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的椅子没有靠背,翘着腿往后翘,装出戏谑讥嘲模样的卢耀光感觉到背后空空荡荡,下意识挺直了背。
他还是有自救意识的。
吴冕然从卢耀光的肩后看到了卢耀光的脸上,一时之间,经过专业训练过的理智重新回炉到了他的脑子里。
毕竟和之前吴冕然首次面对羞辱的青涩有所不同,经过这半年多的心路历程,他算是把认知化为了内心真正的力量,谭滨对他的尊重与爱也帮助他安然地渡过了这次的心理危机。
他是幸运的。
他这一生中,得到过太多真正的爱。
他的外婆是一个内心丰盈的女性,她充实脚踏实地又丰富慷慨包容的爱,把吴冕然的灵魂养得饱满又勇敢,让他在面对外界的纷扰对抗与恶意的时候,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不足,从来没有真正帮助过别人来否定伤害自己。
那位老人一直把他当无价之宝,吴冕然也就一直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他就是无价之宝。
就算是面对谭滨,他也是基于自己的情感和利益去决定他和谭滨的未来,而不是出于恐惧畏惧谭滨的权利。
谭滨对他的爱,差点就可以与他的外婆对他的爱与之媲美了,这个代表了权利的男人,他选择了尊重吴冕然,就算姿势不熟练,这个人也在尽可能的垂下头与吴冕然平视,甚至愿意为了得到吴冕然的感情为吴冕然弯下腰来。
他可以拿这些幸运去绞杀卢耀光,把眼前这个精神已经脆弱不堪的人真正逼疯,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吴冕然不是这种人,他从来都不是这种人。
理智压住了他身为人面对危机时的反杀举动,再深呼吸了一口,他握着通话器,尽力平静地和对面道:“精神疾病是你唯一能减轻自己刑罚的途径,当然你也可以通过你自己的律师去达成,但我这边可以为你找到更好的律师,如果……”
没等吴冕然把“如果”后面的话说出来,卢耀光讥俏地狂笑出声,他咯咯咯大笑了十几声,然后他把通话器朝吴冕然的脸上砸来,手掌重重敲向了玻璃窗,他不停大吼:“你配吗?你配吗?你配吗?!”
他一声比一声吼得更歇斯底里,就像一个彻底癫狂了的精神病病人。
后面上来了两个狱警也没有压住他,紧接着,监狱里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吴冕然这边也很快有工作人员来请他出去。
吴冕然的克制并没有得到有效的回应……
他说他的,卢耀光在做卢耀光的。
他做他的吴冕然,卢耀光在做卢耀光的卢耀光。
你是你的你,世界还是世界的世界,他们各自保留着自己的特性、属性、以及命运。
就像吴冕然和赵伟铭,再纯真羞涩的爱意,也没有让他们相互改变对方。
吴冕然跟着狱警大步出了门,等到了停车的地方才停下来,朝还在响着尖锐报警声的地方看去,面色肃穆。
今天跟过来的律师站在他的身边,这位打过众多官司,见过形形色色人群的律师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在一个人把全世界都当敌人的时候,是没有分辨善恶的能力的,尤其您,您……”
尤其他还是即得利益者,是那个卢耀光认为侵占了自己利益的坏人、反派,吴冕然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他朝这位分辨能力不错也愿意说实话的律师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后,道:“我有我的天真和坚持,我再试试。”
接下来他还是要再来一次,根据情况,只要卢耀光没真疯,他还会来无数次,直到卢耀光接受或者彻底受不了。
律师还会跟着来,所以还是得跟律师说清楚。
“何必呢?”律师一听,明显没想到还能听到这种回复,他愣了一下,然后不忍道了一句:“他仗着疯,会把所有的恶意都倾倒给你的。”
这是好日子过久了,来找活罪受吗?
他的话让吴冕然思考了一下,还真是有这个可能,卢耀光会把所有的恶意都倒给他这个自动送上门的。
“我来尝尝。”说到这,吴冕然自嘲一笑,跟律师道:“我生活虽然小有波折,但这小三十年,富贵于我,都算得上唾手即得,谭滨已经这样了,我再这样,我们俩可以说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了,这对于我们俩的以后不算是个什么好处,我还是做我自己吧。”
面对恶意,本来就是他所学的专业所从事的几个工作会天天面对的事情,他是有规避的条件,但对万事失去真实的接触,对万物失去感受他们处境的同理心,那从来都不是吴冕然想成为的人,想走的路。
和当初因为同情赵伟铭,他选择了陪同那个脆弱的人前去海外就学的吴冕然的初衷一样,他吴冕然还是那个可以为了自己的情感、情绪和坚持去勇敢奔赴前路的人,哪怕事与愿违,哪怕他接触的那个人不认为他好,哪怕他伤痕累累最终还是需要找个地方去疗伤,他还是会去选择走这一趟。
这就是他的人生、他的生命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