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顾淮和宋知时正准备出门,大门却先一步被人敲响了。
打开门一看,来人正是周秀萍一家子,除了周秀萍夫妻以外,还有三个小姑娘。
宋知时惊讶地站在门口:“这——”
顾淮从他身后走出来:“两位这是?”
周秀萍赶紧给几人介绍道:“老朱,这位就是白天帮了我的宋同志,这位是顾同志吧,我是周秀萍,这是我男人。”
被称为老朱的男人,激动地上前扶住宋知时的肩膀:“哎呀,宋同志,可算见着您了,您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两人太热情,又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顾淮也不得不让人进来了。
周秀萍上手拍了一下几个女儿:“玲语,玲珑,玲欣,快叫人啊!”
名字改得倒挺快,宋知时在心里感慨了一句。虽然改得快,但是并不是只图快,他来回念了几遍,觉得还挺好听的。
真好,这三个姑娘永远不用背负招弟弟的压力了。
姑娘们细声细气地喊了一句:“知时哥哥好。”
然后她们看向严肃脸的顾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最大的姐姐带头弱弱地喊了一句:“叔叔好。”
“唉,真乖,真有礼……礼貌。”宋知时夸到一半差点咬到舌头。
等等,叔叔好?这个叔叔不会是叫顾淮吧!
宋知时险些笑出声,然后他想偷窥了一下顾淮的脸色,正好顾淮也转过头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虽然被喊叔叔,但顾淮显然并不生气,见宋知时看他,眼底带着微不可查的笑意。
切,被人叫叔叔了还那么开心。
宋知时努了努嘴,然后有样学样,坏心眼地用口型对着顾淮:“叔—叔—好,顾—叔—叔—”
顾淮眸色一深,随即又恢复了原状,继续若无其事地跟老朱一家交谈。
原来今天周秀萍一回去就把事情告诉了中午下班的丈夫。老朱以前也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对鬼神之说自然深信不疑。但到底担心儿子,便带着妻子去卫生所检查了一下身体,结果果真如宋知时所说,妻子身体确实不好,这胎不论是生下来还是生不下来,以后都不会再怀孕了,而且这次生产对周秀萍的身体损伤很大,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也就是说,这是夫妻二人最后一次拼儿子的机会了。
而且稍有不慎,还有性命之忧,他们确实被医生的话吓到了。
于是夫妻俩班也不上了,家务也不干了,马不停蹄地带着三个孩子去派出所改名字了。
两人都没什么文化,就这仨名字还是一位好心的女警察帮忙取的。
末了,老朱感慨地说道:“唉,是男是女我们都认了,为了要个带把的,二十年了,老子就没放松下来一天。宋同志,今天多亏了你提醒我们。”
周秀萍也跟着说:“你就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宋知时被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只是个知道剧情的普通人,不想看着有人枉死,仅此而已。
话也说的得差不多了,周秀萍拿出了一个纸袋子。
“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两位可一定要收下。”
宋知时看了一眼,都是寻常日子吃不到的好东西,可见是掏空家底了。
“肉就不用了,鸡蛋你们也拿回去吧,给几个孩子也补补。”宋知时不缺这一口,更不会跟孕妇孩子抢东西吃,尤其是三个小姑娘正是发育的时候,现在瘦的跟竹竿似的。
夫妻二人尴尬地愣在原地:“这……”
“你们比我们更需要这个,我在文工团跳舞不能长胖,顾淮一个人每个月55斤粮票也够吃了。如果可以,你们倒是得去谢谢姚思雨,他今天为了帮周婶摔了一跤,扭到脚了。”宋知时解释了一番,希望可以降低夫妻俩的补偿心理。
老朱喏喏道:“姚同志那一定去。”
顾淮也说:“老朱,你们一番心意我跟知时领了,东西就拿回去吧。”
“再说了,矿区就这么大,惹出什么风言风语,影响也不好。”
这年头一句影响大过天,老朱左右为难,最后才下定决心:“好吧,真是谢谢两位了,我是个粗人,嘴巴也笨,但我朱老三今天发誓,以后有用的上我老朱的地方,随叫随到。”
等人走了之后,宋知时终于松了口气。
如此,周秀萍夫妇肯定会遵从医嘱去做,他的风险消失了。
他倒是没觉得顾淮让他去道歉有什么不对,对方永远考虑得比他多一些,让人不由自主地就会去听从。
俗话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假期开始到假期结束的距离。
国庆的小长假着实让人歇得骨头都软了。果然,恢复训练以后,舞蹈队每个人都松懈了不少。
朱芳婕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林芳,加训5小时!”
“周和平,加训8小时!”
“韩彩萍,加训7小时!”
“彭素涛……加训12小时!”
全场哄堂大笑。
“宋知时——”
朱芳婕走到练功的宋知时身旁,满意地看了一下他的动作,开口道:“加训1小时!”
等巡视完所有人的基本功,朱芳婕冷冷地开口道:“一会儿挨个上秤,长胖一斤,加训翻倍!”
练功房内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朱芳婕手里的花名册往桌子上一拍:“新年巡演还演不演了,一个个懒懒散散的像什么样子,这才休息了几天啊?”
“刚刚的动作,重来一遍。”
“再来一遍!”
上午练功结束,毫无疑问的,朱露莎和宋知时又被留下来了。
大家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彭素涛累得都直不起身了,只能用同情的目光目送完宋知时,然后赶紧拽着周和平去食堂了。
朱芳婕向来直率,等人都走了,开门见山地说道:“接下来要开始准备春节汇演的节目了,你们两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就这个年代,除了八大样板戏好像也没什么可以表演的了吧。
宋知时说:“我一切服从领导安排。”
朱露莎也紧跟着说:“我也一样。”
朱芳婕满意地点了点头:“上次红色娘子军演出反响不错,我本来是想延续这个演出的,可团长的意思是表演看得就是一个新鲜,所以想出一个新的节目,你们俩怎么看?”
宋知时说:“我没异议。”
朱露莎也说:“我也一样。”
宋知时怪异地看了一眼身边到自己肩膀的姑娘。
奇了怪了,朱露莎今天竟然没跟自己唱反调。
宋知时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朱露莎已经紧张到拳头紧握,完全听不进朱芳婕在说什么了。
朱芳婕还以为两人是不敢提意见呢,赶紧出声安慰道:“咱们有什么说什么,也不要有太大的负担,从现在到春节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我们可以好好排。只是关于节目的选定,我想听听你们的建议。”
“我倒是一直很想排一些新的剧目,目前《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红灯记》都还只是京剧,如果改编成芭蕾,算不算一种创新呢?”
对朱芳婕的提问,宋知时也没办法回答,因为他也没看过这些剧目,理解加上演绎,对他来说肯定是有一定的难度的。
“前阵子川省歌舞团重新排了新版的《白毛女》,一经上映就大受好评,团长去看了以后,回来就念念不忘,其实《白毛女》咱也没有接触过……而且我希望你们俩可以齐头并进,小宋,你怎么看?”
宋知时明白朱芳婕的意思,《白毛女》主角是女性,而其他样板戏主角绝大多数是男性,这是要从他跟朱露莎之间选一个着重培养的意思。
李逢春的想法也简单,有现成的芭蕾舞模板照搬过来,自然是最方便的,只是如此一来,朱露莎就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了,宋知时得给她作配。
而朱芳婕原本想把其他样板戏排成芭蕾舞剧,先不说难度高低,这么短的时间内能不能行,就单论市场和受众,大家肯定还是更想看喜儿,看一个女性跳芭蕾。
朱芳婕肯定是觉得委屈他了,加上朱露莎是自己侄女,所以想问一下他的想法。
宋知时没有过多思考,直接给了肯定的回复:“我赞同排《白毛女》,我可以演大春嘛,戏份一样很多。”
这也算是一个比较折中的法子。
这边朱芳婕还没说什么,朱露莎反应倒是很大:“你为什么不想演主角?”
宋知时这下总算感觉到她哪里不对劲了,今天的朱露莎好像有点……想帮他的意思?
但主角这事儿是他不想演吗?他倒是想演喜儿,可他是个男儿身呐,国内大环境下,男芭蕾舞者到底还是不如女芭蕾舞者吃香。
朱芳婕又欣慰又感动:“行,白毛女就白毛女,我争取这两天把片段定下来,你们两个好好练。”
宋知时是个懂形势的人,也知道他这样的“礼让”,朱芳婕哪怕是出于愧疚,一定会给他安排一个很出彩的角色。
谈话结束以后,宋知时正准备回宿舍,却从后面被人叫住了。
宋知时回头一看,还是朱露莎。
这姑娘今天是怎么了?
朱露莎从远处缓缓走来,其实抛开过去种种奇葩行为,对方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女。
没有奚落没有嘲讽,朱露莎的脸上难得有了些许内疚和迟疑:“那个,宋知时——”
“嗯?”
“对、对不起。”
“嗯……嗯?”
“我为我以前的不成熟跟你道歉,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可以原谅我。”
说完,朱露莎看向宋知时,却发现对方正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她在极度羞赧之下,头也不回地跑了。
宋知时心道,他说朱露莎今天怎么那么奇怪,感情是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