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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谢治群脱离大学生活,踏入社会,回到云湾镇,成为糖业公司旗下一名质检科的年轻干部。
此前他的睡眠一直很稳定,但今夜却破天荒做了梦,一个既真实又荒诞的梦。
他梦见独自一人待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偌大的空间上方悬挂一簇瑰丽的状似蝴蝶的灯束,凛冽的美感与虚幻的缥缈交相辉映,失真的光芒似幻似灭,侵蚀了他的理智。
当他从柔软的床上醒来,抚摸阵痛的额头时,一直沉默的房门不动声色地开了。
谢治群的视野似披上一层轻薄的纱布,朦胧不已,定睛一看,也只能勉强瞧见一个迷糊的人影向自己靠近。
那人身形高大,体阔肩宽,沉稳的脚步一声一声踏进他心底。
届时,他的心似缝上一根精确的指南针,延伸出一个额外的轴对称,而那针的矛头不由自主地偏向那人的方位,心神恍惚地问道:“你是谁?”
话音刚落,他就有些愕然,因为自己的声音极其沙哑,声带振动的感觉如同赤脚行走在钉板上,那般血肉横飞,疼痛难忍。
彼时那人已经坐到他身旁,温厚的手掌抚上他的额头。
随即出乎意料的,将他连人带被揽入怀中,触碰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极尽温柔,甚至还用嘴唇轻轻摩挲他的上颚及嘴角。
奇怪的是他的心与身体居然对这越矩的行为无动于衷,反应平淡得似乎已习以为常。
他听到那人对自己说出的第一句话:烧退了,比昨天好多了,要是还难受和我说,不要自己忍着。我会心疼。
谢治群皱紧眉头,想反抗却使不上力,只能任人摆布。
男人的声音既陌生又熟悉,像在何处听过,但无论如何梳理记忆,都寻不出那人的庐山真面目。
他和男人的身体贴得极近,自己如一摊折腰的杨柳,软弱无力,倒挂在这坚如磐石的胸膛上,他没有不安的情绪,而是心安理得地依偎拥抱中汲取温暖,就好像这不是第一次。
他摇了摇头,喉咙的干涩令他无心交谈。
他活了二十二年,都从未谈过一场恋爱。
说他清心寡欲,还是心比天高都不对,他只是很难对一个陌生的人心动。
更何况是和一个男人,虽然只是梦中,但他仍觉得真实可怕,好似未来已昭然若揭地摆在眼前,无法再作出更改。
男人轻声地笑了笑,捧着他的脸,缠绵地说:“谢治群,你真好看。”
这突兀的甜言蜜语令谢治群的老脸一红,还未等他作出回应,男人便急不可耐地在他干涩的嘴唇上亲吻,用湿润的舌头舔舐干裂的唇角,甚至深入口腔中,搅个天翻地覆。
他的一呼一吸皆被这激烈的吻掌控,没有悬念地失去自控力。
男人的力量蛮横且霸道,他拼命挣扎,却于事无补,压在这人胸膛抗拒的手丝毫不起效,甚至直接被摁倒在床上,扒下裤子分开腿,隐晦了二十多年的私密之处,突然被灼热的异物插了进去。
那男人咬着他的耳朵道:“治群哥,你的太小了,我的太大了。”
电光火石之间,根深蒂固的信念分崩离析,身体被吃得个一干二净。
他的世界随着男人射入他体内的那一刻天昏地暗,仿佛末日来临了。
当谢治群从这个绮丽古怪的梦醒来时,身上冒热汗,应对的变化显而易见。
但他没有硬,这是好事。
但谢治群依旧感到很惶恐,他第一反应是反复确认自己不是同性恋,对男人没有兴趣,绝对没有和同性厮混的不良迹象,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待他恢复冷静,下意识抬头看,上铺的床位已空,便知道梁念诚已经走了。
原本乱砌的被褥被叠得整整齐齐,与室友好吃懒做的惰性有天壤之别。
这时他的注意力转至窗前桌面上一张纸条和两个热乎的包子,起身走过去,捡起纸条一看,是比较规整的方正字体,写道“治群哥,我先走了,包子是我从楼下的早餐店买的,谢谢昨晚你让我留宿,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谢治群拎起那装包子的塑料袋,掂量一下,旋即嗅到一股浓郁的肉香,印象中这家店的生意火爆,肉包最为推崇,往往七点就人满为患,在店门前排长队,甚至还未到八点就会兜售一空。
这小孩儿,起这么早吗?
他不自觉地上扬嘴角,心中暖意融融。
这天早上梁念诚贪黑起早,罕见地大手笔为谢治群买了一次肉馅包子,这是用他几天没有吃早餐节省的钱买的。
他买完并不觉得心疼,甚至有些开心。
从包子铺回来,他蹑手蹑脚地迈进房间,在桌上放下包子,又在很短的时间内,颇为眷恋地端详谢治群安静的睡容。
腹诽这人睡熟的样子也很好看,很斯文,抬手帮忙掖好被褥,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再回到工地上时,他和往常一样,挥汗如雨地劳作。
这时工地的境况已不是昨日汪洋大海的光景,任何被风雨侵蚀过的印迹烟消云散,地上潮湿的低洼不复存在,有的只是热辣的艳阳高照。
旁人都对这变化无常的天气怨声载道,唯独梁念诚似拼命三郎,勤勤恳恳地埋头苦干。
休息时间,梁念诚也只是跑到工地对面摆摊的店铺,极其吝啬地要了根短小的糯玉米,他干了一天活,却只吃了一根糯玉米,并且吃得津津有味,食髓知味的模样好比在享受什么绝世的饕餮盛宴。
这令一旁习惯大鱼大肉的亮仔看呆了眼,自昨天起,亲眼目睹梁念诚身先士卒,关掉阀门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把梁念诚当成平日里胆小怕事的黄毛小子看待了。
从前他都不屑一顾,这次他是怀着钦佩的心情上前拍打梁念诚的肩膀,友好地问道:“你就吃这么点啊?”
梁念诚此时已经把糯玉米棒啃得赤裸精光,他刚才咕噜咕噜往口中灌了很多水,嚼烂的米糊吸饱水分,撑满胃部,令他生出一种虚假的饱腹感。
他没想到一向心高气傲,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的亮仔会主动搭话,但转念一想,脑中仍挥之不去的色情画面,又十分羞愧,于是他也尽量对亮仔客气起来:“嗯,这个就足够了。”
亮仔低头,凝视手中的肉包子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毅然决然掰开一半,送到梁念诚面前,爽快地说:“这个给你。”
梁念诚没有接,露出疑惑的神情,亮仔见状干脆直接塞进他手里,轻描淡写提了一句:“你之前也帮我不少忙,这次算回报你。”
梁念诚恍然大悟,肉包子的香味令他垂涎三尺,想起今早自己给谢治群买的肉包,也是这么香,他口水直流,便没有拒绝。
他实在太饿,很久没沾荤腥,小口地啃面皮,舔了一口油亮的肉馅,随后露出一个幸福的笑,感激涕零地说:“谢谢你,亮仔。”
脑海中浮现出一帧,谢治群一口一口啃食肉包,细嚼慢咽,喉结滚动的景象。
“不客气。”
亮仔看到平日风卷残云式饮食的梁念诚忽然间斯文起来,还有些奇怪,发自内腑地道:“之前你从不和我说话,我以为你不是害怕我,就是讨厌我,最近发现你人还挺好的,所以我苏宁亮决定交下你这个朋友。”
梁念诚吃完包子,嘴角沾有发亮的油,听到亮仔情真意切的说辞,也激动不已,毕竟这是工地上除巴子之外,第一个主动愿意和他结交的人。
“很高兴和你做朋友,亮仔。”
亮仔笑嘻嘻道:“你这人,真上道儿。”
趁热打铁地捞住梁念诚的脑袋,前言不搭后语:“我说你,真打算一直在这工地混日子吗?”
梁念诚沉默了一秒,摇摇头,坚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不会一直在这。”
亮仔赞同地点点头:“我也是,我在这块工地待太久了,早就想出去呼吸新鲜空气,见世面了,听说沿山路段口的延堇糖厂要开始招长期工了,我打算去试一试,你要有兴趣去,干脆和我一起去看看吧。话说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来着,我上次就扫了一眼给忘了……”
一直闷不吭声的梁念诚望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这个月的16号,这周周日。”
亮仔一拍大腿,喜出望外道:“原来你知道啊!”
梁念诚点点,正色道:“知道,上次我听见其他工友说了。”
又有条不紊地说出自己的打算:“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不过周六的时候我要先回乡下一趟,我有事交代我的家人。”
“不碍事!不碍事!周日你在就行!”亮仔是性情中人,一口吞尽那泛油光的半个肉包,气定闲神地蹿起身,对着一个方向大喊:“我亮仔终于快要离开这个破地方了!你个狗娘养的臭小子!见鬼去吧!”
远方有什么呢?只有一朵孤独的云,和一颗日旭东升的太阳。
梁念诚好像知道他在骂谁,但又装作不知道。所以只是附和问一句:“你说谁?”
亮仔阴森地咧嘴笑,竖起中指,给出一个牛气冲天的答案:“当然是这操蛋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