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一个再理智清醒,也需要爱意滋养才能感知到幸福的族群。

  吴冕然是这么认为的,他也是这么做的,等碰到谭滨,有了这个同路者,这个能看透他付出背后的爱意的男人,他的后半生,其实走得比前半生还要更顺一些。

  因为谭滨给他提供了足够的安全感。

  谭滨非常爱他。

  这个知道自己终生该做什么事的男人,从来没有因为他宏大的理想、高压的工作,而失去对吴冕然的爱意与耐心,还有保护。

  也因为这个,吴冕然是允许自己去天真,去多付出一些的——他认为作为既得利益者,他有义务去付出更多。

  他也就不太在乎他生命当中那些刺耳的声音,或者别人做出的那些还没有达到违法程度的过激行为。

  等他到了四十岁这年,再回过头一看,他与谭滨一样,成绩斐然。

  也是在这一年,吴冕然把已经还完债,并且由他个人全资产独有的宏运,交给了他的母亲——作为他四十岁生日这天,他送给养育他的母亲的礼物。

  这里面,有他作为儿子对母亲的爱意,有他在天上看着女儿的那位抚养他成长的外婆对她深深爱着的女儿的爱意。

  爱意从来没有消失,它要么被遗传,要么被传承,它总是存在在那些心里有它的人们的心间与身边。

  穆红六十三岁,再次得到她白手起家创立的宏运,加入风起云涌的第三次科技革命竞争的最前沿,这位精力充沛的女性在儿子的生日宴上哭得满脸都是泪水。

  吴冕然表达完他作为儿子对母亲的爱意,就退居幕后,做起了自己的喜欢的事,以及,全力以赴当谭滨背后的男人。

  这是一种巨大的牺牲,谭家所有的人,包括还在上学的谭家第三代,都知道吴冕然为谭滨付出了什么。

  他愿意把他的生命汇入到谭滨的生命河流里,在这个世界大半的人都在全力赴兑现个人价值的时代,这对一个本身就非常杰出的男性来说,吴冕然的这种行为没有得到主流价值观的赞赏,哪怕知情的人对他的这种行为,也是痛批居多。

  吴冕然主持宏运的十三年,因他个人那种独特的识别判断人的能力,他给宏运培养出了六位能独当一面的能主持研发技术于一身的高级人才,还给社会输送了三位创业成功的青年才俊……

  这十几年,不说宏运从一个制造业的三流制造工厂,摇身一变,挤进了一流制造业端口的供应链,吴冕然给社会输送的人才,就创造出了几十万个就业岗位。

  所以穆红接手宏运,第一波冲击不是市场带给她的,而是公司内部不满她领导宏运而起。

  穆董事长遭到了宏运员工的排挤,铁娘子上岗的第一天,就是与她的员工开战!

  吴冕然除了遥控做一小点安抚工作,就没管他妈咪死活了。

  因为谭滨这边的活更多。

  他成为了谭滨的助手,在谭滨累得不想吃饭的时候让谭滨滚去吃饭,在谭滨被人气得砸东西的时候让谭滨去健身房练练拳去琴房练练琴……

  他上任助手一个月,谭大佬的胃至少不疼了,一天也至少能睡满七个小时。

  前面夫夫俩各奔前程的那十几年,除了前面两年两个人因为还能挤出点时间来共同吃喝拉撒,谭滨的身体和精神状况还处在那种像个猛人的状态,但后来吴冕然的工作也忙,无法妥协自己的时间去迁就谭滨,谭滨本身的工作量也剧烈增加之后,两人连约着晚上回去一起吃个饭,十次也只有一次能成行,因此谭滨的脾气更是暴躁得一塌糊涂,睡眠情况也成了灾难事件,因此脾气更差了,差到谭滨那牛高马大据说有次碰到危及生命的事故的时候都没眨过一次眼睛的助理有一次直接跑到吴冕然在公司的办公室来哭,就因为他受不了谭滨骂他。

  在这些年,谭氏工业集团茁壮发展,但在吴冕然看来,集团就是吃着谭滨的血肉发展起来的,谭氏成为了庞然大物,被它吃干抹净的谭滨眼看就要成为他一手创立起来的王国的献祭者,吴冕然其实在他三十五岁那年就做好了四十岁在宏运退休的决策,并且他让决策成功执行。

  他的决心不是一天下的,也就无所谓别人说他什么,也做好了他只做他认为对的事情的准备,所以他觉得他一路走来,无风也无雨,生命的路上,充满阳光和鲜花还有掌声,最重要的是,他一路都有着谭滨对他的浓浓的爱。

  他一直认为,他就是生活在幸福当中。

  幸福让他变得为人慷慨,因此也收获了外界额外给予他的幸福。

  在谭滨身体状况变好,夫夫俩一起上班的幸福生活之中,这一天,他突然接到了赵伟铭打给他的一个通话。

  通讯器是助理给他的,助理提前就询问过他的意思,说等下会有一个赵伟铭先生打进来的电话,问他想不想接,吴冕然乍听到这样的问话还有些奇怪,然后想起这几天里他家那位走着路都要哼段欢快进行曲的谭滨先生的快乐劲,他觉得他琢磨出点东西来了,于是跟助理笑着点了头。

  等赵伟铭打了电话进来,确认过人是他之后,说了一句:“有个人说,我打这个电话就能联系到你,怎么说,姓谭的认为真的把你圈死了,不怕了?”

  吴冕然笑了起来,没就他的话展开去说,而是道:“这些年怎么样?”

  这十几年,他一直没有赵伟铭的任何消息。

  但消息肯定是有消息的,只是没传到他的耳朵里,连苏小珉那种爱传话的都没跟他吱过一声,可见谭滨在这方面下足了功夫。

  谭醋精在吃醋这个领域的功力,早已得道成仙。

  “不怎么样,”赵伟铭在那边冷冷地,用他惯有的那种不在乎,无所谓的口气道:“厌食厌世,不过我女儿现在和我住在一起,她十四岁了,在她妈妈和我之间,她选择了我,我现在养着她,我现在一天能吃三顿饭,半个月就能画一幅画,你看过我的作品没有?”

  “什么名字?”

  “ZD,赵蝶,我女儿的名字。”

  “那个画第七世界的画家?”吴冕然惊讶了。

  他之所以惊讶,因为那是一幅近代十年内很出名的彩色画,有人说过那是一个抑郁症患者画出来的作品,而看过这幅画的吴冕然也是这个判断,但他不知道,这居然是赵伟铭画的。

  他爱过赵伟铭,他并不知道,他的这位前恋人,心里居然有这么多丰富的向往生命的色彩。

  “对。”

  “很丰富,抱歉,我不知道这是你画的。”

  “这有什么?你看不起我的,我知道。”

  “嗯……”吴冕然并没有看不起赵伟铭,相反,他爱过赵伟铭,他为赵伟铭做过很多的努力,那个时候,只要赵伟铭愿意站起来,他就愿意为之狂喜。

  他斟酌着,判断要不要跟他前男友去说一下这个问题,但很显然,他的内心的想法就是不想跟赵伟铭解释,所以他沉默了下来。

  那边也在听着他的沉默,没有说话。

  过了差不多将近一分钟,吴冕然听赵伟铭在那边用一点带着失望的无所谓的口气道:“我就知道,你并不想跟我谈起什么从前,不谈就不谈吧,无所谓,我打这个电话,一是谢谢姓谭的这些年给了我不少钱,不过我钱都还回去了,让他查收一下,别他妈的觉得我一直欠他的,还有一个,谢谢你当年给我买的颜料,找的老师,谢谢你在所有人都觉得我一无是处的时候还觉得我可爱。”

  “就这样,挂了,拜拜。”那边,赵伟铭面无表情地挂了通讯,眼泪流过他没有表情的脸孔,掉到了地上。

  回不去了,那个总会和他说“你可以”的人,没有了。

  次年十二月,即将农历新年,屈蓝回到老家,来到了小叔子从父母家搬出来住了二十年就没有搬离过的旧宅。

  她是来跟小叔子夫夫谈两老的归属问题的。

  她家那个老犟驴没脸,也没胆来谈,她作为一家之主,不得不硬着头皮来跟小叔子夫夫来谈这个问题。

  她之所以硬着头皮,不是小叔子不好说话,小叔子是挺不好说话的,但养二老的老,他应该是愿意的,但这事只要谭家出面来谈,就是有压榨吴冕然之嫌。

  小叔子的狗命,可以说就是吴冕然出手,救回来的。

  前些年,小叔子为了集团的工作白了半头头发,二老为了不让他操心,在他们的生活需要赡养人照顾的时候主动来跟他们说想跟他们过,于是,两位老人搬到了他们夫妻所在的帝都,跟他们夫妻一起生活。

  所以二老跟他们一起生活的事,已成定局,但自从上月,谭滨帝都出差,二老见过他,见到浑身都充满着力量简直就是移动的发光源的二儿子,这两位心肝里住着小儿子的老人在帝都就活不下去了,最看重颜面的老爷子甚至找了他们夫妻俩说话,说想主动跟吴冕然提出,他们想回去跟小儿子夫夫一起居住的意愿。

  小儿子好了,之前不愿意给小儿子添负担的二老就想回去跟小儿子好了,老犟驴快五十岁的人,一部之长,差点因为两个老人喜欢小儿子的事委屈巴巴流下铁汉泪,屈蓝在一旁坐着看着,觉得她一个头有三个那么大。

  老头子还跟老儿子吵了一架,最后老儿子怕老子出事,服软了,但谈话的事,老犟驴把希翼的目光投向了他媳妇,屈蓝不得不接手这烫手山芋,出来当那个不要脸的人。

  她没在通讯里说,而是安排好工作后,飞回了老家,想找吴冕然主动谈。

  她跟吴冕然约了时间,所以到了旧宅,她的车子一到门口,吴冕然就在门口接她。

  屈蓝下了车,抬头就往上看了看,没看到监控对着她,就听吴冕然笑着和她道:“监控还在呢,就是涂了颜料,就算雷达也探不到。”

  小叔子还是那个喜欢监视周边一切的小叔子,屈蓝觉得她刚好没多久的头又开始有点隐隐作痛,她揉着头,问道:“谭滨呢?”

  “在厨房,我让他做几道复杂的菜,转移下思维,要不他脑子里都是些他工作上的那些事。”

  “不会看监控吧?”

  “你要是再不进门,他就要看了。”吴冕然按着门,请她进去。

  警报声响了,别说看监控,本人都会亲自降临到他们面前来,在安全感需求这方面是控制欲狂魔的谭先生很恐怖的。

  “唉。”屈蓝知道他在说什么,叹了口气,进了门。

  进了门来,她看了看修剪得很漂亮的庭院,庭院在夜晚的灯光下美得就像一幅生趣盎然的生活画面,这是一片充满着生活气息的地方。

  “园丁修的,还是你们修的?”她问。

  “他修的。”

  吴冕然说到这个就笑了起来,他笑弯了眼,眼角的纹路泛起,这让他英俊得瞬间就扣动了人的心弦,屈蓝看着他迷人的脸,听他说道:“他修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泡茶喝茶看书,很多年我们都没有过上这样的生活,没想到闲下来的乐趣是这么的大,所以一个家里,有个安排生活的人还是好的,之前我们都太忙了。”

  屈蓝点点头,她看出来了。

  前几年她跟丈夫来过这个别墅,当时,庭院里长满了草,树木凌乱,看得出很长时间没有打理了,当时吴冕然不在家,小叔子穿着也潦草,还有半头的白头发,当时老大那个欠收拾的,一进门看到弟弟这样就说了一句“姓吴的到底在干什么,”小叔子就指着门说了一句“滚,”兄弟俩当时在门口就打了起来。

  而屈蓝当时并不同情她丈夫,因为她知道,这两人的关系里,吴冕然一直是那个全力付出的那个人,而吴冕然也有吴冕然作为个体要实现的价值,他也有他的责任要去承担,他已经负荷的太多了。

  所以她选择了为那个维护爱人的尊严,不惜袭警的小叔子喝彩,连拉架的想法都没有,让小叔子把她老公脸都打肿了。

  这也可能是两个异常忙碌的人,还能走到今天的原因吧,因为爱从来没有在这两个人之间消失过。

  “挺好的。”屈蓝也为吴冕然的最终选择动容,不是谁能有吴冕然这样的成就,还能做出吴冕然这样的选择,只是她和小叔子夫夫的关系一直维持着一定的边界感,他们并不是过于热络的关系,所有的感情和亲切都是点到大家心知肚明的范畴为止,她也对吴冕然说不出太肉麻的话,于是点点头之后,就和吴冕然道:“今天是想来跟你们谈谈家里人的事情的,老人们有些新想法,想跟你们沟通沟通。”

  吴冕然也点了点头。

  他大概心里有数,听到大嫂要来家里,谭滨就直接和他说了大嫂过来应该是谈父母亲要和他们住的事情。

  谭滨父亲非常喜欢谭滨,当然,谭父对小儿子的喜欢,是那种喜欢拥有一个巨型工厂的小儿子的喜欢,小儿子要是没有了他可以天天去参观的工厂,这喜欢,不谈也罢,估计到时候还是大儿子更香一点。

  至于老母亲,那是一个老公喜欢什么,她就喜欢什么的小老太太,这辈子她只信任那个对她给予了爱与照顾的丈夫。

  谭滨上次去帝都出差,就看出了老父亲想回来的小心思。

  但两个老人都老了,老父亲目前双腿没有了行走能力,只能坐轮椅,要是回来,是肯定要跟他们住的。

  而他们住下,看护他们的就是吴冕然了。

  而吴冕然其实想都没想,就跟和他说了这事的谭滨道:“他们想回来,那就让他们回来,我来照顾安排。”

  谭滨就没说什么了,但当天晚上,他一个比吴冕然壮实的大男人,愣是缩着脑袋,在吴冕然胸口埋了半天,把吴冕然恶心得一分钟就要推他一次,让他赶紧滚开。

  家庭就是这样,都是些爱与责任的事,这两者是分不开的,吴冕然并不觉得这是问题,所以对郑重其事来谈事的大嫂接道:“如果你是来说爸妈回来和我们住的事,我和谭滨的思就是他们想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就什么时候去接。”

  “啊?”屈蓝愣住,这么直接的?

  “不是这事?”见大嫂好像有点错愕,吴冕然还以为他们两口子判断失误了,也愣了一下问道。

  “是,是有这事,不过,这是我想等下和你们俩一起谈的。”屈蓝说到这,看了看房子门内,又转过头来,和吴冕然道:“还想和你说一件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卢耀光?”

  “记得啊,他不是早减刑出狱了吗?不过近两年,没听说过他。”吴冕然看着大嫂,心里猜测着卢耀光的近况,嘴里道:“怎么了?是有关于他的情况发生吗?”

  “有,”见吴冕然下意识皱起了眉,屈蓝笑叹了口气,道:“不是坏事,是好事,他帮我们做了件很牛的事,具体什么事,就不和你说了,今年有人问他,要不要跟家里人说些什么,他说没什么好说的,就说了一句,要是方便的话,让人帮他向你转达一句‘谢谢’,那边的人,就找上了你们大哥,由我来跟你传达这句‘谢谢’。”

  “跟我说的?”吴冕然说着就笑了,也看向了门内,又回过头,跟嫂子调侃道:“嫂子,我怎么觉得咱们谭家的硬汉们,说声谢谢挺难,得句谢谢也挺难的。”

  屈蓝也笑了。

  这时,他们前面房子头上的某个地方,传来了一道低沉有力的男声:“开饭!”

  屈蓝笑得更加厉害,她伸出手,挽住了笑得后仰后翻不可抑制的英俊男人的手臂,与他一道往里走,笑着道:“他挺好的,你们也挺好,大家都很幸福,真好。”

  “您也很幸福,谢谢您这些年给我和谭滨的支持与帮助,还有理解,谢谢你,屈蓝女士。”

  屈蓝笑着点头,应下这份谢意,眼睛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