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
燕青慈长长地叹了口气,呼吸滚烫,看来他现在还没退烧。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岚椿。”
“今年几岁了?”
“十九。”
“才十九啊……”
燕青慈靠着床看向棚顶,难耐地咽了咽干燥的唾沫。
“家里人怎么样?”
“四殿下,我家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是自愿随您来的。”
岚椿急着想解释,但燕青慈又何尝不知,岚椿定然是受了不少排挤,不然最终也不会选中他陪同自己进入衡国。
他们两人都是被丢弃的石子罢了。
“是我害了你。”
“没有,没有没有!四殿下你不要这样说。”
岚椿扑过来拉紧燕青慈的手,却感受到了皮肤的烫意。
“四殿下,你好烫。”
燕青慈闭着眼休息,眉头紧锁,他的不适持续太久,此刻已经有些分不清自己状况如何了。
岚椿大着胆子用手背贴上燕净秋的额头,又探了探颈侧的温度。
“四殿下,你还在发热……”
岚椿急得又要哭出来,“我再去求他们给您请大夫。”
他起身便要跑出去,燕青慈却及时拉住了他的手。
“不用……我再休息会儿就好……”
“四殿下……”
“你帮我打一盆水来吧。”
岚椿伏在床头紧紧握住燕青慈的手,看他面颊上都泛起了一层薄红。心中焦急不忍,又无力。
“好。”
天刚蒙蒙亮,季前晨起操练。穿上便服绕过营帐,边听见幽幽的哭声。
这荒凉的郊野,清晨时也并没有什么人,此时听见声音,一夜难眠的昏沉头脑瞬时清醒了。
抖擞抖擞精神,季前小心翼翼地寻声走去。
走出营地,进入一片树丛,影影绰绰的树影背后有一条小溪,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溪边,他耸动着身子,哭声正是由他传来。
见到是人,季前放下心的同时,恼意也涌上了头。他大步走了过去。
“哪个营的大清早在这里哭哭啼啼?”
“啊!”
那人被突然冒出来的季前吓了一大跳。手里的盆翻动掉在了地面,他往后退步,仰倒在溪流里,冰凉的水浸湿了全身。
一个异域的清秀少年,垂头怯生生地看着他,瑟瑟发抖。
季前看清后便变了脸色,收起了那副凶样。
“你是小裴的侍从?”
他走近淌过水想要把他拉起身,那人却是害怕得不断后退。
“是又怎样?殿下无论如何都是玖宛氏的王子,你休想欺辱!衡国的人就是如此蛮横无礼,你们是会遭受炼狱怒火的!”
眼前的人分明怕得不行,凶巴巴地捡起溪涧的石头恐吓,声音里还夹着哭腔,实在是没什么威慑性。
季前有些无奈,迈步想要解释,那人却径直地朝他砸来石头,准心偏离,石头落在季前身侧,溪水溅了他一身。
“我……”
那人见没有砸中,又害怕地想要往后逃,谁知脚下踩空,整个人一下就没进了水中。
“呜!”
他呛了水,不断地扑腾,身体却往下沉。
季前立马扑上前去,谁知那人身体却没进了水中。
深吸一口气,季前沉入水底,抱起了那挣扎的人。
“咳咳咳!咳咳……哈……哈……咳咳……”
岚椿被季前抱上了岸,因为求生的本能,他死死地紧抱着季前的脖子,甚至将他的肩背都抓住了几道血痕。
“没事吧?”
季前也累得够呛,山间的水温度极低,刚下水小腿便被冻得抽筋。还好这溪流不算深,他勉强将人救了上来。
回过神来,岚椿松开了紧抱季前的手,慌张地想要往后逃,季前却是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还跑。还想掉进去?呼……我对你没有恶意,我以为你是营里的兵,所以才……”
岚椿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皱眉打量着眼前的人,神色虽然算不上好,却也没有再跑开了。
“你这么讨厌我们……他们是不是昨天晚上对你们做了什么?”
季前突然明白过来,躬身对上岚椿的眸,急切地发问。
谈及此,岚椿也忍不住怨愤和难过,他的眼眶因为浸水和流泪而发红,“殿下从昨日起便一直身体不适,夜里发了高热,我想要出去拜托你们请个大夫。你们却戏弄我,耻笑我。这也就罢了,你们还要羞辱殿下!”
岚椿咬着牙,泪又涌上了眼眶。
“我们是孤立无援,但我们不是可以任人欺辱的!”
他气得身体发抖,像一个被逼红了眼要咬人的兔子。
“他们……”
季前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和。
“你说小……殿下他发高热了,现在如何?”
“殿下刚刚醒了,却还是难受得睁不开眼。高热还没退,身体烫得厉害。”
岚椿红着眼睛拉住了季前的手。
“你可不可以……帮忙请个大夫?我怕殿下拖不起,求你了。”
季前内心五味杂陈,他抓过岚椿的手臂便往林外走去。
“是我们太蠢了,昨日就应该把军医请去,而不是顾着什么烦死人的尴尬关系!”
岚椿跌跌撞撞地被他拖着往外跑,本不太清楚,听见这不明不白的话却也大概明白了季前的意思,脚下加快跟上了季前的进程。
请了军医路过季前营帐时,他把岚椿推了进去。
“进去把身上擦干,有什么事就拿这个找人,没人敢不帮你。在我回来之前,别出去。”
岚椿冻的牙齿打战,湿淋淋的头发一绺一绺的贴着身子,季前拉着的手臂皮肤也是冰冷得不似人的温度。
季前丢给了他一块令牌,转身便往外走去。
“少将军!”
庄昭正披着外衫坐在案前翻阅军书文案,蜡烛在台上已经烧到了尽头,烛泪挂满了烛台,揉乱的纸卷随处可见。
“小裴发了一夜的高热,到现在还没退,你去看看吧。”
庄昭闻言怔怔地抬起了头,一把推开散乱的书卷站起了身。
“军医呢!”
“我已经让他去了。将军你……”
庄昭大步跨着往帐外走去,季前跟在他的身后往燕青慈的营帐赶。
行至门口,听见内里的咳嗽声时,庄昭撩开帘子的手又顿在了半空。
他停在门口,脚步踟蹰,迟迟不敢迈进一步。
“少将军,别想那些了,小裴现在需要人照顾。除了你,他身边没人了……”
季前艰难地把话说出口,看向身前垂头的庄昭。
帐房里的烛火已经熄了,掀开的门帘透出一点点内里的味道,是玖宛氏特有的香味。
庄昭长期在战场上闻惯了混乱肮脏的泥土鲜血汗水的味道,此时这异域的香,却是钻进了他的心底。
“啊,少将军。”
军医从里面出来,拉开门帘,见少将军和季副将都愣愣地站在门口,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又立时行礼。
庄昭伸手拦了他的动作,将人拉倒一旁,走出帐房一段距离,这时才敢压低了声音开口。
“情况如何?”
“久郁伤肝,燕公子郁气入心,伤了身子。高热不退,又拖了一晚,现在虚得很呐,要是再拖久些,恐怕是要伤到身体根本,落下痼疾了。”
庄昭攥紧了拳,用力到发抖。
“我方才施了针,燕公子现在已经睡了,再过两刻钟左右温度便能退了。我现在去让人熬药,服用十日,再看效果。”
“好。”
“少将军,恕我直言,燕公子需要静养,且不能再如此沉郁了,实病能医,心疾难去啊。这个还是得靠燕公子自己,多想开些吧。”
军医行礼后便匆匆走了,留下庄昭和季前两人站在原地。
“少将军,小裴睡了,要去看看吗?”
庄昭迈步走向帐房,拉开门帘进入内里后,他极力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燕青慈的休息。
床上的他即使在睡梦之中也仍然皱紧了眉,脸颊红热,看起来睡得不是很安稳。
庄昭在床边看了许久,呼吸发颤,他轻轻蹲下身,想要抚摸燕青慈的脸,手却悬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季前默默地从营帐里退了出去,留下了他们两人相处的空间。随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帐房。
庄昭想了很多,盼了很久,却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和他再次见面会是这样难堪。
他本是自己想奉如珍宝悉心对待的人,此刻却因自己而遭受如此苦楚。
因为自己,他已经受了太多的委屈了。
庄昭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补偿,他愧疚,他心疼,他在苏佩死后一度患上了自虐的癔症,以求得能受得与苏佩同等的甚至加倍的痛苦。
可是到头来,他还是因为自己再次受到了伤害。
还能如何,还要如何,自己才能护好身前的人呢?
庄昭痴痴地看着燕青慈的睡颜,自虐地在手臂上抓住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将额头抵在燕青慈的颈侧,他虔诚地隔着被褥落下了一吻,以他最为忠诚的姿势。
轻轻掖好燕青慈的被子,他起身打来了温水,浸润巾帕慢慢擦拭燕青慈的汗水,晾凉后叠好冷敷在额上,辅助退热。
做好了这些,他才又站起了身,深深看了燕青慈一眼,慢慢转身离开。
“殿下怎么样了?”
季前才刚进门,岚椿便起身迎向了他。
“已经睡下了,现在在熬药,估计过会儿便会退热。”
季前沉着脸,走到床前便脱掉了湿透的上衣,拿过搭在架子上的巾帕便开始擦拭身体。
“今日……谢谢你了……”
“不许说谢。”
季前回头,看见岚椿还是穿着那身湿透的衣服,他皱眉从架子上拿下了一件衣服,丢给了岚椿。
“怎么还穿着?换上。”
季前毫不避讳地在岚椿面前换衣服,岚椿虽有些尴尬,但也没说什么,转身背过去乖乖脱了湿透的衣服。
“以后有什么事……”
季前换好了衣服,转头便见到岚椿光裸的身子。
不似季前在军队里常见的粗犷身体,白润的皮肤细腻光滑,因为水渍而显得更为莹润。水润润的肩背,线条流畅而柔和,他忍不住顺着往下看。
“干什么?”
季前突然不语,岚椿困惑地转头。便见他一双眼盯着自己愣愣地发呆。
他下意识地拉起衣衫挡住自己的身体,怯怯地发问。
“没。”
季前垂下头,一手摸着后脑勺,默默地转过身移开了眼。
“我是说……以后有什么事就直接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