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儿子一直没有跟她说过任何事,连半句抱怨都没有,穆红也是知道儿子性格的,她儿子小时候还给加班的她送过宵夜,只是后来她工作忙,她还有别的应酬,就让儿子不要再来了,儿子也就从此真的不再来了——他一直都有一颗想要爱护她的心,但她要是不愿意要的话,他就算遗憾,也会退开。

  他们母子俩的相处一直都是如此。

  但穆红不想再拒绝了,也不想再多加重一份愧疚了。

  她怕了,她怕失去她在这个人世间最后一点的依靠。

  而儿子想让她快乐轻松点,她就装得快乐轻松点。

  “坐,坐坐坐。”穆红连忙道,这话她主要是对着身后的谭滨说的。

  好在眼前的儿子变得跟她想得有点不一样,是出乎她意料的好。

  其实每一次见到他,穆红都有一种儿子比上次要变了点的感觉,这次是明显的不同,好像她儿子在别的地方变得更杰出优秀了。

  这种杰出优秀不是张扬的,而是跟谭滨身上的气息有点相似,但也有很大的不同,就好像她儿子身上的气息就应该出现在她儿子身上一样。

  他其实比以前更从容,那种从容很轻很淡又很稳很重,就像从他的身体深处灵魂深处他的脚底板下长出来的一样,穆红这些年只从一些信念极为坚定价值早就超出了一般社会人价值的人身上看到过,这个发现,极大地宽慰了她那颗天天被焦虑愧疚折磨得苦不堪言的心。

  她没有把她儿子害得很惨。

  “坐吧。”看出老母亲的紧张,吴冕然搂着母亲的肩膀,侧身跟身后的男人道。

  谭滨点头,瞄了他搂着他母亲肩膀的手一眼,在他们对面坐下了。

  离他们离得还有点远,吴冕然站在原地,来回看了看,毫不客气地朝男人招手,“你再坐过来两个位置。”

  他母亲订的是能坐十几个人的大圆桌。

  就三个人吃饭,这桌子就显得太泾渭分明了。

  这暗藏着穆女士想保持距离的小心思,所以吴冕然也没让人靠得太近,而是让谭滨坐过来点,等谭滨听话坐到了他指定的位置,吴冕然这才放母亲坐下,朝她温柔的笑了笑,然后走到了谭滨的身边坐下。

  他和母亲身边还是隔着两个位置,但比之前隔着好几个的要好一点,同时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够穆女士觉得不对马上就能拔腿而跑了。

  吴冕然给了母亲一个相对能感觉到安全又不至于跟谭滨过于生疏的距离感,但他自己是坐在谭滨这边的,谭滨不止是那个选择了他的人,也是他自己承诺了要守护一生的爱人,很遗憾,今天的谭滨,要比母亲重要了,他侧头跟谭滨说:“今晚有什么想吃的?”

  又不是他要做……

  谭滨兴致缺缺,但吴冕然在他身边坐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穆红这个人,他是必须要接纳的,他拿出手机看了看,道:“简单点,十点要回公司处理点事情,等下你跟我去公司坐两个小时,你多吃点,把菜单拿来,我看看。”

  “妈,你点好菜了吗?”吴冕然左右找平板。

  “点了,”穆红假装淡定,稳如老狗,去拿在她手那边的平板,“点的都是你爱吃的,还点了几个这个店里的招牌菜,你看看。”

  “好。”吴冕然接过来一看,菜够多了,他把平板放两人中间,道:“就吃这些吧,已经够了。”

  “嗯。”谭滨简单措辞。

  他平时也在就部下面前狂放了点,拥有一种张嘴就能捅管理层心窝子的技能,但在外面的人那里,他基本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不想说,不想浪费精力。

  他对穆红的接纳的也就止于别人要搞她的时候弄死她的对手,她要帮忙的时候就帮一点这步,并没有跟她没有说话沟通交流感情的意愿,他对他亲妈亲嫂子都没有什么过多干涉的想法,所以等上菜与吃饭的时间里,就是吴冕然在和母亲聊天,说的都是家里的一些琐事。

  吴冕然妈妈之前搬离了她自己长住的别墅想把房子卖出去,但吴冕然把她挂牌要卖的钱打给了她,并且让她搬回去……

  穆红不想,因为那个房子那个骗她的男人住过,她嫌脏,想卖,但吴冕然跟她说,不想住也可以先搬离,等哪天想回去住了再搬回去也可以,不搬回去也无所谓,房子先放在那,三年之后再想卖也行。

  穆红认为这是儿子给她的保障,三年之后她要是还没翻身,卖了房子她还可以过个相对舒服一点的晚年。

  而吴冕然的本意是,他母亲暂时的失败让这个房子成了她暂时的障碍,等哪天她翻过这座山,冲破了这个障碍,回到过去的住所也不觉得这个外物会对她产生什么影响之后,那么恭喜穆女士,她的力量又壮大了一翻!

  吴冕然跟母亲谈的就是她新住所的事。

  之前穆女士对自己新生活的下限设定的太低,租的房子太差,邻居里有好几个天天骚扰她的男的,穆女士报警也无用,忍无可忍之下又每个月加了钱,换了个新住所。

  她没有向吴冕然求救,也没诉过苦,但吴冕然是个经过长期专业训练能从周围环境提取信息的人,跟她打电话的时候他会抓取那边的背景声音判断他母亲所处的环境。

  前几个月,在母子俩的一通电话里,提前把钱打过去的吴冕然明确告知母亲,必须租一个与他打过去的钱相匹配的住所,穆红女士这才答应了。

  母子俩性格中有一部分太相似了,他们都不擅长把天窗捅破,也不喜欢把天窗捅破。

  他们都无比重视他们自己以及别人的尊严。

  好在两个人都是聪明人,就算两个人的自我感自尊感超出常人的强势,但爱对方的心一直在着,母子俩这些年来就这般抱着“我不怎么懂你你也不怎么懂我但我还是爱你”的心相依为命着。

  这要是换一对性格激进一点,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母子,他们早就像两个刺猬一样把对方刺得伤痕累累,老死不相往来了。

  但这种日子吴冕然就是能过,穆红更是,饭桌上跟儿子聊着天,谭滨一点也没参与进来,她都能当自己是个瞎子没看到人一样,只跟儿子说话,不跟人主动搭一句话——这位谭董不待见她,那她也很想当他是死了。

  她还无法若无其事到把她卖儿子的事实忽略掉,腆着脸跟人套近乎,她虽然破产了,但脸皮还是真实无比地贴在她脸上,能要的时候她还是想要一点。

  这顿饭穆红吃得不太好,但这是儿子提出来的,她也有好久没见他了,所以就答应了。

  要是可以,她不想来。

  但等吃完饭出了门,外面突然有几个明显等候已久的人上来跟谭滨握手,而等她回了她的车上,接到她新合作伙伴打过来的电话,问她今晚是不是跟她儿子和谭滨一起吃饭了,穆红的眼泪一下子就逼到了她的眼框边上,差点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