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雪下松【完结】>第31章

  这事儿说来也巧,冯婶妯娌家有个儿子前两年和靳家小女儿结了亲,不过她妯娌一家住在市里,平时和村里的大家伙没什么联系,“我也是前天去市里吃酒碗的时候和他们碰上才知道。”

  靳家小女儿当初因为读书的时候和家里闹得并不愉快,总得来说就是靳老太太心疼儿子,想让小女儿辍学出去打工补贴家用,但小女儿是个眼界长远的,死活不愿意辍学,最后闹得老师亲自上门调解才止住战火。

  也因为这事,小女儿心里对父母一直有怨,嫁人后那点怨气就更明显了。

  姐姐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奇葩心思被她拿在外边反复吐槽抱怨,连带着冯婶也了解了个大概。

  “你们是不知道我那个姐姐有多奇葩,丈夫死后把小女儿一丢跟着野男人私奔了不说,转头还给野男人生了个儿子,人家当太子供着呢!”

  “这不,太子才两三岁呢就为他考虑买车买房的事情了,夫妻俩一合计儿子以后结婚找媳妇花得钱更多啊,这时候我那大姐想起来自己生了个女儿,想把她从原来的婆家接到自己身边了。”

  冯婶讲话时手上一直比划,她模仿着靳家小女儿满脸鄙夷的神情,略微有些嫌弃地说道:“那靳家小女儿当时是这样说的,‘这不都说女儿是招商银行吗?两口子想趁小女儿还没到懂事的年纪把她接身边自己养着,到时候儿子的彩礼钱有着落了不说,晚年还有个人替他们端屎端尿,多精明的打算啊。’”

  林逾静从冯婶说起这事儿开始脸色就绷得很难看,他捂住胸口愣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冯婶见他们几个人面色阴沉,焦急地一拍大腿,“哎呀!我当时听完就想把这事给你们说一声的,结果从城里回来发现鸡笼破了个洞,这两天和我老头子全忙着找鸡,把这事儿给忘了。”

  冯婶是个局外人,林逾静肯定不会怪她,毕竟这事早说晚说也改变不了什么,林父同她道了几声谢,“冯大妈,这事儿你不说我们还真不知道,总而言之,这次得谢谢你。”

  回去的路上林逾静脚像灌了铅,晚上吃饭时也一直皱着眉没松开过,小丫头跟着奶奶进屋看电视了,林逾静不想在屋里呆着,踩着月光下的青石板踱步到了外边的小池塘边。

  地上全是泥土,林逾静一屁股坐在岸边挨个拔着边上的杂草,盘腿时大腿位置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他朝兜里一摸,摸出来个粉红色包装的棒棒糖。

  想起来了,是赵珏去接小丫头放学那天给他买的,昨天收拾东西出门时被他顺手塞裤兜里了,剥掉外边那层包装,林逾静把圆圆的糖球嘎嘣咬碎,转眼手里就只剩个白色塑料棒,他转了转塑料棒,学着赵珏那天的样子把它夹在手指间,做完这一切后他又笑了,因为感觉自己像是学习大人抽烟姿势的小屁孩。

  赵珏好长一段时间没回家,他妈一周打了三次电话总算把他叫回了家,回家时赵母正坐在茶几边上夹核桃仁,她见赵珏回家,白眼一飘,“哟,赵主管还记得自己在这儿有个家呢?”

  赵珏他爸向来是个墙头草——大多数时候倒向他妈身上,老头子一把年纪了不省心,跟着附和数落他的不是。

  一家人笑骂着吃了饭,饭后惯例是家庭电影时间,他妈坐在沙发上第一百次复盘蓝色生死恋,他爸戴着老花镜研究国际新闻,看着看着突然站起来,“要是真打起来,我是不是应该去银行把现金先取出来?”

  “得了吧爸,你要刷那些山歌视频你就刷呗,别每次我回来就假正经刷什么国际新闻,”赵父痛彻心扉地表示自己本来就是一个热衷于了解时事新闻的人,赵珏脚一伸,背往后边散漫地一靠,“得,你要是真看懂了也说不出取现金这种话来。”

  赵父呵呵冷笑两声,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开始看起了网络上的自制家庭小剧场,赵珏用余光一扫,好家伙——《偏心婆婆》。

  也不知道他爸受什么刺激了,还是人老了就会有这么一遭?

  赵珏晃了晃手机,也不知道林逾静那边处理得咋样了,这大半天不知道回个消息的,忒没礼貌。

  刚寻思完手机一响,赵珏打开一看,林逾静发来一张月亮的照片,配了个颜文字,“(`Δ’)一则好消息,今天太晚了,明天回来和你说。”

  下一秒消息撤回,林逾静:“刚刚按错表情了。”

  林逾静:“一则好消息,今天太晚了,明天回来和你说。”

  算你有礼貌,赵珏回复:“OK,收到!”

  一个小时前——

  林逾静拖着沉重的心情回了家,一进屋发现老两口在堂屋坐着,祖宗牌位摆在“天地君亲师”的联子旁,高脚红木方桌上边还摆着他哥的牌位,红色的香烛插在半边红薯上,香灰炉里的香燃着,白色碳灰一点点落下。

  脚边是燃烧过后还散发着余温的纸钱堆,林逾静站在门口,苦中作乐地想到,这么大阵仗,难道是他爸妈终于受不了,决定和他断绝关系了?

  屋子里很安静,等到滴着红色蜡油的烛火燃烧得只剩一点木棍尾巴,林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是林家的独子,你爷爷奶奶走得早,当时他俩一走,我们家就剩了几亩地和一栋破破烂烂的土房子。”

  “我一直想把土房子推了重新修个小楼房,你哥当初离家前和我谈了大半夜,他听人说工地上干体力活挣钱,没几年就能回来给我们起个楼房,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在镇上买个房子,一家人搬那儿去生活,我当时腿脚不能动了,听他这样说虽然有些舍不得,但终究是心动的。”

  林父声音喑哑,对于他而言,能够完整述说出这段往事并不容易,“可是没想到他在工地上出了事,赔偿款的事你们都瞒着我,但其实我和你妈一开始就知道。”

  林逾静猛地抬了头,林母已经开始啜泣起来,林父递过来一个东西,是个白色手机,屏幕碎了一半,林逾静呆呆地拿着手机望着林父,只听林父说道:“当初送你哥上山下葬时靳兰摔了一跤,这一下把手机给摔坏了,后来她换了个新的,和老李走的时候忘了带走柜子下边藏着的旧手机。”

  “我虽然认字不多,但基本的信息还是看得明白,这里边有她和老李的聊天记录。”

  林父说话点到为止,林逾静反应极快,打开了没密码的手机,点进一个页面就会卡顿一分钟的旧手机上,清清楚楚记录着靳兰与老李之间火辣的聊天记录,以及……一些需要打码的图片。

  林逾静翻到聊天日期,原来早在他哥还没去世前,靳兰就已经和老李有了关系。

  “这是事关姑娘家一辈子颜面的事,一开始没拿出来是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没想到他们如此不念旧情……”

  林父缓缓道:“靳家是爱面子的人,他们今天那样说是吃准了我们一家四张嘴说不过他们人多,可是有证据就不一样,我一开始不同意你抚养小丫头,因为隔壁村那对中年夫妻有房有车,我想着小丫头跟着他们能过上好点的生活。”

  “但是既然养了,就得踏踏实实把小丫头养大养好,而不是拿给他们家做什么换彩礼钱的工具,更不可能是给她和那个野男人端屎盆子的护工。”

  林逾静握着手机,他看着林父,“你们既然知道靳兰拿了赔偿款,怎么从来没说过?”

  “虽然她瞒着不说做得不对,但靳兰作为你哥的老婆,这钱本来就该是她的。”林父回以一声叹息,静默良久,“更何况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靳兰做了对不起你哥的事……”

  因为自己家太穷,所以一直觉得对不起儿媳妇,一个丧了夫的女人生活并不容易,老两口假装不知,一是明理,二是希望她往后能有些傍身的资本。

  夜深人静,林逾静给赵珏发完消息后把手机压在枕下,他侧躺在被窝里,想起林父说的话,一滴眼泪慢慢滑落。

  今晚的林父反常地说了很多话,他提起了大儿子的死,平静得像一个旁观者,“我还记得你哥下葬那天下雨,早上一起来全是弥漫的雾气,山上的路滑得要命,你妈、你嫂子、连带着小丫头都在一个坡道处滑了一跤,那天从头到尾,就你挑着他的棺木稳稳踏过了那个坎,后来很多次做梦啊,我都觉得你哥是在怪我们,那场雨一定是他的泪水,他怨恨靳兰对不起他,怨恨小丫头太小命运坎坷,怨恨我和你妈对你太无情,唯独对你,他是带着愧疚走的。”

  “你和你哥从小关系就好,他疼你爱你,当初他要和靳兰结婚我是特别支持的,因为我知道我们家穷,如果不是靳兰意外怀了孕,你哥打光棍到三十多岁也不一定讨得到媳妇,我心焦啊,我怕他真打一辈子光棍,毕竟新时代了,这世上谁家好姑娘想嫁给我们家过这种吃不了几顿荤腥的苦日子呢?”

  林父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那么颓败,林逾静第一次从他身上看见这种表情,好像一下老了二十几岁,只听林父继续说道:“瞒着你高考分数是我做得决定,当时我觉得农村人嘛,有个高中毕业的学历就算顶天了,当然最主要还是为了成全你哥的婚事。分数的事其实他一直不知道,你高考结束后他还跟我商量,说只要你能考上,他就是在外边一天吃一顿也得供你读书。”

  林逾静有些脱力地坐在门槛上,林父声音微颤,“你恨我这个父亲是应该的,但我希望你不要恨你哥,当初你说你喜欢男人,他隔三岔五就给我们打电话做思想工作……”

  二十几岁的大老粗人生第一次知道男人和男人可以谈恋爱这事,用翻盖手机查资料,去市文化馆查资料,靠着对弟弟的关心与爱护,对着电话里的父亲劝道:“爸,你不要怪小静,我去查过了,这是天生的,他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生来就喜欢男人…..再说了,当初他多想上大学啊,你骗了他,他心里肯定难过……”

  林逾静二十岁的时候,那个除夕坐在松下的雪夜里,林俊前半夜支着手电筒跑了大半个山头找弟弟,后半夜在风雪里奔跑了几个小时救父亲。

  如果早知道自己的婚姻是牺牲弟弟梦想达成的,那他一定会另辟一条新路。

  除夕那天之后,林逾静有很长一段时间拒绝和兄长交流,他读不懂兄长眼中满满的愧疚,害怕过往的手足心中满是嫌怨。

  他过得小心翼翼,他如履薄冰,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

  消极、疲惫、承载满身伤痛默默前进。

  直到兄长去世,林吱吱进入他的生命。

  眼泪打湿了枕头,恶心、变态、神经病这些词汇像陈年旧刺插在他的心上,拔不出又杀不死,那根刺将伤口堵得严严实实,林逾静早就习惯了这道伤口的存在,直面那些鄙夷与谩骂时也无动于衷。

  可这时候有人告诉他,自己当初并不是孤立无援,哪怕父母不肯接受,哪怕父母不能理解,但他的兄长曾实打实地跨过一座山一道坎要陪在他身边。

  时隔多年,林逾静第一次知道,当年大哥在电话里的欲言又止是愧疚是关心更是怜爱,原来从始至终不是没人理解他,是上天太残忍,让两兄弟就这样匆匆别过。

  黏黏糊糊的泪痕留在脸上,手机突然传来一声消息提醒,林逾静胡乱拿手在脸上一抹,赵珏大半夜不睡觉,给他发了句:“祝一帆风顺,晚安。”

  林逾静又笑了,笑时眼前变得模糊,他把手机扣在胸口。

  其实这一路也不算孑然一身,小丫头将他带出了阴霾重重的风雪里,罗祐提着灯陪他走了一程又一程,至于赵珏,林逾静心里有别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