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省文工团的人道别以后,大家又坐上了回河洛的火车。

  这趟十日的比赛之旅,也算是给文工团众人敲响了警钟,让她们知道,在河洛一地出名不算什么,一定要懂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这个金色的奖杯和奖状,不像是一种表彰,反倒更像是一种鞭策。

  火车缓缓驶入站台,宋知时已经透过窗户,看见不远处那道白杨般的身影。

  那个在微风中挺拔站立的男人,不是等他的顾淮又是谁?

  虽然两人才十天未见,却仿佛过了好几个春秋。

  宋知时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口:“顾淮,顾淮——”

  顾淮听见声音下意识地回头,正看见火车停下。

  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他一眼看见了那个最显眼的少年。

  对方跳跑着跟他挥手示意,脸上的笑容热烈而灿烂,让他沉寂许久的心,也缓缓跟着再次跳动起来。

  两人终于走到了一起,四目相对,宋知时甚至有一股流泪的冲动。

  看见顾淮拖着伤残的身体来接人,宋知时又喜又急又气:“你怎么来了?不知道自己腿上有伤吗?”

  “小伤,好的差不多了。”

  “那你也不能乱来啊。”

  宋知时的抗议,顾淮照单全收。

  他径直上前拿过少年的行李,对对方说:“走吧,咱们回家。”

  宋知时犹豫了一下,长途跋涉的他现在只想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就是才刚拿奖就擅自脱离队伍,会不会影响不好。

  朱芳婕早就看见了顾淮,她以前很不喜欢顾淮,总觉得对方影响到了侄女,如今再看这小两口感情好,她这心里是越来越欢喜了。

  “行了,想回就回去吧,之后的行程也没那么忙了,我让李逢春批个三天小长假给你,好好休息休息。”

  一旁朱露莎看得眼热,忍不住对朱芳婕撒娇说:“姑姑,那我能不能……”

  朱芳婕睨了她一眼:“不能!你就别想了,这几天好好给我复盘一下比赛,顺带帮我把少儿舞蹈队弄个章程出来。”

  “什么?姑姑——”朱露莎气得直跺脚,却毫无办法。

  宋知时跟顾淮坐着大巴回到了矿上。

  闻着家里熟悉的味道,看着一如离开前的陈设,宋知时终于放松了下来。

  果真是应了那句老话: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桌上早已摆了满满一桌的菜,仔细一看还全是自己爱吃的。

  顾淮把东西放下收拾好,然后说:“还有两个菜,你等等,我去做。”

  宋知时拦了一下:“别烧了,咱们就两个人,根本吃不完,直接吃吧。”

  再度吃到熟悉的饭菜,宋知时眼眶一热,别他看在兰州三天两头有肉吃,其实那里的菜他是一点都吃不惯。

  吃到酸菜炒肉片的时候,宋知时不免想到自己重生回来的第一天,当时顾淮做了一碗酸菜面片,连肉都舍不得放。其实在部队的时候顾淮工资很高,但他做饭总是很吝啬,一顿一个菜的时候比比皆是,包括前世。好像只要能吃就行,一点生活质量都没有。哪像现在……

  “对了,我好像没有告诉你我什么时候回来吧,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个点到站?”从下火车到回家再到吃饭,一切顺畅得不可思议。

  顾淮拿筷子的手顿了顿。

  宋知时不用想都知道,顾淮的性子不会撒谎,所以问到他不想回答的问题的时候,对方就会选择避而不答。

  但这次宋知时还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你不会……每天都去火车站等我吧?”

  “嗯。反正待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眼见瞒不过去,顾淮索性就说了,说完他小心翼翼地觑了宋知时一眼,好像做错了什么一样。

  宋知时心里骂了一句:这个傻子。

  不过骂归骂,他心里却是喜的,被人惦记的滋味真不错。

  经过上次矿难的事情,宋知时其实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他知道自己跟顾淮之间其实就只隔着一层窗户纸。

  现在就是怎么捅破窗户纸的问题!

  宋知时百无聊赖地戳着米饭,丝毫没有发现顾淮辗转在他身上的目光。

  宋知时又琢磨着,自己找个什么样的时机把事情说开呢?

  上次医院就是个很不错的机会,可惜错过了,后面又发生了一系列事情,导致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顾淮是男人,他也是。

  所以他也是可以主动的。

  就是……这话说起来还怪难为情的,该怎么说呢?

  宋知时忍不住看向顾淮,对方还在专心地吃饭,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虎狼之心”。

  傻子,你说你怎么就不再表白一次了呢?

  说顾淮傻,他也确实是傻。

  比如现在,宋知时整理好衣服洗完澡,天色已经不早了。

  自从搬到这里,两个人都是分开睡的,宋知时想,既然两个人相互喜欢,那是不是可以搬到一起住?

  当然,他脑子里绝对没有那啥的想法,只是单纯地觉得夫夫两个人应该睡在一起,不然那张龙凤呈祥的大床不就浪费了。

  只是他该怎么合理诉说自己的要求呢?

  “你今晚,那啥……一个人啊?”宋知时故作镇定道。

  顾淮还以为少年是担心自己的身体,于是大方地展示自己没事。

  “其实我好的差不多了,现在都可以自己来。”

  “哦。”那可真好。

  宋知时讨了个没趣。

  不过他要是那么容易放弃,倒也不叫宋知时了。

  安静了三分钟,宋知时又开口道:“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顾淮不明所以,却依然老实回答道:“已经结痂了,怎么了?”

  那你倒是快回房间让我仔细看看啊!

  宋知时僵笑道:“哦,那就好那就好。”

  真是油盐不进呐!

  宋知时眼巴巴地看着顾淮,话到嘴边楞是说不出口。

  “时候不早了,那你早点休息吧。”顾淮没有看出宋知时的欲言又止,说完便转过身,径直走向房间。

  宋知时闷闷地在他身后说:“晚安。”

  顾淮回了一句:“晚安。”

  等回到自己的房间,顾淮再也忍不住闷笑出声。

  正如宋知时了解顾淮,顾淮同样也了解宋知时。

  要是第一次他还没有察觉,那一而再再而三,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少年在想什么。

  只是现在……

  顾淮看了眼自己受伤的腿,虽然走路没有异样,却还是没有恢复到巅峰时期。

  现在还不是同房的最佳时机,他还得再等等。

  宋知时郁闷地躺回自己的小床。

  难道这就是职场得意,情场失意吗?

  唉,算了,这事儿也急不得,以后再说吧。

  宋知时得了三天假,却半点不得歇。

  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姚思雨的问题。

  如今刘志毅身死,姚思雨在刘家村独居,完全远离了矿区,顾淮的线人也来报并无任何异常,宋知时已经完全坚信间谍之事纯属巧合。

  或许这是敌人奸诈的声东击西的计划呢?

  宋知时跟顾淮说明情况,两个人准备一起去顾家村一趟。

  一个月没见,姚思雨的身形更加纤弱了,瘦削的下巴也长出了一茬青青的胡渣,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自己了。

  看见宋知时和顾淮,姚思雨勉强打起精神:“你们怎么来了?家里乱的很,让你们见笑了。”

  “思雨,你要振作啊!”见他这幅样子,宋知时忍不住劝道。

  宋知时跟顾淮的到来,给刘家带来了一点生气。姚思雨强撑着身体要起来给两人做饭,被宋知时果断拒绝。

  这时候顾淮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他手脚麻利,仅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就把荒废的刘家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给水缸打满了水,米缸里放上上好的大米和面,又把柴米油盐通通备上。

  这样一个可以让人生活的家才初具雏形。

  下午,姚思雨带着两人去祭拜刘志毅。

  到了村口刘志毅的坟头,顾淮长了个心眼,他特地摸了摸泥土,湿漉漉的,确实是新坟。

  两人按照礼节,依次给刘志毅上了香敬了酒,还带了一些罕见的食物给他上供。

  表演《舍与救》的时候,宋知时已经深切地体悟了一番友人离去的伤痛,饶是如此,恐怕也比不上此刻姚思雨内心万分之一的悲痛吧。

  夜晚,宋知时问了姚思雨上访的事情。

  “我不准备上访了。”

  “啊?”

  “你说得对,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生活才对。上访太劳心劳力了,我这身子也做不来。”

  煤油灯下,宋知时看不清姚思雨的面容,只觉得他声音轻轻的,透着无限的温柔。

  宋知时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想开了,不过这到底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刘志毅虽然死了,但姚思雨还是矿上的老师,矿区家属院未必不能继续住下去,总不能年纪轻轻在这个小村子困一辈子吧。

  姚思雨茫然道:“我还没有想好。”

  “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你要是不做老师,城里工厂也是招人的。”

  “过两天是志毅的七期,我想过了七期再回去,你们先回吧。”姚思雨说道。

  民间一说人有三魂七魄,死后一年去一魂,七天去一魄,三年魂尽,七满魄尽,所以要过“七期”和三周年。还有另外一说,死者从去世之日起,在49天内,每隔七天阎王要审问亡魂一次,故“七期”又称“过七灾”。

  这提议倒也合情合理,宋知时也怕他触景生情,尽量不去谈回矿上和以前的事情。

  “前阵子,我去兰州比赛了,还拿了金奖……”宋知时絮絮叨叨地给姚思雨讲述比赛期间发生的种种趣事。

  他讲到省团的苏明珠、叶寻冬、冷若梅还有赵姝韵,夸她们个个舞姿动人,还说到虞兰疏,说他唱戏的时候多么风姿绰约。

  姚思雨听了,果然心情大好,声音也有了起伏。

  宋知时见状说得更起劲了,只是他到底奔波了一天,没过多久就困得要命了。

  姚思雨轻轻地在他耳边说:“知时,我真羡慕你,有如此广阔的天地。”

  宋知时很想回他,你也可以的,只要你振作起来!

  可他实在是太困了,陷入昏睡的最后一刻,他听见姚思雨说。

  “你跟顾大哥一定要好好的。”

  清晨,宋知时突然从梦中惊醒。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一直在下坠,直到惊醒他才发觉自己已经满身大汗了。

  宋知时飞速地摸了一下身边的床铺,那里是空的,也是凉的!

  思雨人呢?总不至于这么早就起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