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来,房间里的灯被打开,一个保镖端了两份粗简的饭菜进来,另一个挨个把林非言和孙修杰的手从背后铐到了身前,让他们能自己拿筷子吃饭。

  把饭碗和筷子随意地放到了地上,两个保镖退出去又锁上了门。

  这不就是在放牢饭么?

  林非言和孙修杰倒是不在意,纷纷躬下身子去拿碗筷。

  孙修杰打趣道:“我们有多久没这么惨过了?”

  林非言端起碗来就吃了一口。

  孙修杰睨了林非言一眼:“你就不怕有毒?”

  “他要杀我们俩哪里用得着费这个心思。”

  孙修杰深表赞同。

  真要杀,早该两枪解决拖出去埋了。

  林非言没什么胃口,端着碗扒了两口便不动了,再一瞧孙修杰,却是半天一口都没吃到。

  不是孙修杰不想吃,而是他的手臂、手掌和手指上到处都是伤,一用力就处处都痛,让他不得不放慢了动作。

  林非言实在看不下去,索性把自己的碗筷放下,伸手到孙修杰面前:“碗筷给我。”

  孙修杰一点没有身在困境的自觉,笑嘻嘻地问林非言:“你喂我?”

  “哪来那么多废话?”林非言抢过孙修杰手里的碗,故意夹了一大筷子菜直接塞进了孙修杰的嘴里,塞得他发不出声音来。

  林非言并不觉得难为情,更没觉得他的行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起长大的两人互相扶持着走到了今日,就是脱光了面对面站着也习以为常,何况还只是帮行动不方便的孙修杰塞两口饭。

  但是这行为落在秦樾眼睛里,那就极度不舒服了。

  走廊上的摄像头不能拍全储物间内的景象,但林非言和孙修杰走到门边拿碗后并没有往里走,这一幕,恰巧就被秦樾通过摄像头看到了。

  孙修杰那个笑容,尤为讨厌。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来,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被撩了起来。

  “黎信!”

  就在秦樾身后的黎信立马恭恭敬敬地应道:“老板。”

  秦樾刀子似的眼神定在了屏幕上:“去把林非言带到他以前的房间锁起来!”

  “可是……”风口浪尖上黎信自是不想逆了秦樾的意,但是该说的,也不得不说,“楼上什么都没有准备。”

  没有铁栏、没有监控,也就没有关在下面保险。

  秦樾却是顾不上这些了,他不想让林非言继续和孙修杰待在一起,多一秒也不行。

  “还要我说第二遍么?!”

  这是连道理都听不进去了。

  黎信只能顺从:“是。”

  秦樾一直盯着屏幕,看着黎信亲自过去把林非言拽了出来。

  楼上的房间确实没有做任何改动,要想困住林非言,就必须得把他铐在某个固定的物体上。

  到了房间门口,黎信把林非言暂时交给保镖看着,他自己到房间里转了两圈,仔细看了看,也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别无他法,他只能先将林非言铐在了楼梯口的栏杆上,便去和秦樾汇报了。

  “那就铐在那儿。”秦樾听完后怒气冲冲地往楼上走,踩着楼梯发出不小地声响。

  林非言一听这脚步声就知道是秦樾来了,在这里,还有谁敢发出这么大动静?

  他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不想那脚步声在距离自己极近的时候突然停了。

  过了一会儿,重新响起的脚步声竟是朝反方向去的,越来越小。

  再然后,他便在楼梯口上看到秦樾穿过底楼的客厅,径直出了门。

  黎信也跟了出去。

  等了许久,也没见秦樾回来,林非言顺着栏杆滑坐到了地上,比起秦樾,他更不想见到对方。

  秦樾是愤怒,而他是愧疚,极力想弥补却又不能的愧疚。

  也许把所有的计划都告诉秦樾,再让秦樾带着几千万甚至几个亿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回来就会好受些。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林非言自己都吓着了。

  他飞快地把这个想法甩出脑海。他从来没有动摇过,这一次也不能。

  秦樾出了别墅门之后并没走多远,就在花园里绕了两圈,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坐到天都黑尽了,那满脸的怒火终于渐渐消了下去,一直跟着他的黎信也才敢开口:“老板想发火,何必这么憋着。”

  秦樾把手抬到了眼前:“我怕自己忍不住,还没搞清楚他的目的和背景,就亲手杀了他。”

  黎信悠悠地道:“是因为还没弄清楚目的,还是因为老板你舍不得?”

  秦樾对着一片漆黑笑了一声:“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我只是想提醒老板,既然有问题,那就该审审。即使再舍不得,也要给兄弟们一个交代,不然会使现在手下的人动摇,日后也难以在寰宇立威。”

  此刻黎信提及的“寰宇”,已是没有周振达的那一个了。

  “我懂你的意思,不过再有一周就是最后见分晓的时候了,我现在的重心和时间还需要放在这件事上。”这些话秦樾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他现在的确不能分心,毕竟目前最大的危险来源依然是周振达。

  “他们就先关在这里,你把人看紧了,二十四小时派人守着,等大事办妥,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说完他起身理了理衣摆,“去叫司机准备一下。”

  黎信惊讶:“这么晚了老板是要去哪儿?”

  “去寰宇。这几天还要做最后的准备,也许都不回来了。”

  不见到林非言,才能最大限度地集中精力,才能避免在气头上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

  秦樾果真一星期都没有回过蓝岸。

  直到新武器估价的前夜,别墅内才忽然又灯火通明。

  林非言听见了一串脚步声,接着又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以及黎信开口叫的一声:“老板”。

  秦樾在客厅里询问了一下孙修杰与林非言的情况,便让所有人都出去了。

  林非言明白,这是冲着自己来了。

  他还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左手手腕和栏杆之间连着手铐,唯一能做的活动就是站起来,再坐下,这么过了整整一周。

  要说期间他真的就没有一点逃跑的机会么?恐怕不是的。

  过去被抓住的经历也不在少数,况且他对这个别墅的每一处都熟悉至极,若真的有心要逃,办法不是没有,但他就是连尝试都懒得去做,硬生生被铐了一周。

  楼下的孙修杰倒是一万个想逃离这个鬼地方的,可是房间的铁栏本就让他更难脱困,加上他身上还四处都是伤,体力也还没有完全养回来,他是真的没有那个本事逃出去。

  一个有力无心,一个有心无力,竟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完了秦樾不在的一周。

  一阵零散的脚步声后,除了被锁在楼下的孙修杰,别墅里其余人都退到了屋外,安静的屋子里秦樾一举一动的声音尤其清楚。

  不久,林非言看到了出现在楼梯口的秦樾,他手里还提着两瓶伏特加。

  秦樾走到林非言面前,也就地坐了下来,兀自把手里的两瓶伏特加都开了,递了一瓶给林非言。

  林非言木讷地用自己的右手接过酒瓶,一时竟弄不清楚秦樾的意图了。

  秦樾主动用自己手里的酒瓶子碰了一下林非言手里的,也不说话,直接就着酒瓶喝了起来。

  见林非言半天没动,他又踢开瓶颈用瓶子底部碰了碰林非言手里的酒瓶,好似在催促他赶紧喝。

  林非言便握着酒瓶往嘴里送了一大口。

  秦樾还是不说话,继续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林非言便也把伏特加当饮料似的喝。

  两个人不言不语地靠着栏杆,明明坐在一起,却各自喝着自己的酒。

  直到两个酒瓶子里的伏特加都消掉了大半,秦樾终于说出了那么多天来对林非言说的第一句话:“我还没有跟你一起这么痛快地喝过酒。”

  语调平和得没有任何起伏。

  林非言仰头又灌了自己一大口。

  秦樾用酒瓶敲了敲栏杆,静谧中的撞击声响遍了别墅的每一个角落:“我们第一次做的时候,你的反应都是装的还是真的?”

  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林非言说出了一个听起来模棱两可,却十分真实的答案:“不全算装的。”

  对他的回答秦樾也没再继续追究,接着就问了下一个问题:“在码头上呢,你从什么时候发现那是试探你的?”

  “我在码头上意外撞到修杰了,他发现那些警察有问题。”

  “这么说,码头上死的那两个人,是他干掉的?”

  林非言没有否认。

  说了这些话,秦樾又觉得老大没意思,一口气把瓶子里剩下的酒喝了大半。

  歇了口气,他又道:“其实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我真正在意的,是你替我挨那一枪的时候,有没有一点点是出自真心的?”唯恐自己说得不够清楚,他又换了个更明白的说法,“不为你的计划,而单纯是为了我,为了我秦樾这个人。”

  那个时候,林非言一心想要取得秦樾的信任,两人也还时刻对彼此保有防备,说不上有多深的交流。

  硬要说有什么感情,那也少得可怜。

  即便掺杂了些许私心,也被林非言的理智完全盖过了。

  这个问题,回答了会比不回答更伤人。

  而不回答本身,也已经告诉秦樾答案了。

  秦樾露出了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从头到尾都是我自作多情。都不是你都错,错在我自己。错在我竟因为你挨的那一枪动摇了;错在我天真地以为即使你有其他的目的,我拿真心待你,你的天平终有一天也会倒向我这一边;错在我竟愿意在你身上下赌注,最后赌输了,也只能怪我自己。”

  “孤独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它会让人控制不住地做些错事……”秦樾仰着头喃喃自语,忽又看向了林非言,“你说过的谎话够多了,也不多这一句,就当让我高兴高兴,嗯?”

  林非言努力地想分辨秦樾是不是喝醉了,但是他不敢确定。

  秦樾就坐在他眼前,他都没有办法确定。

  秦樾自嘲道:“反正都被揭穿了,所以连说谎的功夫都懒得跟我费了吗?”

  “我不是……”

  林非言的辩驳才刚出口,就被秦樾打断了:“你知道吗?每当想到你连救我都是设计好的,我就生气,气到想把你撕成碎片。可是到了今天,我竟还是狠不下心。”

  他把瓶中所剩无几的酒全倒进了肚子里:“跟我在一起那么久,你就从来没有动过心?就没有,哪怕一秒,喜欢过我这个人?”

  这一个个的问题,就像一片一片的碎玻璃戳在林非言的心上。

  为了壮胆一般,林非言也把酒瓶里的伏特加全喝了下去。

  “我有没有动过心一点都不重要。你跟我之间就是一场零和游戏,我们注定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秦樾呢喃着这四个字:“零和游戏…么。”

  仅这一个词,就透露了太多信息给秦樾。

  什么势力与寰宇会是如此绝对的对立呢?生意场上从来没有绝对的敌人,林非言相信秦樾不用费多少脑子就能想到最有可能的是政府。

  如果秦樾是借机来套话的,那他已经成功了。

  就当是自己喝醉了吧。

  林非言清醒地想着。

  “如果我们不是以这样的方式相遇,你会不会喜欢我?如果我可以放弃寰宇,你会不会跟我走?”

  “如果你真的肯放弃寰宇,就不会费尽心思安排这一切。”林非言把空酒瓶放到一旁,“所以没有那么多如果。”

  也许是林非言半点也不退让的那张嘴太惹人烦,秦樾直接把酒瓶扔了出去,撞在墙上,一声响,粉碎。

  然后他一把拽过林非言的衣领,就用自己满是酒气的嘴堵了上去。

  秦樾把孙修杰抓回来的那天早上,他们也亲吻过。

  不过短短几天之后,亲吻已经完全变质。

  从这个吻里,林非言读到了气恼、伤心,还有一股………他不知道是否是酒精的作用让他想得太多,他竟觉得这个吻好像是秦樾在跟他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