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墅出去之后,蒋晏就站不稳了。

  他扶着墙壁的手不停发抖,手背的皮肤由红变得黑紫,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路边的,一坐进计程车里,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瘫倒在座椅上。

  计程车司机询问他去哪里,蒋晏好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一个极度沙哑的单词,“Hospital。”

  计程车司机是个善谈的人,听说蒋晏要去医院,好奇地询问他去干什么,结果回头时看见蒋晏的双手时被吓了一跳。

  计程车司机以为蒋晏被人虐待了,用英文询问用不用帮他报警。

  蒋晏拒绝了。

  一切都是他自愿的,沈明熙没有强迫他。

  在路上蒋晏已经支撑不住昏迷过去,是计程车司机把他叫醒的,见蒋晏连起身都吃力,还好心的把他扶进医院,找医生来替他处理伤口。

  这期间蒋晏一言不发,仿佛受伤的不是他的手,他怔怔地盯着手背上的皮肤发呆,眼前浮现的是沈慈书近乎冷漠的脸。

  沈慈书的态度比那盆滚烫的热水更加刺痛蒋晏的心。

  处理好伤口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医生是蒋晏之前的主治医生,板着脸用英文严肃地对他说:“先生,你这情况必须要住院。”

  蒋晏吃力地把包扎好纱布的手收了回来,“不用了。”

  “你如果不处理的话,情况会恶化的。”

  蒋晏还是那句话,“不用了,我没事。”

  他坚持要离开,医生没办法,只好开了些烫伤的药膏,吩咐他一天三次按时涂抹在伤口上。

  蒋晏拿过药,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转身走了。

  回到酒店,蒋晏打开墙壁上的灯,整个房间瞬间亮起,里面空荡荡的安静,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来到浴室洗澡。

  因为手受伤了,蒋晏脱了好几次都没把衣服脱下来,他最后放弃了,往床上一躺,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出神。

  现在那个护工应该已经上岗了吧?蒋晏自嘲一笑。

  沈慈书宁愿让一个陌生人照顾他,也不愿意让自己靠近。

  他就厌恶自己到这个地步吗?

  蒋晏在酒店里一待就是三天,他的手化了脓,引发了发烧,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

  还是保洁阿姨进来打扫时发现,才赶紧叫了医生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蒋晏浑浑噩噩睁开眼睛,映入眼帘是酒店的天花板,他身旁坐着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面孔。

  男人自我介绍之后,蒋晏才知道他是私人医生,是医院打电话让他过来的。

  “先生,你发烧了,烧得很严重。”金发医生对他说。

  蒋晏嘴唇和声带仿佛黏连在一起,连张开都很吃力,“今天是几号?”

  金发医生看了眼墙壁上的日历,“二十五号。”

  蒋晏身体一僵,好像迎面被泼了盆冷水。

  距离他从医院回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回过神时蒋晏已经掀开被子下床,因为起得太猛,眼前都黑着晃了晃。

  金发医生连忙拦住他,“先生,你还发着烧,不能乱动。”

  蒋晏意识到什么,忽然停下动作。

  他这几天没出现,沈慈书应该很高兴吧。

  他没忘记临走前沈慈书说的那句话,沈慈书说“只要你别再来骚扰我,我就谢天谢地了”,所以他彻底消失,沈慈书才能真正高兴起来。

  可是蒋晏必须要去见沈慈书。

  蒋晏拔下手背上的吊针,不顾金发医生的阻拦,踉踉跄跄地出了门,虚弱的背影看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蒋晏打车来到沈家庄园,此时是中午,院子里显得静悄悄的。

  蒋晏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这时候沈慈书应该在午睡吧?

  就在蒋晏失望的时候,他看见院子角落里一抹熟悉的背影,那瞬间他不由得握紧了面前的铁栏,连手背牵扯引起的疼痛都没有意识到。

  沈慈书坐在那棵树叶凋零的树下,正欣赏着周围的风景。

  他旁边站在一个中年女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蒋晏很快认出,是上次最后一个参加面试的女人,应该就是沈明熙给沈慈书请的护工。

  蒋晏透过雕花大门紧紧盯着沈慈书的侧脸,一刻都没有移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能这样看着沈慈书都变成一种奢侈。

  沈慈书在外面待了有大半个钟头,似乎觉得冷了,就让护工推他回屋。

  蒋晏这才收回酸涩的视线,握着铁栏的十根手指被冻得青紫。

  “李阿姨,麻烦你帮我倒杯水。”

  回到房间之后,沈慈书感觉有点口渴,对旁边正在玩手机的女人说。

  女人闻言不太耐烦地皱起眉头,勉为其难收起手机下了楼,没过一会儿她回来了,把水杯递到沈慈书面前,“诺,你要的水。”

  沈慈书说了声谢谢,他接过水,喝了一口,才发现水温很高,舌尖顿时被烫了一下。

  沈慈书微微皱眉,“李阿姨,这水有点烫。”

  “有点烫你就等下再喝嘛。”李玉兰敷衍道,根本没打算帮沈慈书弄凉的意思,继续刷手机。

  沈慈书叹了口气。

  李玉兰刚来那几天做事很勤快,对沈慈书也很细心,可是后来李玉兰发现沈明熙经常忙公司的事情,很少回家,所以以为他不把这个残废的儿子放在心上,渐渐也就变得懒散起来,对沈慈书的态度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好。

  沈慈书原本想把这件事情告诉他爸,但是沈明熙最近经常待在公司,听说正在交涉一个大业务,沈慈书为了不影响他爸的工作,打算等他爸完成工作之后,再把这件事告诉对方。

  一到时间,李玉兰就下班了,连说都没跟沈慈书说一声。

  沈慈书似乎也无所谓,他习惯了一个人,有人照顾反倒浑身不自在。

  只是沈明熙坚持要给他请个护工,担心他没人照顾,沈明熙不想拒绝他爸的好意,这才答应了。

  沈慈书推着轮椅来到窗前,窗台上种着一棵君子兰,是沈明熙特意从国内买来的。

  沈慈书给植物浇了浇水,放下水壶的时候,他不经意间透过窗外看见一抹高大的身影站在别墅门口,看起来有些熟悉。

  等沈慈书再想仔细看看的时候,那抹身影又消失不见了。

  应该是他看错了吧。

  沈慈书收回视线,目光正好落在一旁冒着热气的水杯上,他顿了顿,不由得想起那天在客厅里看见的冒着热气的脸盆。

  虽然沈明熙没告诉他实情,但沈慈书已经大概猜到,他爸让蒋晏把手伸进滚烫的水里。

  那应该也是他爸答应让蒋晏当他护工的条件。

  沈慈书眼前浮现出蒋晏听见自己拒绝他时伤心的表情,两人曾经相处那么久,沈慈书从来没见蒋晏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即便后来他眼睛看不见,他也知道蒋晏绝对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情绪。

  沈慈书及时晃了晃脑袋,把关于蒋晏这个人的思绪全都甩了出去。

  无论蒋晏受了多重的伤,露出多么失落的表情,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沈慈书一觉醒来已经是天亮了,他吃完早餐,看见外面的雪都停了,难得能见到一丝太阳。

  沈慈书对李玉兰说:“李阿姨,你推我去院子里吧。”

  李玉兰皱起一张脸,明显不太愿意,“这么冷的天气出去干什么?还不如在屋子暖和点,要是被冻感冒了,沈总还不是找我麻烦。”

  沈慈书知道李玉兰不想出门,是因为可以在别墅里偷懒,即便在外面的时候,她也是天天刷手机,根本没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沈慈书淡淡地说:“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李玉兰一听顿时急了。

  她虽然想待在暖和的别墅里偷懒,但也怕沈慈书出事,好不容易找到薪资待遇这么好的工作,她可不想丢了。

  “行吧行吧,我推你去,真是麻烦,要是生病了你可记得跟沈总解释,是你非要让我带你出门的。”李玉兰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推着沈慈书去了院子里。

  沈慈书只当做没听见,安静地盯着腿上的毛毯。

  到了院子里,沈慈书像往常一样来树下待着,他很喜欢坐在这里打发时间,好像整个人都能平静下来。

  这时沈慈书看见墙下有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居然是只小鸟。

  似乎是受伤了,加上天气太冷,蜷缩在角落不停发抖。

  沈慈书急忙推着轮椅过去,他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头,下一秒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倒在雪地里。

  “呃.......”

  沈慈书痛苦地拧起眉,这一下虽然不重,但是半天都没力气爬起来。

  远处玩手机的李玉兰只是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收回去,继续刷视频,仿佛跟她无关似的。

  沈慈书喘了喘气,双手撑着地板想要爬起来,他的手指冻得刺痛,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就在这时,沈慈书听见有脚步声朝他这边跑来,他还没来得及抬头,大片阴影落下,紧接着一双手把他从雪地里打横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