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霁光【完结】>第50章 烟花

  那年冬天很干,一直没下雪,第一场雪捱到快过年才落下来。

  高三的寒假很短,腊月二十三才放假,正月初七开学,总共两周的假期。期末成绩在放假前就出来了,向淮第一次上了五百,总分513,虽说算不得多好,但跟他之前那三百来分的水平相比,已经是进步巨大。

  宋伶然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说要替他庆祝庆祝,向淮表现得很平淡,一边听宋伶然夸他进步了,一边默不作声地往嘴里扒饭。

  宋伶然渐渐地也不说话了,拿过向淮的碗要再给他盛汤,被向淮伸手捂住。

  “我吃饱了,”向淮擦了擦嘴,站起身来,“先回屋去学习了。”

  “好。”宋伶然笑道。

  等向淮转过身去,她脸上的笑迅速地消失,向淮的房门关上,宋伶然竟像是被关门声吓到,猛地哆嗦了一下。

  她低下头去吃饭,汤的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她动了两下筷子又愣愣地停住。

  “怎么了?”向启感到奇怪,然后才发现宋伶然在哭,他有些着急地扔了筷子,过去揽住宋伶然的肩膀,“怎么了?”

  宋伶然哭得一点声音都没有,许久才断续地哽咽出几个字。

  “他恨我了。”她害怕一般缩起了肩膀,一只手用力地抓着向启的手臂,哭道,“他一定很讨厌我,我是一个坏妈妈,他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呢,”向启说,“你是他妈妈呀,不管什么时候他都爱你。”

  宋伶然哭着摇头,整个人都在颤抖:“我是不是做错了?向淮说,路难走都是因为我……”

  “你没错,”向启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膀,声音也有些沉,“再说,什么事都是咱们两个一起做的,我跟你一起呢。”

  宋伶然的手用力地抓住他的衣服,许久之后,她喃喃道:“我想我儿子了。”

  她想念那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账了,想他一脸欠揍地耍浑,想他不服气地跟她对呛,想他软着声音甜甜地喊妈妈,想他无忧无虑地笑。

  她很久没看到那个向淮了。

  放假之后向淮哪儿也没去,还是每天待在房间里学习,他已经很少赖床,也很少玩游戏了,早上六点自觉地起床,晚上十二点上床睡觉,中间的时间都消磨在学习上。

  大年三十那天,施法给向淮打电话,问他干嘛呢。

  “学习,”向淮说,“不然还能干什么?”

  “大过年的学什么习呀,”施法笑道,“我回来了,你晚上要是没事的话出来聚聚呗,废城那边有烟火会,出来热闹热闹。”

  “下着雪呢,”向淮说,“冷,不想出去。”

  “别装了啊,”施法说,“你怕个屁的冷,晚上八点学校门口见。”

  他说完声音低了一低,掺了一丝别扭的不好意思:“这么久没见,我也想你了不是。”

  向淮这才笑了,他看向窗外飘落的大雪,笑道:“行行行,晚上见。”

  吃过饭,向淮和宋伶然说了一声,就从家里出来了。

  外面还在下雪,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向淮的手抄在羽绒服兜里,慢悠悠地往前走。他下雪的时候不喜欢打伞,任凭雪花大片地落在身上,不一会儿肩膀和头顶就积了一层白。

  说是学校门口见,向淮刚从小区出来,就看到了蹲在路边的施法和郑早桥。

  “不是说学校见,”向淮说,“我寻思着我也没迟到啊。”

  施法嘿一声站起来,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除了鼻头被冻得红通通的,看到向淮眼睛一亮,笑道:“这不是想你了,想早点看见你嘛。”

  “啧,”向淮夸张地打了个哆嗦,“肉麻死了。”

  施法大笑,熊抱了向淮一下。

  整个城市都被装饰得红红火火,连歪脖子小树都没被放过,上面挂满了金黄的小灯和红色的小灯笼,与之相比路灯倒显得黯然失色了。

  他们朝废城区那边走去,下着大雪的年三十晚上,路边的商铺大多关了门,路上的人却还不少,大多都是往废城区去的。

  郑早桥有些怅惘:“什么时候见咱们的废城区那么热闹过啊。”

  “得了吧,”施法说,“要真是咱们的就好了,那么大一块地皮得值多少钱啊,可惜了。”

  “庸俗,”郑早桥翻白眼,“回忆是能拿钱衡量的吗!”

  “反正这热闹以后少不了看,”施法说,“过段时间不就开始重建了吗?”

  向淮看到过这个新闻,明确地说了三月份开始进行重建,到那时候就不叫废城区,而叫新区了。

  烟火会举办的地点在废城区中心的空地上,人群也都聚集在那处,废城区外围倒显得很是空静。

  他们没往里走,在废城区外面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冬天万物寂败,没了繁茂的花草树木,整个世界空旷了不少。前方的湖水结了冰,上面落着厚白的雪,周围是衰败的芦苇残枝,他们刚坐下,就听到一声尖啸,而后天上炸开一朵金色的烟花,半边天空流光溢彩,光华未落又有几枚升空,炸出一片片绚烂的色彩。

  远处的城区中心隐约传来人群的欢呼声,但因为离得远,显得有些朦胧,他们三个都抬眼看着那接连炸开的绚烂烟火,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雪从夜空之中落下来,落进向淮的眼睛里,凉得他眨了下眼。

  有个小摊贩骑着三轮车从他们旁边的路上经过,往废城区里面去,施法诶了一声追了上去,小贩停下车子,施法从保温箱里拿出来三瓶热牛奶,刚要付钱,向淮止住他合盖的动作,又从里面拿了几瓶啤酒。

  小贩是个中年女人,看他们年纪不大,顺嘴问道:“你们多大了,喝酒行吗?”

  向淮弯起眼笑了笑:“过年嘛,就这一次。”

  他笑起来太乖了,令人丝毫无法拒绝,女人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说道:“那你们喝快点,这么冷的天,一会儿就凉了,大过年的别再喝病了。”

  向淮说:“好。”

  施法问她:“您怎么今天还出来卖东西呀?”

  女人笑道:“今天别人都不出来摆摊,我才能挣钱啊。”

  她重新戴上手套坐到车座上,冲他们说道:“你们几个小孩子注意安全啊,早点回家。”

  “您也是,”向淮说,“新年快乐。”

  女人回了一句“新年快乐”,伴着雪骑远了,雪地上留下两道新鲜的车辙,向淮和施法回去坐下,郑早桥托着下巴还在往那个方向看。

  “我发现了,”郑早桥说,“过年有种神奇的魔力,这几天里人好像都被喜庆之神附了身。”

  啤酒拿在手里也是温温的,施法打开,笑道:“大过年的。”

  烟火暂时停止了,周围安静下来,能听到雪落在衣服上的沙沙声,向淮解了围巾,凉风灌进脖颈里,让他打了一个寒颤。

  他默不作声地喝了两口酒,郑早桥说:“悠着点,别喝醉了。”

  向淮浑不在意:“醉就醉呗。”

  施法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问道:“你和林霁没再联系过吗?”

  向淮的动作一顿,他垂下眼,啤酒瓶在他手中轻微地摇晃着,废城区的烟火又放了起来,周围不断被映亮,又不断地暗下去。

  半晌他笑了一下:“提他干什么?”

  郑早桥赶紧咋呼着转移了话题,要施法讲讲他这半年在技校里面有什么故事,有没有遇到漂亮女孩,两个人吵闹着驱散了方才的闷窒,向淮没再吭声,只是沉默地听着。

  三罐啤酒里面向淮喝了两瓶,他酒量其实还不错,但可能是喝得太急,站起来的时候竟然有些晕乎乎的。

  向淮觉得烦,蹲下直接将脸埋在了旁边的石头上,在积雪上蹭了蹭,才觉得清醒了些。

  郑早桥试探地用脚踢了踢他的屁股:“不是醉了吧?”

  向淮猛地把脸从雪里拔出来,额发睫毛上都沾染了一层白,随着他说话抖抖簌簌地落下来。

  “敢踢老子,”向淮怒道,“你他妈不想活了是不是?”

  郑早桥不怕死地挑衅道:“就踢你了怎么着?”

  向淮瞪了他几秒,正当郑早桥防备着他出手的时候,他突然收了脸上的混劲儿,有些无趣地靠着石头坐了下来。

  他张开手臂,仰靠在石头上抬脸看向天空,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落入他敞开的怀中,他像是要将天地收纳怀中,又像是敞开胸腹任由天地来拿。

  一串烟花在空中炸开,半边天空是雪,半边天空是金色的流光。

  每年零点的时候,市区最高的那座塔楼上会敲起钟声,象征着旧的一年的离去,新的一年的到来。

  他们没等钟声响,天气冷得厉害,向淮又有些醉模样,十点多的时候烟花会还没结束他们就离开了,郑早桥和施法要送向淮回家,向淮死活不让。

  围巾被他解了下来,拿在手里甩来甩去,他冲施法和郑早桥气势嚣张地挑下巴:“滚你们家去,谁都不准跟着我!”

  他看起来还挺像个没事人,除了走错了两次道,过了路口十几米了才觉得不对劲,又慢悠悠地拐回到正确的路上去。

  施法和郑早桥偷偷地跟在他后面,看他进了小区才停下脚步,两个人没立即走,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向淮回到家的时候,宋伶然和向启还没睡觉,他开门带进去一身风雪,身上的凉气和室内的暖气相撞,向淮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才发觉羽绒服被洇湿了大半,脚上的鞋也都湿透了,像是踩在冰水里。

  宋伶然急忙站起来,拿着沙发上的毛毯把他从头裹了起来,向淮有些不耐烦地把头从毛毯里面探出来:“我没事。”

  凑近了宋伶然才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当即变了脸色:“你喝酒了?”

  向淮嗯了一声,把毛毯和围巾一块扔到沙发上,边往房间走边脱羽绒服,嘟囔道:“我回房间睡觉了。”

  他拧了两下门把手,却没拧开。向淮蹙起眉,心里烦乱不堪,手上用的力道更大,将门晃得哐哐作响,但仍是打不开,向淮气坏了,抬脚便踹,又跟那门把手别上了劲,来回正反地拧个不停。

  宋伶然沉默地看着他折腾,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累了,恹恹地停了下来,盯着门看了一会儿,又扭头看向宋伶然,嘴微微瘪起来,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红着眼睛告状道:“打不开。”

  宋伶然走过去,拿钥匙打开了林霁的房门。

  门开了,向淮满意了,也不开灯,径直走向房间里的那张床,爬上去躺好,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宋伶然站在门口看着他,房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有向淮躺在裸露的床垫上,像是睡着了。

  “你没回来的时候,林霁打电话拜年了,”宋伶然突然问,“你要给他回个电话吗?”

  “不要。”良久,向淮才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床垫里,哼唧了一句。

  宋伶然没再说什么,她走过去,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干净的被褥,盖在了向淮身上。向淮闭着眼睛,脸上有些红,宋伶然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她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向淮的脸。

  向淮的头疼得厉害,他很困,却又迷迷糊糊地清醒着。他感受到落在脸上的手掌的温度,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难过。

  在那双手下,他好像久违地回到了小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无所顾忌地自大又快乐着。

  向淮动了一下,宋伶然一惊,这就要收回手,却被向淮抓住了。

  他的脸在宋伶然掌心里蹭了蹭,瓮瓮地小声嘟囔道:“妈妈新年好。”

  宋伶然的眼睛霎时红了,半天才又笑又哭地低声骂了一句:“臭小子。”

  向淮却已经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浑厚的钟声穿过风雪落入向淮的耳朵中,他睁开眼,宋伶然已经从房间里出去了,将被褥替他掖得严实。

  向淮从床上爬起来,趴到了窗边。

  雪伴随着凛冽的寒意扑入室内,向淮趴在窗台上,看向远处钟声传来的地方,入眼是广阔的白,是铺洒的金红色灯光,再往上,是黑色的夜空。

  很快,钟声消失了,周围重新落入一片寂静,向淮又认真地听了很久,只有落雪的细微声响。

  他在心里轻声说,过年好啊向淮。

  他收回视线,准备回床上睡觉,目光不经意地扫到楼下,猛地愣住了。

  雪中站着一个身影,正抬眼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