进毯子下面替贺光徊揉着腿。

  他脸色沉下去几分,清清嗓子后开口:“这个年过得怎么样?”

  沙发上爷俩异口同声回答:“特别好。”

  秦书炀点点头,手里动作没停下,嘴上也没闲着:“年现在也过了,是不是该收收心了?”

  贺蕴没明白什么意思,没吭声,眨巴着眼睛和贺光徊一起看着秦书炀。

  “下周一老爸就要回工地了,以后家里大多数情况只有你们俩。所以,”秦书炀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他抬起头皱着一点眉,很认真地说:“老爸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你俩,耳朵都给我竖起来。”

  贺光徊眼睫往下垂,神情不太自然,很轻易就能捕捉到他眼底的歉疚和不安。

  秦书炀按了下他膝盖,递给他一个眼神,让他放松一点。

  “现在年才刚刚过完,家政中介那边还没有人接单。爸爸白天也要去出版社那边,这么一来白天都不会有人在家,小蕴你就不能玩太晚,得早点睡。早上跟着爸爸一起出门,让司机叔叔把你送到奶奶、阿婆家里,让奶奶或者阿婆陪你玩给你弄吃的,晚上等爸爸下班去接你。这个决定你同意吗?”

  秦书炀看着贺蕴,语气里没太多商量的余地。他正经起来很有范儿,平时在单位开会的时候都少有人提出异议,更别说现在面对他的是个不满四岁的小崽子。

  小崽子不敢有别的意见,抓着贺光徊的衣摆,怵怵地点点头。答好的那一声听着像是要哭一样,眼泪倒是没掉下来,但嘴巴已经瘪着了。

  贺光徊揉揉贺蕴的后背,微微弯下腰哄道:“爸爸也不是天天都要去出版社,如果爸爸不去出版社那天爸爸就哪里都不去,在家陪我们宝贝好不好?”

  贺蕴吸了下鼻子,扭身就往贺光徊怀里钻。他忌惮秦书炀,也不敢直接整个身体都压贺光徊身上,只敢抱着贺光徊胳膊把脸埋进去,留半个圆溜溜的后脑勺给秦书炀。

  “乖,没事的,阿婆家附近有个儿童乐园,爸爸在里面充了卡。你过去那边上午和阿婆玩你的折纸游戏,下午让阿公带你去那个游乐园。等你玩回来爸爸就下班了,爸爸保证一下班就来接你好不好?”

  贺光徊脸贴在儿子的额头上,抬手轻轻拍着贺蕴的后背。他的手心被牛奶杯捂得烫烫的,细长的手指轻拍在贺蕴背上。

  贺蕴在温暖的手掌下贪恋地抱着贺光徊,过了好一会才吸着鼻子喃喃道:“那你不要忘了来接我……”

  小孩还没太多时间观念,嘴噘着绞尽脑汁想了个时间,“那你每天十八点半就来接我。”

  说着,伸出小拇指在贺光徊脸上晃了晃,“拉钩。”

  贺光徊笑着点点头,他伸出小拇指,勾住贺蕴的小手,“好,爸爸保证每天十八点半的时候一定来接你。”

  “淘气鬼……”秦书炀噙着一点点笑意往贺蕴脸上捏了一下,挑着眉问他:“这下满意了?”

  贺蕴又把头埋进贺光徊臂弯里,圆滚滚的后脑勺上一撮翘起来的头发晃悠悠的,叛逆极了。

  秦书炀才不管他,继续颁布下一条决议,“还是因为没有保姆上户这个原因,老爸争取每周都回来一趟打扫卫生,但老爸没有在家的这段时间,贺蕴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不要什么事情都叫爸爸,听见没?”

  贺蕴还是不吭声,那撮叛逆的头发被摇头的动作带得晃出虚影。

  秦书炀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压着性子拽了下贺蕴,“我记得我跟你讲过吧,爸爸腿疼,走路很不方便,如果你的玩具乱扔会绊倒爸爸。但你今天还是把玩具、剪刀和胶棒扔了一地。今天我在家,我能跟在你屁股后面收拾,那过两天我不在家怎么办?绊到爸爸怎么办?”

  贺蕴甩了甩手,不想秦书炀这么抓着他。

  小崽心里难受坏了,从老爸开口到现在说的话没一句是他喜欢的。

  “贺蕴,老爸在和你讲话,你不要觉得不看我这些话就可以当我没讲。”被拍了两巴掌在手背上,虽然不疼,也足够令秦书炀恼火,说话声比先前要严肃好几个度。

  贺蕴委屈地哭了起来,更加不愿转过脸来直面秦书炀。

  背对着秦书炀,贺蕴心里急,甩手的动作毫无章法,小拳头没分寸地打在了贺光徊肚子上。

  “呜呜呜,不要!”贺蕴没留心贺光徊那声倒抽,自己正伤心呢,根本顾不上别人,直接不管不顾地爬到了贺光徊身上,肉乎乎的小腿整个跪在贺光徊腿上。

  客厅里迸发出很凶的一声叫唤,下一秒贺蕴就被整个提起来重重放在地上。

  贺光徊整张脸都白了,一下说不清到底是肚子更疼还是腿更疼。

  秦书炀气得不轻,他扶着贺光徊重新坐稳,一点一点地摸索过贺光徊瘫软僵硬的左腿,确认没有大碍后转手不轻不重地在贺蕴屁股上给了两掌。

  他拉过哭得更凶的贺蕴,双手固定住小崽带着无法克制的怒气问:“我前脚才说过爸爸腿疼,你后脚就压在爸爸腿上,你觉得你做得对吗?”

  贺蕴仍旧在哭,根本回答不了秦书炀,只呜呜呜地哭着喊爸爸。

  缓过劲儿来贺光徊够着一点身子伸手轻轻拍了拍秦书炀的肩膀,“炀炀别气,没事的,他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也不行!”秦书炀转过头,怒气未减半分,连带着贺光徊也没讨到好,“每一次都说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故意的你就不疼了?年初四那天把你弄摔了我有没有耐着性子和他讲道理?”

  他把脸转过去,凑贺蕴很近,一点没有平时万事不上心的松快感,声音很沉训道:“我查五个数,如果你没办法静下来,那今晚你就自己在自己房间里够够地哭。我不会再心软同意你和我们一起睡,秦贺蕴,你考虑清楚,我说到做到。”

  说完,秦书炀松开桎梏着贺蕴的手,小孩脚步虚浮立马就一屁股坐地上了。

  “五、四、三……”

  数到第二声的时候,贺蕴停了哭声,倒抽着仰起头来。他整个脸,连带着脖颈都是红的。

  “先和爸爸说对不起。”秦书炀拉开贺蕴要揉眼睛的手,拿过桌上的纸巾替他擦一把脸,而后指挥道。

  小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站了起来,哽咽着对贺光徊说:“爸爸……对不起……”

  秦书炀生气贺光徊比谁都急,加上这会他自己胃还有点隐隐作痛,只能抬手揉揉贺蕴的头发。

  “过来。”秦书炀声音缓和了一点,他把贺蕴拉到自己面前,又问:“知道哪里做错了吗?”

  贺蕴摇摇头,顿了一下又急忙点头。

  他西瓜头这会被自己折腾得跟个鸟窝一样,脸上还挂着两大颗泪珠子,看起来委屈得不行。

  看在还能止住哭闹的份上,秦书炀不和他计较,语气缓了下来,但仍旧板着脸。

  “这段时间你很多次这么做,老爸都没有凶你,包括你玩太累在饭桌上闹觉踢了爸爸一下,我都没有说你什么。知道为什么吗?”

  贺蕴摇摇头,眼睛一眨又掉了一颗好大的泪珠。

  他一点都不笨,会看脸色得很,最近仗着家里人多没少任性。年初五那天逛商场逛累了,回来不吃饭非要睡觉,贺光徊抱着他哄都不管用,坐在儿童椅上小腿乱蹬,蹬到了贺光徊。

  当时秦书炀脸色就很难看,但贺蕴没等来被训,只是在秦书炀带着愠怒的注视下乖乖拿起勺子吃完了整碗米饭。

  下意识的,贺蕴以为秦书炀只是长得凶了一点,并不会真的生气。

  哪想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秦书炀抬手理着贺蕴的头发,面色沉沉,声音也沉,“因为你还小,我是大人,我要允许你犯错,特别是饭桌上,你要吃东西,我不能因为你做错了就骂你害你消化不良肚子疼。但宝贝,你还小不能成为你一直犯错的理由你明白吗?”

  贺蕴吸了吸鼻子,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被顺下来的刘海有点扎眼,贺蕴小嘴瘪着,眼睛红红的又开始掉眼泪。

  秦书炀用手指拨了一下他的头发,把他抱自己腿上开始讲道理:“把你接回家第二天,咱哥俩在房间里安家具的时候我就说过吧,爸爸腿疼,你不能总是带着他乱跑,也不能压着他腿。你记得你当时怎么回答我的吗?”

  贺蕴点点头。

  那天他蹲在秦书炀面前,看着秦书炀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堆木板拼成一件件家具。那个上午他对秦书炀的崇拜值达到顶峰,秦书炀说什么他都嗯嗯嗯地点头答应。

  自己还补充道:“我保证不会压着叔叔,如果叔叔腿疼,我就帮他呼呼。”

  “那你觉得你做到了吗?”

  贺蕴难为情地摇摇头。

  秦书炀又扯了张纸,这次替贺蕴擦眼泪的动作轻了些,纸张和手指只是轻轻地拂过贺蕴的脸颊。

  他问贺蕴:“再来说前面我说的事情,让你白天去奶奶、阿婆家是因为没有人照顾你,你自己在家不安全。你磕了碰了、肚子饿了,爸爸得多伤心?让你自己把东西收拾好,也是培养你的好习惯,你为什么觉得委屈不想听?”

  安静下来琢磨琢磨,贺蕴也讲不出来自己为什么觉得委屈。

  他扒拉秦书炀的衣服,小声解释:“没不想听呢……”

  “那你为什么哭?”

  “因为老爸太凶啦……”

  贺蕴把下巴抵在秦书炀肩膀上,有些不好意思,鼻音使得他声音有些模糊。肉嘟嘟的小手环在秦书炀脖颈上,手指捻着秦书炀后面的头发,“你一凶,我心里就难受。”

  秦书炀愣住。

  他其实没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什么问题,被小孩这么一提醒,恍然觉得这场景和自己小时候那会没什么两样。

  因为淘气伤了李淑娴的心,被秦兆丰结结实实喂了一顿竹笋炒肉。

  后面回想起来,究竟为什么淘气已经忘了。只记得李淑娴每次问他和爸爸为什么不亲的时候,他想到的都是爸爸太凶了,所以不喜欢爸爸。

  秦书炀学着贺光徊的动作,宽大的手掌拍着儿子的背,轻声说:“那老爸和你先道歉,我以后会尽量耐心地和你讲。但你也要保证,在老爸工作的时候乖乖做到上面这两条,不淘气,不闹爸爸,这样行吗?”

  小崽趴在父亲的肩上,肩膀抽了抽,又伸出小拇指,“那我们拉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