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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 就像是被按了快进键。
上一回参加吴赟的葬礼还历历在目,可时隔没几天, 她却又再次站在了相同的地方,看着沈鹭和邵琴琴身着黑衣、面色苍白地站在宾客们的面前。
而这一回略有些不同的是,原本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的邵允,却站到了沈鹭和邵琴琴的身边。
他必须代替兄长站在那里,撑起这对此刻最为脆弱无助的母女。
听一路护送沈鹭和邵琴琴回珑城的特勤人员说,沈鹭在得知邵眠的死讯后悲痛欲绝,哭晕过去数次, 在飞机上时也滴水未进、始终在默默流泪。
邵琴琴虽然还小,但也已经到了懵懵懂懂去理解“死亡”这个概念的阶段。她全程紧紧地抱着纤瘦的妈妈,无声地掉着眼泪,眼神里充满了无助与迷茫。
邵家彻底垮塌后,余下来完全无罪的邵家人几乎寥寥。那些个在邵眠生前围着他各种溜须拍马的旁枝亲戚, 此刻都在经历着牢狱之灾、自食恶果。因此,来参加葬礼的人也十分稀疏, 倒是也有清静的好处。
等葬礼结束后, 邵允陪着沈鹭将前来吊唁的宾客一一送出去。叶舒唯走到正缩在沈鹭身后的拐角里一动不动的邵琴琴面前,动作轻盈地蹲下了身。
邵琴琴葡萄般的大眼睛此刻红通通的,她看了叶舒唯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婶婶”。
“琴琴。”叶舒唯抬手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礼貌地问她,“婶婶可不可以抱抱你?”
邵琴琴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朝前走了一步,朝她伸出了双臂:“婶婶, 我好害怕。”
她将软软糯糯的小女孩抱入怀中,安抚地揉了揉她的肩膀:“琴琴不害怕噢, 小叔在、婶婶也在,我们都会保护琴琴的。”
邵琴琴这些天见到了太多生人,那些个穿着黑制服的特勤人员在她看来、都是格外充满着压迫感的存在。即便这些人都是在保护她和沈鹭,可对她而言,她依然处在一个相对非常陌生的环境里。
再加上,她还要去慢慢接受自己已经失去了父亲这个事实,这对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女孩来说,确实是有些太过艰难。
邵琴琴安静地在叶舒唯的怀里待了一会儿,默默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终于忍不住呜咽着问她:“……婶婶,我真的没有爸爸了吗?”
叶舒唯感到自己的整颗心脏都闷了一瞬,曾经失去外公的痛楚再度被唤醒。当初她不知花了多长时间,才好不容易跨过那道坎。而如今的邵琴琴,比当年的她年纪还更小,失去亲人的理由也更为复杂。
“琴琴。”她看着小女孩,温柔地告诉她,“你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现在他虽然暂时离开了你,可你永远都会拥有他的父爱,你从没有失去过这份父爱。你要记住,爸爸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继续在天上陪伴你。”
邵琴琴的眼眶里蓄着眼泪,却也格外认真地听着她的话语。
“若是今后有人说你没有爸爸,你大可以告诉他们,你的爸爸是英雄。”叶舒唯说,“是爸爸用生命保护了你免受伤害,也是爸爸勇敢地牺牲自己、为你的未来和幸福铺路。”
“你可以骄傲地认为,你是全世界最富有的人,因为你拥有的父爱与天同高。”
邵琴琴将她的话语听入耳中:“真的吗?爸爸真的是英雄吗?”
“是的。”叶舒唯弯了弯唇角,“爸爸就是琴琴的英雄,所以即便爸爸不在了,琴琴也要向爸爸学习,做能够保护好妈妈和自己的英雄。”
邵琴琴这时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神情也渐渐变得没有刚才那么仿徨不安:“婶婶,琴琴想做英雄。”
“那琴琴,我们拉钩约定好不好?”叶舒唯朝她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婶婶也会一直陪在琴琴的身边,看着琴琴成为一名英雄。”
“好!拉钩!”小女孩渐渐忘却了恐惧,满心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随后,她郑重地将自己的小拇指勾住了叶舒唯的小拇指,“琴琴会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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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送走了所有宾客,邵允和叶舒唯也将沈鹭和邵琴琴送回了Shadow给她们安排的临时住所。
Shadow在珑城的调查还要持续一阵子,这对母女也是被调查对象、自然暂时不能离开。同时,他们还需要整理收拾邵眠遗留下来的个人资产与物品。
等沈鹭她们上了楼,邵允忽然侧过头对叶舒唯说:“你越来越有婶婶的风范了。”
叶舒唯一怔,撞入他的眼眸时,才发现他的眼底满是狡黠和揶揄。
他应该是听到了自己刚才在殡仪馆里与邵琴琴的对话。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竟然还偷听我们女孩子之间的对话!”
“我哪有偷听,我是路过的时候正大光明地旁听的。”邵允无辜地耸了耸肩,随后他牵起了她的手,抵在自己的唇边轻轻落下一吻,“唯唯,谢谢你。”
最后五个字,却已经完全脱开了刚才的玩笑语气,只余满满的真挚。
叶舒唯看着他,忽然冷不丁地说:“那天……邵眠去世的那天,我明知道你那么难过,却还是没控制住心里的急躁对你发了脾气,对不起。”
邵允摇了摇头:“我才是应该要说抱歉的那个人,我还很感激你骂醒了我。”
“唯唯,如若我始终将大哥的死统统都归结于我自己的头上,认为他的死是可悲且毫无意义的,那么我就会一辈子待在那个误区里出不来。”
他与她十指紧扣,不徐不缓地说,“但若是像你对琴琴说的那样,将大哥的牺牲视作是充满了价值和意义的英雄之举,那么我、大嫂和琴琴就都能够承载着他对我们的守护,继续好好地走下去。”
他们的此刻和未来都是邵眠用生命换来的,他们绝不能辜负邵眠。
叶舒唯眨了眨眼:“没想到你小子倒是孺子可教,那么快就想明白了。”
邵允朝她行了个礼:“我有好的榜样在身边,可不能给我家小蔷薇丢脸。”
叶舒唯轻晃了晃他的手:“等所有的调查全都结束之后,你打算……?”
她和蒲斯沅他们准备再做一轮深入调查的事情,她从最开始就没有隐瞒过邵允。邵允表示充分理解她的用意,也实打实地一直在默默地配合她的调查。
无论是从资产方面,还是过去那么多年的行踪、成长和生活轨迹……种种细节,他都开诚布公地摊开在她的面前任由她调查,事无巨细且毫无一丝隐瞒。
不仅仅是他自己,他还将自己能够提供的关于辛澜、双子、谭叔、沈鹭和邵琴琴的所有信息也都一并交给了她。
邵家大宅的具体处置会留给珑城新上任的清廉领导班底来做决定,大宅中的东西已经全部清空,变为了一座空宅。邵允自己的资产也都做了全盘清算,除了对珑城的所有福利机构和暮色蔷薇图书馆的持续投资和管理,他在有关部门严格的监督下将其余的资产都转到了邵琴琴和沈鹭所在的伦敦。
按照他和叶舒唯商量过的计划,等调查全部结束后,他会带着伤势恢复得十分喜人又迅速的双子和辛澜一起去到伦敦,在那里开始他们的新生活。谭叔年纪大了,且腿脚不便,感谢过他们的好意后表示自己不愿意离开珑城。
“小糊涂蛋。”邵允笑看着她,“我都说过那么多回了,你就是我的路,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
Shadow的总基地就位于伦敦,且叶舒唯在不执行任务的时候也居住在伦敦。邵允和双子他们从以前开始就对僻静优雅又历史悠久的伦敦颇有好感,所以所有人都对前往伦敦生活而跃跃欲试。
叶舒唯得意地笑了起来:“我知道,我就是想听你反复说这句话。”
邵允宠溺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要是叫其他人看到这番场景,指不定又要当场被这对小情侣腻歪得呕吐出来。只是当事人自得其乐,才不管其他人的死活。
“那我先去找蒲斯沅他们开会了。”叶舒唯松开他的手,“你回去之后再整理下东西就好好休息着,然后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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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邵允及与邵家相关的所有人的深入调查已经持续了好一段时间,叶舒唯和蒲斯沅他们约定好今天会做一个交叉对比和总结。
言锡和郁瑞这对活宝都急着想要回伦敦,一个是想妻儿热炕头想得不行,另一个则是宅男属性实在压不住了、急需要一段喘息的空窗休息期。因此,这俩人的调查也做得格外拼命和效率,差点都要赶超领头的叶舒唯本人了。
将两边的调查结果一并在蒲斯沅的面前做完展示后,叶舒唯拿出了那份名单,在邵家所有人的名字旁边都一一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蒲斯沅的目光也从投影屏幕上收回来,淡淡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确实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耶斯!”言锡和郁瑞双双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击掌欢呼道,“回家啦回家啦!”
“家人们,你们是不知道我和花魁两个人为了早点回家是有多豁得出去啊!”言锡这话唠这时忍不住对着在线上的童佳他们大吐苦水,“我们俩几乎把整个珑城翻了个底朝天,连阴沟桶、垃圾场和地下水道这种糟心地方都没有放过!”
郁瑞在旁边叫苦不迭:“我们为了不打草惊蛇,趁着谭叔出去买菜,把他的整个家都拆了一遍、还得在他回来之前把他的家复原不让他发现有人来过……”
“他家那个养植物的地方臭得要命!不知道是扔了多少化肥进去!我和花魁不放心,还把手伸到那堆臭泥里反复去掏、生怕他在里面藏了什么东西!”言锡哭天抢地,“等我回到家,一定要抱着我的香香老婆狠狠地吸一个月!”
……
蒲斯沅身边的歌琰嫌弃地瞥了言锡一眼:“你好恶心。”
蒲斯沅妇唱夫随:“就这么点出息,所以从七月份来的珑城,耗到都入冬了才刚刚要结束这个事件。”
言锡拍案而起:“蒲斯沅,你特么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本事你来!”
蒲斯沅冷笑一声:“我来?那夏天结束之前我就能打道回府了。不过感谢你们三个,至少没让我在珑城熬到圣诞节。”
眼看言锡被气得差点当场口吐白沫,叶舒唯在所有人的哄堂大笑中,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当着在座所有人的面,将自己手里的名单撕了个粉碎,随后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邵允是这次事件的核心任务关系人,你们也因此为我操了不少的心。但我希望从今往后,你们都能够彻底放下心来,只将他当作是我的爱人。”
她年纪轻轻、个头也不算特别高,大家初见她时她还只是个稚嫩的少女。可如今数年过去,她站在这儿认真发话的姿态,已经俨然有了当年孟方言和蒲斯沅的模样。
“知道了——”言锡拖腔拿调地挖了挖鼻孔,“我们都是就事论事的人,以后你家三少爷就是我们大家庭的一员。再说,你以为你是我们Shadow的第一个恋爱脑吗?你前面可是一有同样和任务关系人爱得死去活来的孟方言,二有为了帮爱人昭雪上天入地都在所不辞的蒲斯沅,你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代表……”
刚说完这话,言锡就被蒲斯沅用手里的圆珠笔扔了个正中眉心。
在言锡吱哇乱叫的背景音里,叶舒唯终于放下了在心中积攒了多日的大石头,勾起唇角、满身轻松地看向了窗外。
瞧,珑城的天光明媚又敞亮。
是个适合与爱人尽情拥抱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