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记忆变得很模糊, 许川隔天醒来时甚至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他睁开困倦的双眼,大脑却无比清醒。

  望着天花板久久地出神,心中的某个想法渐渐坚定了下来。

  他打了个电话给翟清俊, 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餐,即使现在已经不早了。

  没想到一个简单的请求,居然给翟清俊难住了。

  “我这会儿不在家, 你想吃什么, 等会回去给你带。”翟清俊说。

  咖啡厅内, 将长□□成浅淡白金色的徐雅茵正抱臂看着他, 她转过头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耐心地等着翟清俊讲电话。

  沉默几秒后,许川清冷平淡的嗓音传来:“你先忙吧。”

  翟清俊挂了电话后,眉头皱了一下,他好像隐约感觉到许川不太高兴呢。

  一抬眼,这才想起来徐雅茵的存在。

  “你刚要说什么?”他问。

  他记得, 电话来之前,徐雅茵刚要开口说什么。

  徐雅茵摊摊手:“忘了。”

  “……”

  “好吧 。”翟清俊点点头,手机揣兜里,站起来就准备走了。

  徐雅茵赶忙叫住他:“骗你的,我真的有话要说。”

  “嗯?”翟清俊下意识应了一声, 又坐了回来,“你说。”

  “你之前说要忙着学习, 没空想谈恋爱的事情,我说是不是高考完就可以想了, 你说是。”徐雅茵将两人当时的对话记得一清二楚,她平静地复述。

  翟清俊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应了声。

  “我以为你的意思是,高中不能和我谈恋爱,高考完就能了。”徐雅茵无奈地笑了起来,“现在看来是我会错意了。”

  她向来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眼下又被明确地拒绝了一次,也不恼。

  她不等翟清俊回答,意有所指地说:“高考完确实可以想了,但是对象不是我,对吧。”

  “我对你没有……那种喜欢。”翟清俊向来不跟人聊感情,眼下这样跟一个女孩面对面剖析感情问题,不仅奇怪,还有些难以启齿的羞涩和尴尬。

  徐雅茵点了点头,突然说:“对别的女孩也没有吧。”

  “没有。”翟清俊不假思索。

  徐雅茵又点点头,笑了:“那我就知道了。”

  她这一笑把翟清俊搞迷糊了。

  “知道什么?”

  “喂,跟我就别藏着掖着了,我又不是什么思想很封建的人。”徐雅茵说,“而且,这年头了,喜欢过gay也不是什么大事了,我暂时就喜欢过一个,应该还算不上弯仔码头。”

  几句话砸得翟清俊头晕,他眉头越皱越深。

  他不可能不知道gay是什么意思,弯仔码头的梗即使没听过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你说……我?”翟清俊表情有些呆滞,他指了指自己。

  徐雅茵也被他搞懵了,表情从释然变成了尴尬:“啊?你不是?”

  “……”

  他,翟清俊,和“同性恋”三个字,十八年来从没有联系在一起过。

  翟清俊脑子里一团浆糊,他被问住了。

  放在从前这么好回答的问题,如今怎么半晌都说不出一句“不是”来。

  大脑中有什么东西在迸发,有什么人挥之不去,有什么沉寂已久的远古问题,答案浮出一潭漆黑的死水面。

  他眼神变得有些懵懂,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无措。

  他给不出答案。

  徐雅茵却在看到他的表情时,心里的尴尬稍微散去了些,她低了低头去看翟清俊的眼睛,试探地问:

  “你和许川,不是吗?”

  轰——

  大脑中持续迸发的点点火星,引出一场盛大的烟花,热烈地绽放。

  又似炮竹接连的燃烧、爆炸,炸得他头皮发麻,久久不能回神。

  “抱歉。”

  他向外跑去,第一次方向感这样强烈,目的如此明确。

  ……

  ……

  客厅内。

  匆匆赶来的谈建华和田慧静坐在沙发主座,许翊伯和于雁坐在一旁的矮凳上,许一泽站在客厅正中央,接受着几人眼神的洗礼。

  起初还吊儿郎当,相当无畏。

  不出三分钟,生生被田慧静的目光给吓怕了。

  许川靠在一边的墙站着,看着许一泽这个模样,心中悲凉地笑了。

  第一次感觉到父母撑腰的感觉。

  田慧静眼神寒冷刺骨,她漆黑的眸子在一家三口人身上扫过,客厅中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发出任何响动。

  不知过了多久,田慧静突然走到了许一泽面前,于雁下意识就要往前拥上去,她还没动,田慧静就扬起了手,手里一把锋利的小刀,刀尖寒意阵阵,在客厅灯光下折射出的光点正好打在于雁眼中。

  于雁惊呼一声:“别动!”

  许一泽吓得剧烈抖动,但身形一晃就能感觉到刀锋接触在他脖子的凉意。

  “许翊伯。”田慧静说:“我真的很后悔。”

  她回头看向许翊伯:“这个杂种出生的时候,我就该弄死他。要是当时就死了,也不会十几年之后,在他父亲的准许下,拦了我儿子高考的路。”

  “我不知道他是去做什么的。”许翊伯蹙眉。

  田慧静很平静地笑了一声。

  “你自己心里清楚。”

  她又看向于雁。

  “还有你,你知情的,对不对?”

  她目光太冷,看得于雁后背发凉。

  于雁梗着脖子咽了咽口水,拼命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田慧静摇头,将刀刃往许一泽脖子上压,后者刚要挣扎,就被谈建华制止住了。

  这小刀异常锋利,接触皮肤起就带来冰凉的刺痛感。

  田慧静渐渐用力,血珠就从许一泽脖颈间渗出。

  于雁惊恐地尖叫了一声:“疯子!”

  田慧静用力一压,许一泽疼得浑身颤抖,她瞪着于雁:“你再喊大声一点。”

  “不,不是。”于雁双手交叠着捂紧了嘴,拼命摇头:“不要。”

  她看向许翊伯,通红的眼中盛满了眼泪,眼中满是求救。

  “许翊伯,许翊伯你快救救他,这女人疯了……”

  她晃动着许翊伯的胳膊,后者表情呆滞地坐着,不动如山。

  于雁张开嘴大口呼吸着,害怕到了极致,期望变为绝望,她腿一软竟直接跪坐了下来。

  “你想要什么?”许翊伯强装着镇定。

  田慧静松开了许一泽,后者在刀离开脖子的一瞬间就要发作,被谈建华一脚踢倒,连带着家里一干摆件一起砸在地上。

  “许翊伯,不用再装你那个样子了,最无知最无能的就是你,全世界都知道我头婚嫁了个没钱没学历的混混,你不知道高考的重要性,因为你没考过。”田慧静说。

  许翊伯表情不太好看,有些被激怒了:“只有你会在乎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你的好基因也遗传给这个小贱种了,两个没文化没本事的男人,见不得许川好,挑着……挑着高考去找事。”说到最后一句时,田慧静整个人都在抖,她闭了闭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她从进门以来,没敢看许川一眼。

  “你毁我儿子前途,我哪怕拼尽全力,倾家荡产,我都不会让你们……你们一家子所有人,我不会让你们好过一天。”再睁开眼,田慧静眼中通红一片,几近嗜血,短短几句话却每一个字都极致用力,语调抖动又带着难掩的悲伤。

  田慧静逼着于雁拿房产证,于雁当然不愿意,现在全家最值钱的就是这套房子,谁知道田慧静要拿去做什么。

  田慧静却没给她拖延时间的机会,端起桌上半烫的热茶照着于雁的脸泼去。

  伴随着于雁的尖叫声,回头对许翊伯伸手:“房产证。”

  “别发疯了。”许翊伯皱着眉。

  “别装了。”谈建华烦躁地看着他,“屁本事没有,谁都没你能装,赶紧的吧,再拖我叫人来了。没少打听我吧,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

  许翊伯脸色一变,青一阵红一阵的。

  最终以田慧静接连砸了电视和房子里一众电器后,于雁顶着半张被烫红的脸不得已拿出房产证为暂时结束。下一秒谈建华就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赠房合同。

  看着两个人发丝凌乱的被压着签合同时,许川发现自己从头至尾情绪简直平静得可怕。

  他好像在观摩着一群陌生人演着与自己毫不相关的大戏。

  那样平静,那样坦然。

  田慧静牵着他的手离开这间房子时,他才有了一点实感。

  走在他前面,牵着他的手的,刚才如疯子一般披头散发地恐吓住了那一家三口的女人,是他妈妈。

  不只是田慧静这个人,更是他的妈妈。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许川跟着她走,无意识地开口:“妈。”

  田慧静脚步顿时停住。

  “谢谢。”许川说。

  田慧静回过头看他,刚才情绪那样激动都强忍着,没再在许翊伯面前掉过一滴眼泪的女人,泪流满面。

  泪珠甚至在脸上挂不住片刻,就砸落在了地上。

  “对不起。”田慧静从来没这么无力过,她咬紧了牙关,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来的太晚了……”

  许川的眼睛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红了。

  他抱了抱田慧静,轻声说:“我刚刚查了分,其实还行,考了五百四。”

  田慧静再也忍不住哭声,她拼命摇着头:“不会的,妈妈不会让你就这样被拖累了的,今天只是个开始,我会让那一家子贱人倾家荡产,送你去配得上你的学校。”

  许川愣住了。

  刚才那场闹剧发生时,他已经把自己能上的学校翻了个遍。

  选了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学校。

  田慧静压住他的手,说:“人这一辈子受的苦是有定值的,小川前十八年已经受了够多的苦了,后半辈子要都是幸福的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