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渠椋心疼不已, 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又知道这样的时刻说什么都是徒劳。
他现在才开始后悔,后悔不该当初什么都不说就擅自动用了墨玉, 后悔不该让顾凌宇看到了自己最后的样子, 后悔不该在最后的时刻, 请求顾凌宇杀了自己。
他一闭上眼睛,便再无知觉, 顾凌宇却足足承受了百年的痛苦与折磨!
顾凌宇深吸一口气, 压下了心头的百般不适。
“我们得……先从这里出去。”他虽然还是抵挡不住对此情此景的恐惧, 却依旧没忘了正事。
可是要想要打破这样的幻境, 需得先消除顾凌宇的恐惧。
但是这又谈何容易?
一次次地眼睁睁看着挚爱在自己面前被杀死, 即便是嘶吼到声嘶力竭,也不会得到一丝一毫的回应,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荒无一人的冰原上, 继续接受严寒的折磨。
“对不起。”任渠椋只能无力地握住顾凌宇冰凉的手,企图用自己的体温, 让顾凌宇感受到哪怕只有一丝的温暖。
这个幻境是以顾凌宇的恐惧建造而成,因此幻境中的怪物才不能伤到任渠椋, 他也感受不到冰原上刺骨的寒意。
但是顾凌宇却不行。
顾凌宇对冰原的恐惧是发自内心的,幻境在还原冰原上任渠椋被怪物撕扯的幻像的同时, 也还原了当时顾凌宇所感受到的那种深入骨髓的严寒。
无论是御寒的法衣还是面前的篝火,都不能起到任何的作用。
他只能用这样徒劳的方实, 无力地减轻顾凌宇的痛苦。
“这一世……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发生了。”任渠椋道。
顾凌宇却摇头:“可是……你我之间,必会有一个人离开。”
魔尊的命运, 是最终被清琼仙尊杀死。
死亡现在还没有到来,但它就在不远的前方等着他们,不知道这一次会带走谁。
顾凌宇自嘲地笑了笑:“我原想着……我代替你去死, 这一世,你就能好好地活下来了。我不怕死。但是……我现在突然又舍不得了。我要是死了,那这一世痛苦的人,不就变成了你么?”
任渠椋想要说点什么逗一逗顾凌宇,奈何他天生就不是一个会讲笑话的人,绞尽脑汁也只能干巴巴地开口:“要是你我的命线当真被替换了,那这一世,我得道飞升,再为了你盗走乾坤镜,被罚到冰原上受苦,再换一次重生的机会……这样下去不就没完没了了?”
顾凌宇很给面子地干笑了两声,连难以抵挡的刺骨寒意都仿佛不再那么难挨了。
“我已经很久都不知道寒冷是什么滋味了,想来应该是难受的很。”任渠椋道,“一想到你为我忍了百年,我心里也难受的很。但是如果身份颠倒,你离我而去,哪怕让我去忍受千年寒冷,我也愿意。”
说完这一句,任渠椋将顾凌宇揽在怀中,久久没有再开口。
玩笑归玩笑,两人心下都清楚的很——这一世,谁去走魔尊的命线,不是他们可以决定的。
从任渠椋想起前世的事情,两人互相摊牌到现在这么长时间,顾凌宇几乎是有些自暴自弃的。自暴自弃地享乐,自暴自弃地享受和任渠椋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他们谁都不愿意提起天道,但不代表他们会将这样的事情轻易忘记。
无可奈何罢了。
“你不可以死。”
半晌,顾凌宇才任性地开口。
“那要怎么办?”
“我陪你。这一世,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陪着你,跟着你,跟到底。”
任渠椋笑笑:“好。那我们就约好了,这一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谁要先一步离开,另一个人都不离不弃。”
“等找出了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无论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这一世,我绝不会再离开你。”
渐有冰凉的液体滴落在顾凌宇额头,顾凌宇微微诧异地睁眼,看到了自己头顶,正在滴水的洞岩。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种刺骨的寒意,好像在任渠椋的怀抱中一点一点地消散了。顾凌宇不住的颤抖,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你……不冷了?”任渠椋关切地问道。
顾凌宇摇了摇头,从任渠椋的怀中退出。
“从刚才起,就没那么冷了,而且刚才好像有水滴在我脸上。”
任渠椋也跟着抬起了头。
山洞之中潮湿阴暗,洞岩会渗出水来并不奇怪。可是,幻境之中的景象通常都是和现实有些区别的,除非某些细节对建造幻境者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不然一般很少有人能够将所有的细节全部都分毫毕现地展现在幻境之中。
而滴水的洞岩,正是这样一个细节。
若是在幻境中,顾凌宇必然不会将这样的细节也还原出来,而且冰原之上,也很难有没有凝结成冰的液体。
莫非他们已经离开了幻境?
二人这才看向周围,发现方才被任渠椋砍倒在地的怪物尸体和那些浓稠的黑血已经全部消失。而且不仅如此,周围的环境也已经发生了变化,虽然他们仍在一处山洞之中,但是这个山洞的构造,无论是和任渠椋身死的那个相比,还是和按照顾凌宇的记忆捏造出来的那个相比,差距都太大了。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离开了幻境,回到了现实中。
可问题是,他们进入幻境之前,分明是身在一处树林之中的。
而且此处山洞之中,只有他们二人,根本不见悟慧大师的身影。
两人对视一眼,立即收拾好了方才的情绪,沿着洞口来到了山洞之外。
晨光熹微,一轮正在缓缓升起的白日从稀稀拉拉的树丛之间隐隐绰绰地露出一点身影,在地面上投下斑斑快快的光——竟已是早晨了!
也不知从他们进入幻境至今,究竟过去了多久,又是什么人在他们进入幻境之后,将他们二人的身体搬入了此处的山洞。
“这里看起来像我们进入幻境之前的那个树林。”任渠椋道。
顾凌宇点了点头,又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觉得,会是悟慧大师趁我们身陷幻境,把我们搬到这里吗?”
任渠椋摇了摇头。
的确不太可能。
按照悟慧大师的性子,再加上之前他面对顾凌宇和任渠椋时的态度,两人清醒的时候他都一副恨不得将两人就地正法的样子,若是两人在他面前陷入幻境,那对悟慧大师而言,应该是最好的动手时机才对。
“可是不管那个幕后黑手是谁,如果我是那人,最想杀的人应该就是咱们两才对。不管他是谁,眼见咱们失去行动能力,最首先想要做的事情都应该是上来捅两刀,而不是把咱们拖进一个山洞放着不管吧?”
任渠椋眉目一凌:“若是我们死了,那就没有人代替他来站在整个修真界的对面了。”
如今任渠椋和顾凌宇都活着,所有的矛头不是指向魔尊,就是指向修魔的清琼仙尊。若是这最大的两个“幕后黑手”莫名其妙就死了,的确是容易让修真界陷入更深的恐慌,进而加大寻找真凶的力度。
“我们先回镇子里吧。”顾凌宇叹了口气,从乾坤囊中掏出了备用的面具递给任渠椋:“天都亮了,也不知我们耽搁了多久,不知那凶手又做了多少事情。”
两人回到瀛儿湾的时间,虽然的确是早了些,但天也已经大亮了。按照平常的情况,这个时候街上早该有不少行人才对。
可是今日的瀛儿湾,却如同一座空城一般,一个人影都不见。
“镇民该不会是出事了吧?”顾凌宇惊道。
任渠椋闭上了眼睛,开始细细地感知周围的灵流变化……还好,虽然街上空无一人,但各个屋舍之中却是人气充沛。也就是说,镇民们没事,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全都待在自己家中,不愿外出而已。
两人微微放下了心,却又有些奇怪——什么样的原因,会让素来热闹的瀛儿湾变成了这副样子?
一路走来,从城外到他们之前落宿的那家客栈,他们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不想那家酒楼居然也紧闭了门窗,连生意都不再做下去,任顾凌宇好说歹说,都不愿意再让生人进店。
“行行好啊小哥!”方才经历过了那一场大喜大悲,还要和小二在这里扯皮,顾凌宇简直身心俱疲:“我们两前几天一直住在你们家酒楼的!这才过去了多久,你就不让我们进门了!”
那小二却也是寸步不让:“才过去了多久?过去五天了好不好!我记得你们两,那天就觉得你们怪怪的,好端端的还戴个面具,奇奇怪怪!付了房钱就不见人影,然后镇子上就出事了!如今事情都过去了,你们又突然出现!你们这五天,去了哪里?”
五天?
顾凌宇看了看任渠椋,皱起了眉头。
一般情况下,幻境中的时间都要过得比现实慢,可他们在幻境中感觉明明连一天都不到,现实中居然已经过去了五天?
这样时间比例完全相反的幻境倒是当真少见。
而且听小二的意思,他们身陷幻境的这段时间,瀛儿湾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