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裴书达的动作,庄昭哑了嗓子。
“你需要治疗。”
“啊?”
裴书达知道庄昭在想什么。但现在他没心思去顾及那些是是非非,他只想让庄昭的精神状态能够尽快稳定下来。
“你的病。”
庄昭下意识地想要否认,话到喉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裴书达轻声叹了口气。
“你变了很多。”
话音刚落,庄昭整个人就像炸毛一样的绷紧身子垂下了头。
“对不起!”
庄昭捏紧了自己的手,想要靠近却又害怕吓到裴书达。
“我……不知道是你……”
“就算不是我你这样做也是可以的吗?”
“我,我控制不住自己……”
庄昭弓下身子,虔诚地趴伏在裴书达的手侧,试探着一点点地勾到他的手,然后再用吻一点一点填平那些沟壑。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来换取一些安慰,一些补偿。
裴书达察觉到手背上冰凉湿润的泪,他本来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但又止住了想法,任庄昭抒尽他的忏悔。
“我太想你了……你总是突然就丢下我……我害怕……我怕你不回来了……”
庄昭环住裴书达的腰,把头埋进他的小腹,痛苦地倾诉着自己压抑了十几年的情绪。
“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即使你不爱我……
庄昭咽下后半句,抱着怀中的人祈求。
他不求太多,不求裴书达能够爱他,他只求裴书达能够留在他身边,不要再不告而别。
他已经没有办法了。不知道应该再如何挽留了。只能用这最最不是办法的办法,像一个撒泼打滚的混蛋孩子。
“庄昭。”
裴书达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你有自己的生活。”
“不!”
庄昭矢口否认。
“我撑不下去的……”
庄昭哑着声音起身,见裴书达不以为然的样子,他拔出了一把匕首,将刀柄放到裴书达手中紧握,在裴书达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庄昭带动着裴书达的手,将刀尖对准自己心口用力插下,直至整个刀身都没入胸膛。
“庄昭!”
裴书达吓得惊声尖叫,双手怎么也无法挣脱。
“没事……”
庄昭又握着裴书达的手用力拔出了匕首。
裴书达惊慌地瞪大了眼睛。
他什么也看不见,可是手中湿滑温热的触感以及浓郁的血腥味道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咳咳……不要怕……”
庄昭轻抚着裴书达的头,胸口涌流的鲜血濡湿了被褥。
“你看……”
庄昭抓紧裴书达无处安放的手,轻轻放在了胸口的伤处,想要证明些什么。
“这里是我的心脏,刚才那把刀已经刺穿了它。常人在这样的伤势下活不过半个时辰。可是……我不会死……”
手心下猛烈跳动的触感,还有粘稠涌流的血液。
裴书达整个人都在发颤。
“我死不了,无论如何都死不了。我喝过最毒的毒药,跳过城墙,把自己淹进深湖湖底,所有能够尝试的死法我都试过了。我发现我死不了……”
裴书达不可置信地瞪着眼,泪无知觉地涌流而出。
“我想去找你……却连死掉的机会都没有……”
庄昭咬牙咽下鲜血,一字一顿地说出口。
“我用尽了我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可是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庄昭低下头,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他卑微地又俯下身,环住裴书达的腰。
“我一直都在犯错,可是我真的想好好对你的……我想要留住你,可是每次都会把你推得更远。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丢下我……”
分明曾经的他还是一个冷硬话少的人,不知何时就变成了这幅可以随时抱着人哭泣祈求的模样。
裴书达心里很酸。
他知道庄昭变成这样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可他也没办法接受庄昭现在所做的所有。
是非对错,谁又能说得清呢?
他只觉得疲惫,麻木。
“嗯。别哭了。”
轻轻揉抚着庄昭的头顶,裴书达温声安慰着,心下却是空荡荡的。
裴书达就这样在皇宫里住了下来。他的衣食住行全都由庄昭一一负责,通通都由庄昭亲手打理。庄昭也日日都在这寝宫里,甚至连处理政事,庄昭也搬进了这间宫殿。
衡国处处传遍了消息,摄政王在深宫内养了只金丝雀,被迷的神魂颠倒。
后宫里更是炸开了锅。想不到彼时被疼爱的何秀人一夜间进了死牢,那从死牢里去了半条命的丑八怪竟成了摄政王的心尖宠。
众人皆对此事议论纷纷。他们知道摄政王一直在找一个人,但那人早就死了。现在这个丑八怪,怕不是用了什么妖术才让陛下以为是那白月光回魂。
后宫里没有一个人服气,但他们又见不到人。庄昭把那人护得死死的,平时根本就不露面。
庄昭贴出寻医告示,重金求医,网罗天下名医,以求治好裴书达的眼睛、疤痕,还有他跛了的腿。
两人相处时,庄昭从不会提到看、跑等等字眼。他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得很周到,让裴书达不用自己做什么就能够轻易的得到一切。
裴书达想要庄昭治病,庄昭却忙活着给裴书达养身体。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人没谁再提那些不堪的过去,倒也是相敬如宾。
自从裴书达表明了身份,庄昭再也没发过病,但近乎病态的照料和圈养也让两人的心越来越远。
现在的裴书达,不能自主行动,无法逃离,甚至生活都不能自理,他只能依靠着谁的照顾才能活下去。而这样的状态极大地满足了庄昭的心。
他不是刻意要得到一个这样的结果,而事实就这样阴差阳错的让他感受到了渴望已久的生活。
裴书达的身体被他照顾得很好,而他的心却一天天枯萎了下去。
(系统,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治愈他的精神状态。)
【嗯……至少他现在精神稳定了许多。】
(可是我快疯了。)
【宿主……】
(我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不要这么想。】
(全衡国的人都知道我了吧。一个莫名其妙上位的丑八怪。)
【不是这样的!宿主,你不要这么想。你已经做到很多了,庄昭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病了。再坚持坚持,可能就成功了。】
(不……他根本就没好。我们这样下去,他只会越来越严重。)
【宿主要做什么吗?】
(我能做什么呢?)
他们俩都沉默了。
裴书达和庄昭的生活和谐而平静,白日里庄昭会把裴书达收拾好,然后带出去晒晒太阳,夜里他会轻轻抱住裴书达身体,哄他睡着,即使屡次自己控制不住生理的反应,也只是自己匆匆离开解决,不敢对他轻举妄动。
他们都默契地达成了这样的和谐生活,然而平静之下是一堆早已经被蛆虫腐蚀的破烂现实。
裴书达很累。
庄昭去上朝了,寝殿里只有裴书达一个人。
他今天醒得很早,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
裴书达睁开眼,伸手在眼前拨弄着阳光。感受到光影的变换,此刻,裴书达的心情会松快许多。
他坐起身,摸索着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在苏府,每天也是要听着窗外的鸟叫,早早起来赶着去上先生的课。
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无惧无畏的少年,有着疼爱他的爹娘,总觉得什么事情都是那么轻松。
那时的庄昭还是个傲娇的孩子,虽然脾气有些不好,话也不多,但总是说些漂亮话就会脸红,偷偷翘起嘴角,笑起来也很可爱。
还有语雀,他带着自己满城疯跑,在闹市街头嬉戏,去河边抓鱼捉蟹,和自己斗嘴打闹。
想起从前,笑容不禁浮上了脸庞。
现在,旧人阴阳两隔,世事改朝换代,一切都已经离他远去了。
【你可以去看看他。】
(嗯?)
【霍忆安就葬在皇陵。你可以去看看。】
裴书达坐着身子,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与霍忆安,从那时离开坎北分别之后,就再也没见了。那时他们谁也没想到,一别竟是天人永隔。
直到后来自己离开世界,以灵魂状态亲眼目睹霍忆安的死亡。
裴书达一直以来都对此事避之不谈。
他把那里掩盖过去,企图忘掉,可再次揭开后只会发现那里伤口依旧,裂得更深了。
或许去见一见,才会更好。
有些问题的存在,就是需要去面对,然后亲身剥离解决掉。
撕开疮疤痛过一次才会长出新肉。
裴书达身侧跟着侍从,没人敢拦他。
他跟随着系统的指引,坐着庄昭让宫内巧匠为他打造的轮椅,行向皇陵。
【到了。】
皇陵很冷,裴书达身子弱,扛不住太久,但他没管,收紧了衣服,起身往前。
很可惜,他到了这里才想起来自己原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他只能听着系统的描述,极力地想象出灵牌的模样。
【你面前就是了。】
裴书达站起身,脚步有些不稳,他扶着轮椅站住,然后缓缓蹲下身。
“本来是朋友,现在倒还要我来跪你了。我不跪,不然你一定是要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