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过了晌午,村里的小媳妇大姑娘都会跟城里来的女知青们一起纳鞋底。

  久而久之,彼此之间也就熟悉了。

  今天,众人大老远的就看见一个穿着花棉袄的姑娘朝着这边走来。

  “诶,是顾金花。”

  “你们瞧她那身衣服。”

  “啧啧啧,看这花色,看这剪裁……”

  “关键是一个补丁都没有。”

  只是件没有补丁的新衣服,就已经羡煞在场所有人了,毕竟不论是已经嫁人的妇女还是未出门的姑娘,抑或是女知青,大家的家庭条件都很艰苦,要不是家里生的多,谁舍得自家宝贝闺女下乡到这穷乡僻壤的。

  可要细细论起这家庭条件,顾金花家其实也算不上最富,但她家却是村里最特别的一户。

  别家都是儿子最金贵,只有她家不是,因为顾金花上面有四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全家只有这么一个闺女,五个兄弟护她一朵金花,可不是独一份嘛。

  本来她爹她娘都是二婚,重组家庭又各自带着孩子,能有几个过得好的,肯定是鸡飞狗跳的,村民们都备上瓜子准备看热闹了,可顾金花她娘愣是生了两儿一女,把家里操持得有模有样,惊掉一众村民的下巴。

  说回顾金花这四个哥哥,他们大部分还是土里刨食的,但却有一个特别有出息,在部队里都已经做到营长了,每个月又是钱又是票的往回寄,所以顾金花的吃穿用度是全村里最好的,就是队长家的千金也没那么滋润的,真真是羡煞村里一群小姑娘。

  等顾金花找了个空位坐下,便有那好事儿的开始打听了:“金花,今天怎么那么早就来了?拜完年啦?”

  “嗯,完了。”顾金花其实还在为家里爹娘吵架的事情发愁呢,外人只看见他们家日子过得好,殊不知里头矛盾大着呢。

  那人还不死心,继续追问:“对了,你二哥今年回来过年了没?”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顾金花瞬间不乐意了,硬邦邦地回了句:“还没回。”

  那就是又不回来了,几个妇女互相对视一眼,心里就猜到了。

  这人呢,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按理说大家都是没出五服的亲戚,亲戚日子过得好,也能帮衬其他人一把。可是她们希望亲戚过得好,又不希望亲戚过得比自家好。

  这些年顾福实家过得太好了,她们也只能从这些小矛盾上,做点文章自我安慰一下。

  这顾家过得再好有什么用,顾福实他儿子不孝顺,三年都不回来过年,光唾沫就能淹死他家。

  对于顾淮这个二哥,顾金花的心里是十分矛盾。

  她一直都知道她娘对她爹前头的两个儿子并不好。可就是这样一个她娘不喜欢的儿子,如今全家的荣辱和开支都维系在他身上。

  顾金花自己也有亲哥和亲弟,二哥顾淮十八岁就去当兵了,虽然经常寄钱回来,但到底相处的日子太短了,感情肯定不如天天能看见的哥哥们亲。

  村里的长舌妇们打探到了她们想知道的消息,终于消停一阵了。

  女知青们又讨论开了,她们也知道顾金花这个二哥,说是长得又高又俊,关键是人官职高啊。

  有个憋不住事儿的女知青率先问了:“金花,我听说你二哥今年都28了,他好像还没结婚吧?”此话一出,不少女知青悄摸摸地看顾金花的反应。

  顾金花忍不住瞟了那姑娘一眼,认出她是前年才到村里的知青,还不知道二哥已经结契的事情。

  但她知道,哪怕说了二哥已经结契,还是会有不少女知青乃至于村里的姑娘打她二哥的主意。

  至于图什么,她也知道。

  女知青都是外省来的,她们不懂什么叫结契,图的是可以成为军属,有机会返城,村里的姑娘们则是觉得结契关系不稳固,只要给人生个孩子就能成为军属,离开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去部队过好日子。

  她跟二哥虽然不亲,可要踩着她二哥上去,想都别想!当她顾金花是摆设嘛,今天可得好好灭一灭她们的小心思。

  顾金花一边动作麻利地绕着线圈,一边轻描淡写道:“我二哥可是营长,还愁没媳妇吗?”

  “而且我二哥已经有对象了,省城来的,高中学历,长得可好看了,还是个老师呢!”顾金花说话遮一半掩一半,拆开看倒是确实没说错。她这二嫂据说长得很好看,是省城里来的大家公子,蒙了难才轮到她二哥的,不过这些就不方便同这些人讲了。

  顾金花这番话着实是没给那女知青脸。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学历低,长得也不好看,配不上她二哥。对方本就是沉不住气的,当即便走到另一边坐下不说话了。

  村里的小媳妇们倒是知道怎么回事,可她们也不说,就想看个热闹。

  这时有人出来打圆场了:“金花,你也快20了吧,你哥哥可是营长,有没有给你安排一门亲事,好让你做军官太太?”

  顾金花心思一动,军官太太?

  “是啊,你二哥官职这么高,你怎么也得做个团长太太啊。”

  这话可算是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不少人开始打趣顾金花。

  她被说得羞红了脸。

  军官太太,谁不想?可她这样的农村小丫头,她配吗?

  刚刚被顾金花说了一通的女知青,可算是找到机会了,忍不住出声道:“真好笑,一个村姑也想做军官太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没看见自家哥哥都不想回这个家嘛,还给自己脸上贴金呢!”

  顾金花气急,当即就想上前跟她掰扯一番,这时候也没人看热闹了,纷纷上前把两人分开。

  只是经此一遭,顾金花脸上的热度也悄然褪去,一个下午做活儿都没心思,手指被戳了好几个大洞。

  日落西山,正当众人准备回去吃晚饭的时候,一个半大的少年气喘吁吁地闯进她们的地盘。

  “金、金花,好消息啊!”

  “什么好消息?

  “你二哥他,他回来了!”

  “真的吗?!”顾金花不可置信地站起身。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少年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顾金花这下真信了,连连跟对方道谢,她激动地东西掉了一地,但更多的是觉得扬眉吐气,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那个嘲笑她的女知青,然后又问少年:“你先缓缓,他是一个人还是……”

  “不是,他还把那个也带回来了……”

  “哪个带回来了?”

  “就就你那嫂子,还带了好多东西,大包小包的。”少年吞吞吐吐了半天,才想到一个合理的词汇。

  “哎呀,可真是什么好的都赶一块儿去了!”顾金花猛得一拍手。

  “已经到村口了,我还得去通知村长和家里长辈,你快叫你爹娘打扫一下迎接啊。”

  “对对对,我现在就去!”这下顾金花东西都顾不上拿了,满村跑,边跑边喊:“爹娘,我二哥回来了,带着我嫂子回来了!”

  顾金花快到家的时候,全村都知道顾家老二回来了。

  “爹娘,我二哥二嫂回来了!”顾金花还没进门呢,声音已经传进来了。

  一听说老二回来了,李凤仙当即就慌了,因为他们已经把肉煮好,吃掉一半了,好死不死的,人就卡在这档口回来了。

  她是不喜欢自家男人原配这俩儿子的,但是对于顾淮她更多的是惧怕。没错,她一个当后娘的竟然怕继子,说出去真是惹人笑话。

  李凤仙故作镇定:“回来就回来呗,你瞎嚷嚷什么呢?”

  顾金花:“怎么就是我瞎嚷嚷了,我这是叫你们去接一下。”

  李凤仙趁机撒火:“他们两个小辈,还要我一个长辈去接啊?”

  顾金花一愣,她娘不是最喜欢二哥寄东西回来吗?于是她试探性地说:“可是二哥二嫂带了很多东西,我也是怕他们拿不动啊。”

  “是吗?那我得去看看,别让那些没脸没皮的占了我家的便宜。”果然,李凤仙一听立马坐不住了。

  她刚想起身,却被人从后面叫住了。

  “站住,上哪去啊?不是说长辈不去接小辈吗?”顾福实用李凤仙自己的话刺她。

  “我……我是他娘,去看看新媳妇,理所当然!”

  “哼!”顾福实火了,猛得一拍桌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我儿子回来你不欢迎,知道他带了东西又屁颠屁颠要过去?”

  李金花哑火了:“没,没有。”

  顾福实火气更旺了:“你上午还跟我吵架,把我留给阿淮的肉给吃了,你个孬婆姨,一会儿回来跟你算账。”

  李凤仙被训得瘫坐在炕上,嘴里的肉瞬间不香了。

  顾淮跟宋知时前脚踏进顾家村,后脚全村人民倾巢出动。

  道路旁,围墙后,不少人探头探脑的往两人这边看,显然也是听见动静想过来看热闹,又怕被发现不好意思。

  一些上了年纪的看见顾淮,倒能正常热情地同他打招呼:“顾老二,你好久没回来了。”

  顾老二?这是什么称呼?

  宋知时没憋住,一下子笑出了声。

  顾淮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跟村民们一一打着招呼。

  宋知时就跟在他身边,露出乖巧知礼的微笑,他现在的人设是骄矜的城市好青年一枚。

  村民们一面跟顾淮打招呼,一面偷偷瞧跟在他身边的宋知时,更多的人则好奇顾淮这大包小包拎得都是什么。

  顾淮轻描淡写地说:“哦,喜糖。”

  喜、喜糖?!

  他们啥时候准备喜糖了?他怎么不知道?

  宋知时顿时笑不出来了。

  “顾老二,你这不厚道啊,都结契那么久了,现在才请我们吃糖。”

  “是,所以现在补上。”

  一听见有糖吃,村里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就一窝蜂地都涌上来了,一口一个顾叔叔不要钱地喊,还有来喊宋知时的。

  毕竟这么好的糖果,他们可是一年都见不到一回,现在一个小盒子里就有好几颗,藏起来可以甜上一整年。

  于是宋知时眼睁睁地看着顾淮从包里拿出一个又一个红色的喜糖盒。

  等等,喜糖盒?哪里又来的喜糖盒啊?

  宋知时随手拿了一盒,拆开一看,这不就是他今天在顾淮包里看见的那一打红纸吗?感情他今天在车上叠的是这玩意儿。

  这种红纸很薄,红色也是后面染上去的,染色不均,一块深一块浅的,宋知时以前就是打草稿都不会用的劣质纸张,如今上面却工整地写着顾宋二字。

  宋知时一时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