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深情把戏>第67章 没人能害得了你了

  周青先走出病房时,医护人员匆匆略过他,试图做着最后的抢救。

  他对其在视而不见,在走廊的角落里看到了林北生。

  林北生脸色晦暗不清,靠在墙角,漠视着周青先向他靠近。

  他站立的位置能够看到周淮的病房,隔着透明的玻璃板,就算听不见他们聊了些什么,但也能看到刚才大致的情况。

  周青先停在他面前一步远处,黯淡无趣得像一抹幽怨的魂魄,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望着林北生的视线好似无欲无求。

  在两人相顾无言的对视之中,林北生好似一直都是认输的那一方。

  三五分钟后,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眉心下意识地蹙紧,手指却碰到了周青先的耳朵,告诉他:“别难过。”

  周青先顺从地任其摸着,发丝落在林北生手背,感受着对方手指的冰凉,收到指引一般,靠近一步很轻地抱住了他。

  这其实根本就不算拥抱,手指停留在腰侧衣服间,两人的间隙被蓬松的衣服堵满,但周青先还是很知足,垂下眼睛慢吞吞地说:“不难过的。”

  “我不会为她的死难过。”他暴露着自己的不孝,轻轻地这么说,“我从很早开始,就觉得我其实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的小孩了。”

  骗人。

  林北生望着周青先苍白的嘴唇,心里悄悄想到:你有看过自己的脸吗。

  如果真的不难过的话,那就不会露出这种为难的表情了吧。

  这样的表情,在五年前望向他家布满奖状的墙时出现过一次,在今晚告诉他山茶花田中央那堆黑色的石块是什么时出现过一次,又在刚才出现过一次。

  林北生不喜欢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好似周青先是早就已经看清自己悲惨死亡未来的预言者,或者是陷入泥潭里放弃挣扎的蚂蚁。

  ……谁也留不住他,谁也不知道他会去哪,永远孤独的人、总是遥远的人、得不到快乐的人,像漂亮的花瓶,精致的水晶球,或者娇生惯养的宠物猫。

  如果不细致对待、如果照顾不好的话,就会轻而易举地碎掉碎掉死掉。

  这也是为什么林北生在五年前在家会着急地冲过来想去到他身旁,为什么林北生在花田里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却下意识地慌张,为什么现在、他会收紧手臂,将周青先拉到自己胸膛。

  一言不合就要融化或者蒸发的人,依旧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他好像回忆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用最平淡的语气,最冷漠地讲:“我一直觉得,她与其把我看做她的儿子,更像是把我当做好利用的工具。”

  “我四岁的时候拿过心算的第一名,很厉害了,好多比我大的小孩儿在比呢。”他说,“因为这种奖项对她没有帮助,她也不屑于拿出去炫耀。”

  林北生摸了摸他的头发:“嗯。”

  “我有好多好多奖状,但是她只允许我摆一个出来,她和我说只有最终的目标才是重要的,其他沿途拿得小奖都是没有价值的附赠品,没有展示的必要。”他语气依然平缓,“可是,明明其他的奖我也要很努力才能拿到呢。”

  林北生捏着他的后颈:“嗯。”

  “我小学被她放到国外养,不熟悉环境,也不擅长和人说话,她只有在我拿奖或者拿第一的时候才会来看我。”他麻木地说,“到后来我一到考试就失眠,压力大到吃不进去饭……她觉得是我不够努力,让我不做好觉悟就别和她见面。”

  林北生抱住他的背:“嗯。”

  “但是,要怎么才算努力呢。”周青先很无助地问,“我该有什么觉悟呢?”

  他很清楚自己不应该和林北生说这些,但是他心里好像快烧起来了,郁结的气体从胸口漫出,快要把他吞噬成一团可怕的怪物。

  他以为自己早就放下、早就释怀,却还是停不下来,在最不应该透露的人面前,自虐一般一字一句细细地把伤疤拆开。

  “我什么都在比,什么都在争,只要是她觉得能反映她育儿成功、教育优秀的荣誉,什么都交给我去拿,我在学校任何考试中都是第一,拿过数学竞赛的奖,得过滑雪冠军,成为过联合国学生代表,有钢琴演出级证书,后来她觉得乐器过于普遍,又换成了双簧管。”他说。

  “我不知道她是哪里还不满意,到底是哪里还没有做好,为什么还是会把我关进白色的房间里,那里除了我什么都没有,我进去反思我根本就不知道何时犯下的错、想我不知道由什么结成的错——我错在哪里呢?”

  “我错在哪里呢?”他倔强地问林北生,“我反省我是不是错在页面上留下的划痕,是不是错在滑雪时不该绕过的小石子,错在一次交流出现的口误,错在荒谬的穿鞋的顺序,后来我怪无所怪,想无所想,所以我觉得,我说不定就是错在——”

  出生。

  他错在不应该被生下来。

  周青先戛然而止,他知道接下来不该是林北生听到的内容,他无端的发泄就此结束,此后隐蔽的话、从未宣泄但从未消失的念头,应该一如既往地烂在他腐旧的灵魂中。

  他抓住林北生的衣袖猛然收紧,对方察觉到之后,便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

  “没事的。”这个嘴有点笨的男人,只会这样告诉他,“没事了。”

  “……嗯。”周青先木讷地应,视线透过林北生的肩,落在惨白的墙上。

  既视感又回来,他还是找不到方向,看不见未来。

  “我觉得我恨透她了。”他木然地说,“可是她死了。”

  她死了,周青先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那这份恨该怎么消解呢?他将怀揣这复杂的情绪、难解的郁结、沉重的生命,直到自己也抱终那天吗。

  今夜是深蓝色的,冰冷的大楼好像静谧的海,肢体被泡得发白,周青先得不到呼吸,盼不来死亡。

  他从林北生怀里离开,眼里还是空空荡荡的,一如刚出病房时的模样,好像刚才那么多情绪、那么多话语,都没办法影响他半分。

  可是他的手在发抖,他没办法为周淮留一滴眼泪,却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不再为其颤抖。

  他便用自己动摇的双手,固执地去碰林北生,从他的鼻梁、顺到颧骨,在绕到耳后,像是确认面前的人就是活生生的、自己爱着的林北生,然后才释怀地笑了。

  “她死了。”他的笑容中总有些疲倦的意味,“没人能害得了你。”

  他低声喃喃,不知是在多久远的人说话,毫无意义地重复:“没人会再害得了你了。”

  林北生心中生出一丝诡异的错觉,他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但又品不出太多,刚想要开口,医生从病房中走出,向周青先宣布遗憾的结果。

  周青先的脸上不见悲痛,连刚才的一瞬迷茫也不见了,他撤后一步,脚尖对着病房,视线却还是对着林北生。

  “等我。”他依依不舍的,最后拂过林北生的眼皮。

  正如周淮被撞进医院的那天,他也一样向林北生虔诚许愿:“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