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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在殡仪馆门口与叶舒唯分别, 邵允的心中就一直充满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安。
这种不安,很难具体去形容究竟源自于哪里。
即便他分明知道邵垠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叶舒唯他们今天一定势在必得。即使他也清楚叶舒唯和其他特勤人员能力过人,如无特殊情况,绝对不会轻易失手。
他想过,自己或许是实在和邵垠缠斗了太久,如今到了当真要分出胜负的这一刻,他总怕自己还有哪里思考得不够多、做得不够周全。叶舒唯这段时间也已经宽慰过他许多次,让他不必太过焦虑, 一切都已经如他们预期般走到了尾声。
但自从她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时,他就无法控制自己地在担惊受怕。
而此刻,他心中那抹不好的预感果然得到了验证。
叶舒唯与他说话时语气总是轻松俏皮,就算是天大的事,从她的口中说来也从不显得沉重。但是听她方才说话的口吻, 他们那边一定是遇到了事出意外的麻烦。
“我们马上就要到达缉捕邵垠的目的地。”叶舒唯这时在通讯器中继续说道,“但是在半个小时前, 在邵垠藏身地对面监视他的特勤人员忽然与我们全部失联了。”
邵允蹙起了眉头:“失联?”
“嗯。”叶舒唯说, “郁瑞检查过他们的通讯系统和信号网络,都没有问题。”
虽然叶舒唯没有明说,但邵允已经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那几名特勤人员有很大概率已经遭遇到了不测。
细细想来,这个情况其实相当可怖。
这段日子以来,邵垠手下的犯罪集团已经悉数落网,他身边的亲卫与打手更是无一有遗漏。在邵垠本人并不具备任何搏击术与格斗术的前提下,仅凭他一人,怎么可能将那暗中监视他的五名经验丰富的特勤人员一网打尽?
难道, 在现在的珑城之中,还藏着邵垠的余党?亦或者, 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人在暗中帮助邵垠?
“唯唯。”邵允这时冷不丁地说,“我建议,你们现在立即撤离,返回珑城。”
叶舒唯:“为什么?”
“我觉得邵垠此刻已经不在白巷的别墅里了。”
邵允转过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整个天幕忽然暗了下来,似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兆,“他不可能在将监视他的所有特勤人员击杀完后,还留在那栋别墅里束手就擒,乖乖地等着你们过去。”
叶舒唯觉得他言之有理:“那你觉得,他现在人会在哪儿?”
邵允动了动唇。
他其实心中隐约升腾起了一种疯狂的猜想,但这种猜想从逻辑上来讲又站不住脚跟。整个邵家大宅此时都被特勤人员围得严严实实的,邵垠一旦出现在大宅附近,迎接他的便会是手铐甚至是就地枪决。
诚然邵垠是个十足的变态和疯子,但绝不是一个没有脑子的蠢货。除非他今天是不想活了,他才会主动赶来邵家大宅自投罗网。
没有等他将自己心中的猜想说出口,叶舒唯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不过,我们现在无论如何还是得先去到那栋别墅里查看情况。那毕竟是邵垠待了不少时间的犯罪场所,我们必须得及时控制起来、方便后续收集罪证。”
“再加上,如若那几名特勤人员真的已经牺牲了,我们也必须要将他们的尸体运送回来,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冰冷地躺在那里,无人知晓。”
邵允明白她所说的都对,但心中那种惴惴不安感却在变得越来越强烈。
“阿允,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叶舒唯这时将语气放缓和了些,似是在特意抚慰他摇曳不宁的心绪,“按照邵垠一贯的套路,他离开白巷时,很有可能会在那栋别墅里布置陷阱、等待我们上钩,我们会多加小心的。”
他还是没作声。
“我把我们的专属频道开着,有任何问题,你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叶舒唯大喇喇地说,“我亲爱的三少爷,这样总行了吧?”
“还有三分钟抵达目的地,全体人员准备!”
就在此时,邵允从通讯器中听到了周煜发布指令,接踵而来的是一系列枪支上膛的声响。
邵允明白此刻不再适合儿女情长,他忍了忍,最终将嘴边的千言万语浓缩成了这短短的几个字:“唯唯,切记小心。”
下一秒,外头忽然传来了“轰隆”一声巨响。
是雷鸣声。
紧随雷鸣声其后的,则是刺眼如利剑般的闪电,以及倾盆大雨。
屋内的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窗外,双子站得离窗户最近,赶忙手忙脚乱地合上窗户:“我去!怎么突然下暴雨了!”
辛澜看着窗外突如其来的恶劣气候,百思不得其解地挠了挠头:“奇了怪了,早晨我才刚看过天气预报,完全没有提到珑城今天会下暴雨啊……”
那来势汹汹的雷鸣闪电和暴雨,仿佛生生劈在邵允的心头一般,将他刚才好不容易被叶舒唯抚慰平静的心绪又瞬间搅成了一盘散沙。
他从窗外收回视线,一边屏息听着通讯器中叶舒唯那头的进展,一边观察着面前的邵蒙。
因为邵眠刚才的那番话,邵蒙似乎被抽走了身上剩余的最后一分气力。曾经不可一世的邵家家主此刻一动不动地靠在床沿边,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失魂落魄,似乎再也没有要暴起的意思。
自以为自己叱咤风云了一辈子,到头来换来的却是一手的泡沫和过眼云烟,以及自己最看重的儿子的鄙夷与仇恨。
到了此时此刻,邵家算是彻底崩塌成了灰烬。
只是,邵蒙或许直到这一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邵家会走到如此地步。他大概永远都不会认识到,他骨子里的贪婪与罪恶早就已经决定了这个结局。
邵允定定地看了邵蒙一会儿,在心下做了一个决定。
“大哥,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唯唯他们。”他这时转过身,对邵眠说,“我现在去大宅外头叫两个特勤人员进来帮你们,然后我想立刻赶去白巷。”
邵眠明白叶舒唯对他的重要性,心领神会:“去吧,这里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邵允点了点头,可他刚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一步,忽然耳朵捕捉到了一声类似爆炸的巨响。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了一阵从地底下蔓延过来的“地动山摇”。
那地动山摇发生在瞬息之间,来得快、去得也快,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等他们回过神,小执才仓惶大喊:“是地震了吗!?”
“……不是地震,应该是哪里发生爆炸了。”
邵允的心脏开始突如其来地狂跳,他几步跑到小执刚关上的窗户边,将窗户用力打开,全然不顾外面的风雨,猛地探身朝那震动来源的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只见珑城城中的某个地方,正被滔天的烟雾和火光充斥着,那剧烈升腾的滚滚浓烟仅凭目测、便能感受到实际爆炸的程度有多么可怖。
邵允抹了一把很快被雨打得湿透的头发和脸,继续定睛去看爆炸来源的方向。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个方向……
下一秒,他忽然听到叶舒唯在通讯器中叫他的名字。
“阿允。”叶舒唯一字一句,“我们的安全屋刚刚被炸了。”
邵允的瞳孔迅速放大。
难怪他刚才观察爆炸来源的方向,总觉得自己好像曾经去过那个地方。
即便他是个全然的外行,他也明白安全屋对于特工组织的重要性。
安全屋相当于是特工执行任务时最重要的核心基地,也是特工山穷水尽时唯一的防线和退路。如若当安全屋都不再安全,那可想而知敌人已经丧心病狂到了何种地步——邵垠这是把刀都架在了叶舒唯他们的脖子上,要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叶舒唯又说:“我们从来没有暴露过安全屋的地址,我也确信除了你和周煜,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邵允眯了眯眼:“那么安全屋的地址究竟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叶舒唯:“现在我们暂时先不去追究安全屋暴露的起源,蒲斯沅他们刚到倒带,正好进去勘察损失情况。等他们勘察完,他们会直接赶来大宅协助你。”
邵允立刻就说:“我这边没有那么紧急,让他们去白巷帮……”
谁知下一秒,他的话音又被堪堪截断。
随着通讯器中传出叶舒唯那边爆发出来的一声巨响,通讯器的讯号顿时变成了一片空白的忙音。
“唯唯?唯唯?!……”
此后,任凭他怎么样对着通讯器大声呼喊,将通讯器的频道如何调整,他都再也听不见除了忙音外的其他任何声响。
叶舒唯与他彻底失联了。
他根本不知道她现在究竟处在何种状况下,是否性命攸关。
邵允浑身僵硬地立在窗边,他的面色在喧嚣冰冷的风雨中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从窗外倾洒进来的暴雨很快就将他的头发和衣襟打湿,他却仿若浑然不觉。
小念赶紧悉心地上前替他披上外套、并将窗户再次关上。小执担心地望着他脸上可怕的神色,嗓音打飘地问:“三,三少爷……唯唯姐她怎么样了?”
邵允捏着自己的手掌,目光迟缓地转向小执,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原本就凉了一半的身体顿时变得如坠冰窖。
因为他看到,在敞开的屋门口,此刻正悄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浑身上下都裹挟着风雨。雨珠从他的额发上慢慢淌下来,将他挂着阴森笑意的脸庞映照得更为可怖。
他形如鬼魅……不,他就是恶鬼本身。
这个人,是他们在执行此次作战计划前思前想后、经过三番五次盘算后,认定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此时出现在此地的人——甚至他和叶舒唯几分钟前才刚在通讯器中谈起过这个可能性、并再度一同否定。
而当他看到这个人的时刻,今天一整天都徘徊盘踞在他心口的这份不安的预感,终于得到了最真实的应验。
所有人、包括叶舒唯在内,都认为他的不安是多余的。可最终,他脑海中那看似疯狂无稽的设想,却完全呼应了血脉之间的息息感应。
如此看来,亲缘血脉是一种多么超乎想象的存在,会在冥冥之中,牵引、感知到对方的所思所想,哪怕对方是个丧心病狂的究极变态。
多么讽刺啊。
他竟然是这世间,最最了解他面前这位无时无刻不想谋杀自己的亲哥哥的人。
因为他异样的沉默,屋内的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目光往门口的方向看去。
而当看到门口站着的邵垠时,所有人都瞬间面露惊惧、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了一步。尤其是邵眠,他瞪圆了眼珠,简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双子不愧跟了邵允那么多年,他们年纪虽小,但在短暂的惊骇后、却是整个屋子里最先冷静下来的人。
尤其是小念,他已经以闪电般的速度抬手开了窗户,想要纵身翻窗跑出去叫别墅外的特勤人员进来支援。
“诶呀诶呀。”
谁知下一秒,就听邵垠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只见他迈着不慌不忙的步子进了屋,用仿佛闲聊谈笑的语气冲半个身子已经翻上窗台的小念说:“怎么一见我就跑,那么不欢迎我吗?”
而与此同时,他也从自己的腰后拔出了一把黑漆漆的枪。
他驾轻熟路地举起枪,将枪“咔嚓”上了膛,笑眯眯地说:“这样我可是会伤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