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熠听到声音, 停住手上动作,顿了两秒,将豆角放在盘中。
盘中豆角摞得高, 掉到台面一根,他捡起来放回盘中, 骨节忽然变得很白。
他看了眼墙壁,定神, 回头看向门口的人。
许清烛穿着一身都是卡通猫咪头图案的粉色睡衣,头发上戴着一只粉色兔子的洗脸发箍,兔子的两只耳朵正高高立着, 而许清烛怀里正抱着一只玩偶小粉猪。
她正在对他抿嘴笑,笑得眯起了弯弯的媚眼 ,笑得像一个没满十八岁的没心没肺的小朋友。
游熠心底顿时松了口气, 接着他垂下眼, 在心底长叹一声, 内疚感更强烈了。
这么单纯的小姑娘, 他昨晚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他真的是个, 坏到透顶的混蛋。
“你醒了。”
游熠知道她大概是断片了, 不禁将声音放得很缓很轻:“饿了吗?”
他抬手指外面冰箱:“蛋糕放里面了,你要是饿了,先吃两口蛋糕。”
许清烛紧着鼻子摇头:“不要,我不吃甜的。”
游熠笑了笑:“行,那我吃。”
游熠继续转过来, 继续剥豆角,一边心想她不记得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样也好。
游熠正想着,听到身后的许清烛问:“你是不是以为我断片了?”
游熠:“……”
许清烛:“我没断片, 什么都记得。”
“……”
“我记得你亲了我,记得你好像还叫了一声那个名字,你是把我当她了吗?”
“。”
许清烛的每句话,都超出了游熠的预料。
游熠再次放下豆角,在水龙头下洗手,擦干,然后走向她,微微叹息,诚恳道歉:“昨天发生的事情,我很抱歉。许清烛,对不起。”
这是游熠在醒来后,反复在脑海中盘旋的话。
但许清烛没理会他这句道歉,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是把我当她了吗?”
“……嗯。”
“……”
许清烛心里盘旋着的难过又冒了出来,她用力忽略难过,点着头,边指着中岛说:“那我们得好好聊聊。”
游熠轻启泛白的嘴唇:“好。”
许清烛走到中岛前,拉出椅子坐下,将小猪放在一旁,为游熠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温水,她慢慢喝了小半杯,然后将小猪抱回到怀里,先问了他两句:“你早上吃药了吗?还发烧吗?”
游熠没想到她竟是先关心自己,感觉自己更坏了。
他点头,问她:“你有不舒服吗?头疼吗?”
许清烛说:“不疼,我没事。”
接着,许清烛斟酌着入了正题说:“我觉得你昨天晚上挺王八蛋的。”
游熠:“……”
许清烛一下下地揪着小猪鼻子说:“我早上醒来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天发生的事情,我觉得这事的主要责任在你。首先,我不是别人,我是许清烛,你把我认成别人,这事儿就挺不尊重我的,我倒宁可你亲我的时候是被我的魅力吸引了。我在工作上是不可替代的演员,我在生活里也是这样想的,我不想被人当作别人。”
许清烛说的是真实想法,哪怕在昨晚的那两分钟,她真的爱极了那个吻,让她昏昏沉沉的甜蜜与陶醉,让她知道原来被喜欢的人亲吻是这样飘飘欲仙的感受,她也不想再发生这样的事。
她喜欢他,但她绝不会做卑微的被他泄欲的替身。
“其次。”
许清烛轻道:“我这初吻平白无故就被你给夺走了,我觉得特别生气,特别难过。”
许清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句话云淡风轻地讲出来。
她用着力气,桌子下她脚趾都用力到勾了起来,抿了抿嘴,继续说:“虽然我是名演员,拍过很多戏,但我没拍过吻戏,一是我爸不让,二是我是打算以后要留给我喜欢的人的。当然我也知道昨晚我们都喝了酒,你对我做出的这种举动是意外,可我就是特别生气,特别难过。”
“当然了,我也不是要你负责的意思,只是我觉得,你比我大那么多岁,你应该把持住才对,但你没有,那这事就是你做错了,你得弥补一下你对我造成的伤害才行。”
许清烛抑住心里的所有难过,对他眯眸笑:“你也知道,我在被家人的保护下长大,所以我这心灵特别脆弱。”
游熠看着面前没有和他发脾气的、好好和他说话的、并且关心他是否不舒服的、甚至对他微笑的女孩子,目光沉静而幽深。
他意识到自己真不是人。
他今早醒来时,是被冻醒的,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浑身都疼得要命,还有肩膀被她咬的那一口也隐隐作疼。
量了体温,39度7,吃了退烧药,退了烧,但他仍然处处都不舒服。
不是因为发烧不舒服,感冒生病又不是多大的事情,让他最不安的是他不知道她早上起来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她昨晚哭得太厉害,哭得让他有种无能为力的难过,一直提着担心。
想象着她可能又会哭起来的样子,他就忽视了自己身体的所有不舒服,下楼来做饭等她,想哄她。
而此时她非但没有和他发脾气、还笑着说要找他算账的样子,游熠愈发觉得昨晚他很不是人。
也忽然发觉,他遇到她,好像是他偷来的幸运。
游熠凝着她,温声说:“你希望我做些什么,怎么都可以,只要你不再生气,不再难过,你说。”
许清烛疑问:“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许清烛不信:“我提任何事,你都不生气?”
“嗯,不生气。”
许清烛直说:“那你先把你手上的红绳摘了吧。”
“……”
许清烛是故意的。
一方面是要给自己出气,不管自己喜不喜欢他,女孩子的初吻都弥足珍贵,她却被他当作别人亲吻,她要气死了。另一方面是她想看看游熠对她的抱歉程度到底有多大,他希望她不要再生气、不要再难过的诚意到底有多大。
“为什么?”
半晌,游熠徐声问。
许清烛胡诌说:“因为我爸看见你戴的这个红绳了,他老人家爱打听事,从别的地方知道你之前的事了,所以他其实一直都在给我洗脑说你不喜欢我。我之前一直没好意思说想让你摘了,感觉这挺为难你的。但我今天就仗着我很生气这事,就和你提了,我想耳根子清净点。所以,你看看你能不能把红绳放在床头或者要不换个外观?当然你不摘也没关系,我就是趁机提一下。你刚才可说了,你不会生气,我才提的。”
游熠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件事。
他垂眼看着左手腕表旁边的红绳,看了很久,目光好似穿过这条红绳看到了很多往事。
许清烛没有打扰他。
这条红绳,他戴了很久很久,已经变得很旧,边缘都已经被皮肤磨出了白边。
其实她知道,他九成九不会愿意摘下,她只是在赌有没有那零点一的可能性。
终于,游熠抬眼,轻声拒绝了:“可以换一个吗?”
果然啊。
许清烛慢慢笑了,笑得眼泪在心底发起了洪水。
她双手托着腮,挤压得眼睛流不出泪来,笑着夸他:“哥哥,你真是个好男人哎。没事,你不用摘,我就是试探一下,看我们的合作能不能走得更远一些。挺好的,我应该不用再担心你又亲我了。”
游熠抬起左手腕,放到桌下,轻道:“谢谢。”
事实上,他是可以摘掉这根红绳的。
纪念一个人,其实无论将红绳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他之前一直戴在手上,大多原因是习惯而已。
但他今天没有摘下来,是想提醒自己。
至于提醒自己什么,游熠看向对面的许清烛。
她托着腮,笑得很可爱,两只兔耳朵立得高,她眼睛隐约发红,皮肤又那么白,倒真像一只小白兔。
许清烛自认为自己不是只小白兔,她长了双狐狸眼睛,有个本子还在找她饰演九尾白狐呢。
许清烛其实也还没想到要让游熠怎么补偿自己,随口说:“那你就答应我十件事吧,我以后想到了,随时让你办。答应吗?”
“好。”
许清烛满意了,笑着起身。想到件事,她又坐下。
“对了,我有最后一个要求。”
许清烛慢慢正了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对他说:“游熠,我很不希望再发生类似这样让我受委屈的事。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们之间的合作协议就终止,结束这段关系。这是我单方面通知你的决定,不管你同不同意,这是我的决定。”
游熠静静地看着她,第一次发现他没有想象中的了解她。
眼前的她,是她的另一面,也或许是真实的她,没有插科打诨,没有故意撒娇。她说这些时,声音依然柔软,但她慢条斯理,理智严肃,且冷静坚定。
“好,我知道了。”
许清烛听到他应下这句话,下一秒就朝他笑了起来,恢复若无其事的样子,单手托腮,荡着腿说:“我饿了。”
游熠紧紧揪着的心,被她这抹笑给剪断了弦一样,瞬间松开了。
他知道这事儿就算翻篇了,起身,眼里浮出笑意:“我去做。”
但游熠刚走出去两步,许清烛又有要求了:“等一下,还有一件事。”
游熠回头看她:“嗯?”
—【二更】—
这么久以来,许清烛都只有在游熠喝酒的时候,她才觉得和游熠近一些。喝了酒的游熠说话没那么多顾忌,很随意,他知道那才是真实的他。
而一旦游熠不喝酒了,她就感觉到他们两个人之间好像隔着银行系的距离。
许清烛小心措辞着说:“那个,是这样的,我感觉你平时,就是不喝酒的时候,好像有点端着。就是,你能别端着吗?我也不知道你对我是不是有那种兄长的心态,总要在我面前注意分寸……要不,你以后就自由自在一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挑你的理,或者你就把我当我姐也行,你怎么跟我姐相处就怎么跟我相处?”
“……”
游熠陷入沉默了。
这小姑娘说了这么多,其实就一个意思,让他不要太做作,不要太假正经。
没想到他活了这么多年,竟然被人说做作和假正经,这是第一次。
许清烛看游熠沉默不语的样子,猜测他可能是觉得为难,兴许还是因为温烟,他做不到和一个女孩子轻松相处,他心里有顾虑。
许清烛为了让他自在一点,轻着声音,认真地撒了个谎说:“你是觉得两个单身的人同处一个屋檐有点别扭吗?你真的可以放心,你不是我的菜。”
游熠:“?”
许清烛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年纪有点大。”
游熠:“……”
行,她不仅说他做作和假正经,还说他年纪大。
游熠给气笑了,今天还真是个坦白局。
确实,他和她这段时间的相处以来,他确实端着了一些。
她是许清词的妹妹,但同时又是一个单身女孩,他不是很好把握那个度,不能说话太随意,同时还得照顾她关心她,要将分寸拿捏得正好,是有些费心思。
而且,他还记得她在进圈拍戏前,他两次见到她的事。
第一次时,她很小,可能也就六七岁,许清词在饭店过生日,他和姜璇都过去了,面前这小丫头也去了。
那时她爸妈很忙,把她放到饭店就走了,于是变成他们三个十二三岁的小孩照顾她这个六七岁的小孩。
他已经不记得她六七岁时候长什么样,但他记得她长得很好看,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他小时候有些恶劣,见着小孩就想逗,把她给逗哭了好几回,所以他其实也一直记得她是个小哭包。
第二次时,她长大了些,但年纪仍然很小,十二三岁的样子,出现在电动城找许清词玩。
她那时候就挺乖的,他让她叫他哥哥,她就乖乖叫他哥哥。
所以现在再听到许清烛叫他哥哥,他总就觉得她还没成年。
也正是因为这两次见面,他就一直真把她当小妹妹。
在小妹妹面前,哥哥能不端着吗,而且对小妹妹说不正经的话,也不合适。
但既然现在许清烛将话说开了,游熠感觉也卸下了个重胆子,放松了许多,挑眉问她:“你确定让我随意一点,不挑我的理?不告状?”
许清烛用力点头:“我确定。”
“那行。”
游熠点点头,而后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对她招手:“过来跟我一起剥豆角,你也该干点活了,一会儿再跟我去外面扫雪。扫完雪,我们把房间换回来,我住大的,你住小的。”
许清烛:“??”
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游熠回头看她,看到她的震惊生气脸,蓦地一笑,顺手推了一下她脑袋:“逗你呢,还当真了,去坐着,用不着你动手。”
这一推,仿佛推走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所有距离感。
也把许清烛给推急了,气道:“女明星的脑袋不可以随便推的!”
游熠失笑,又推了她脑袋一下:“女明星的脑袋这么难得,推一下怎么了。”
“。”
**
许清烛给了自己、也给了游熠一次机会。
接下来的这一个月,许清烛都很庆幸她理智地给了他们两人这次机会,因为这是她过得最舒服惬意的一个月。
游熠完全做到了答应她提出的每一件事。
比较小的事情,比如给她打钱,做饭,陪她对戏,总是给她备一束新鲜的郁金香花在家里,他都能做到。
稍微有点大的事情,比如她在外地录制节目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为难游熠的话,让游熠做好饭菜后给她送过去,游熠竟然真就坐飞机过去了,包了个餐厅,亲自给她下厨做饭吃。
还有故意欺负他的事,她说自己没摸过男人的腹肌,正经地询问可不可以摸一下他腹肌,游熠表情是拒绝,但还是让她摸了。
摸完以后,许清烛被他胸肌的硬度给弄红了脸,一边心想真硬啊,一边不可置信地说:“你真是会满足我所有要求啊。哥哥,那我要是对你提出那种要求,你是不是也能答应啊?”
游熠放□□恤衣摆,耳朵发红,一边泰然自若地转身去拿酒:“那不能,哥哥卖身也是有底线的。”
但许清烛觉得游熠对照顾自己这事,好像是没有底线的。
因为有一次,她心血来潮在电话里说自己在工作上有点不开心,问游熠可不可以给她唱首歌让她开心开心,游熠那时正在开会,竟然都暂停开会两分钟,回到办公室里给她打了微信语音电话,给她唱歌听。
令她意外的是,游熠唱歌很好听,他嗓音好听得简直就是音色流氓本尊,好听得她录了屏,那两天总是循环播放他唱的歌,完全听不够。
只是游熠的避嫌行为有点明显,还有点他妈的缺德,他唱的是《给女儿的一封信》,不仅跟爱情不沾边,还把她当女儿。
游熠答应为她做的事情,远远超出了约定的十件。
这一个月,许清烛也付出了一点点,她给他录了一个碟片,都是她弹的古筝曲,叫他放在他车里听,她的理由是让他多欣赏欣赏她这位大师的作品,没说她担心他在下雪的天气里失眠。
她还叫爸爸给她找了好几瓶很难买到的限量的威士忌,送给游熠收藏。
再就是她每天和游熠外公通电话,哄外公开心,外公的身体虽然没有太多变化,但外公心情好了很多,疼痛就少了一些。
她偶尔也陪游熠去他爸妈家,和他爸妈一起吃饭聊天。
这一个月,她还趁游熠不在家的时候,把赛车模拟器的大装备都给运来了,她怕游熠或是陈姨误入她卧室,她给自己的卧室房门安装了个密码锁,故意说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怕他喝多了进她房间。
这样,竹叶青陪游熠玩赛车的时间也多了。
以及,游熠这个冬天的心情与状态也好了很多,因为他喝酒的次数减少了。
他也很少再和竹叶青提他失眠的事,失眠的次数也少了。
这个月,许清烛时常觉得她和游熠这样一辈子亦亲亦友地过下去也很好。
哪怕游熠一辈子都不喜欢自己,她也无怨无悔的愿意陪在他身边。
**
一个月匆匆过去,许清烛应品牌邀约,出差去了趟巴黎。
她上一次过来的时候,忙得没空去铁塔,这一天终于提前三个小时结束工作,有空去逛逛。
许清烛带保镖姐姐苏娥临从酒店出去前,经纪人冷白瑶留在酒店不跟着一起去,冷白瑶提醒许清烛:“包背好,手机放好,别又被抢了。”
冷白瑶说的是许清烛五年前在铁塔附近遭过抢劫的事,当时苏娥在许清烛附近,苏娥正要上去保护许清烛的时候,另一男人先苏娥一步出手相救了。
那男人是游熠。
许清烛当时已经小有名气,从头到脚全副武装,游熠帮她把包抢回来后,她用法语对他说了“Merci Monsieur,merci beaucoup(谢谢先生,太感谢了)”,中间用感冒发哑的声音和他聊了两句中文,最后她离开时对他说“à la prochaine(下次见)”。
游熠估计在看见她帽子里露出的一点黑头发时,还以为她是法籍华裔。
许清烛一直想忆这个特殊的往昔的,跟冷白瑶挥手说“这次会放好的”,跟苏娥一块离开。
夜幕降临,许清烛坐在河边的咖啡厅里托腮发呆,回忆五年前在这里发生的事,不知不觉到了整点时间,铁塔开始闪烁,她让苏娥帮她录了两个小视频。
巴黎和国内时差七小时,现在国内是夜里,她存好视频,没发给国内。
隔日早上吃完早餐后,她将前一晚录的她和闪烁的铁塔一起入镜的视频,转发给了爸妈和游熠外公,另一个只录了铁塔闪烁的视频,发给了游熠。
国内是中午时间,爸妈和游熠外公都回了她信息,说闪烁很好看,让她玩得开心。
游熠没有回复。
许清烛接着给游熠发了她早餐吃播的视频,游熠的微信突然弹了进来。
游熠:【搞特殊呢?】
许清烛:【?】
游熠:【怎么不给我发你入镜的视频?】
许清烛:【……】
游熠:【我在病房,外公问我。】
许清烛:【。】
怎么就这么巧,谁知道他这个时间会和外公在一起。
—【三更】—
许清烛凝眸,想象着游熠在他外公病房里,被他外公询问他有没有收到她视频的画面。
游熠大概先是在心里沉默了一下,没料到她对他搞了特殊,然后他挑眉笑着,不太正经地回着外公,说他又惹她生气了、说她不好哄之类的话,他随意将这话题扯过去,继续再跟外公聊别的内容。
之后他从外公病房抽开身,在走廊里回了她这三条信息。
外公病房外的走廊墙上有科技感很强的线条白光,他散漫地倚墙站着,嘴边咬着根没点燃的烟,漫不经心地按着手机屏幕,不大高兴的样子。
许清烛想了想,给他发了句:【妹妹下一次一定一视同仁!】
没两秒钟,游熠的微信视频发了过来,她按下接通键,她还没说话,画面里出现了他外公的脸。
游熠在画面外,画外音传了进来,好听的嗓音里带着哄媳妇儿的笑意:“我不就让你顺便取一下婚戒了吗,这就跟我使小性了?”
许清烛:“……”
他们两人的婚戒,确实是在这边定制的,但游熠没让她取婚戒。
许清烛配合着发小脾气:“外公,你说说他嘛,不说我是来工作的,就说婚戒这种东西,哪有女孩子自己来取的呀?”
黄昌宝依然咳嗽,但精神状态好了许多,他咳嗽了两声,笑道:“阿熠是想你第一时间看到戒指,给你个惊喜,好啦,我们不和他生气。你现在是在酒店吗,外面冷不冷呀?”
外面是有些冷的,但许清烛说:“不冷,我出去的时候会穿的多。”
游熠的画外音传来:“嗯,还露腿呢,是多。”
“……”
外公在那边冷哼着训游熠少不正经挑刺儿,许清烛在这边气呼呼地听着。
昨天晚上的视频里,她上面穿的还是挺多的,只是下面穿了双过膝长靴,靴子上面露出了一小截的腿。
怎么就被他给看见了。
过了会儿,手机回到了游熠手上,画面里出现了游熠的脸。
棱角分明的,不笑时严肃的,笑起来犹若桃花开的,特别勾引女孩子喜欢的脸。
许清烛有那么一秒钟漏了心跳。
游熠挑眉笑看她,嗓音莫名有些温柔:“哪天回来?”
外公在画外喊了一句:“丫头,阿熠是说他想你了!”
许清烛:“……”
许清烛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虽然只是外公以为游熠想她而已,她还是入了戏。
大概是异国的原因,又或许是游熠此时的目光很温柔,她没忍住,轻声说了句心里话:“熠熠,我也好想你。”
游熠有好几秒没有说话。
他看着画面里戴着只毛茸茸白色帽子准备出门的许清烛,看她可能是被热得微红的脸颊,明知道她是在和爷爷演戏,他心里竟然有一点动容,险些脱口而出一句相似的话。
游熠忽略这种感觉,笑看她,忽然说了句:“那边不太安全,别跟苏娥走散了,注意安全。”
许清烛点头答应着。
两人又随意聊了一些,聊的内容都是给外公听的。
最后临到挂断视频的时候,游熠轻声说了句:“小烛早点回来吧,快过年了。”
许清烛脱口说:“你很想我呀?”
不知游熠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说:“你不在家,无所事事,只剩想你了。”
**
许清烛只为游熠的这一句话,加速了在巴黎的工作。
她之前就是个工作狂,现在做个工作狂也熟门熟路,缩短吃饭睡觉的时间,连洗手间都很少去,全身心的投入。
很快提前结束了巴黎的全部工作,上午退房去机场,中午时坐上了从巴黎回国的航班。
巴黎到北城没有直飞航班,加上中转时间,十多个小时后,中午十一点钟,许清烛终于落地北城,直奔游熠家。
一直到游熠家门口,许清烛从车上下来时,呼吸着清冽的冷空气,第一感受就是,好困。
现在是巴黎时间早上四点,本就是应该睡觉的时间,她在转机和回来的飞机上又一直没睡着,已经困懵了,脑袋也不好使了,她甩甩手让苏娥她们回家休息,连行李箱都忘了要,只拿起了背包,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进家门。
甩掉鞋子,脱了外套,许清烛无意识地把手伸到后背,解开文胸搭扣,然后熟练地从袖口掏出肩带,从衣服下面扯出文胸,瞬间松快了许多,甩着文胸往里走。
走了没两步,她忽然觉得不对劲,转头往客厅沙发那边看,就见到一个雕像正坐在那里。
他在看她手里的东西。
许清烛顺着他视线往自己手里看,突然愣住,接着刹那红了脸,文胸往身后藏,又继续弓腰捂前面。
游熠看着她紧张的样子,脑袋里闪过的第一个竟然念头是,她文胸看着很大只。
平时他都没注意她那个不小。
有点流氓了,游熠截断这个想法,低头看书,没再盯着她手里的东西看,边道:“怎么回来也没提前说一声?”
许清烛本来准备好的台词是“给你惊喜嘛”,这会儿也不好意思这么说了。
她本来打算回家睡一觉,让自己休息好了,晚上六七点钟等他回来,再好好感受再见到他的喜悦的,结果都没有了。
她脸红着嘟哝了一声“没想到你在家”,就赶紧去客卫洗手,把内衣穿上,顺便洗了个脸。
简单擦了一下乳液出来,她拎着包坐到他身边,从包里拿出让苏娥帮去取的戒指,将其中一个精致的戒指盒递给他说:“配合一下,你快戴上,我要拍照片发给我爸妈。”
游熠抬眼看她,小姑娘很憔悴,完全素颜,黑眼圈也清晰了,一看她最近就没怎么好好睡过觉,她又是刚洗完脸,头发被弄湿了些,她整个人有一种被雨淋的脆弱感。
他徐声问:“最近缺钱?给你打点?”
许清烛:“……”
许清烛瞪了他一眼:“我谢谢你哦,我只是没倒时差显得憔悴而已,我也是个小富婆的。”
游熠看她憔悴得厉害,没笑出来:“拍完就去楼上睡觉。”
“拍完再说,你快点。”
“……”
游熠垂眼看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那枚定制的戒指,她手指修长好看,戒指戴在她手上,无端让他觉得她手指比戒指还好看一些。
游熠打开婚戒盒,从里面拿出他的那一只。
因是婚戒,许清烛的那一只不是大钻石的戒指,是周围镶一小圈小钻石的戒指,游熠这一只戒指上没有钻石,但是与她戒指的形状和设计完全相同,是与她完全相契合的戒指。
游熠戴到无名指上,恰好合适。
许清烛拿出手机,把他的手抓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摆好他和她的两只手,她抬高手机,咔嚓拍照。
拍了一张后,她也没松开他的手,又转着角度来来回回地拍了好几张,最后满意了,才拨开他的手,一边抬头问:“我给我爸妈发完后,用再发给你爸妈吗?”
游熠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给气笑了:“妹妹,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像渣男啊?”
他拖着腔调,笑意盈盈,没有生气的意思。
许清烛莫名想到网上常说的渣男提上裤子不认人之类的话,瞪了他一眼:“不要乱说。”
游熠:“?”
游熠隐约猜到她脑回路跑到哪里去了,失笑了声,没再跟她贫,指着茶室说:“婚纱照取回来了,去看看?”
许清烛暗暗惊喜。
其实已经看过电子版的,还是有点急切。
她装作不急切的样子,往茶室那边走去,边走边回头说:“对了,明天得麻烦你再帮我搬一下箱子。”
游熠放下书,想到上次帮她提的重箱子,抱着肩膀问:“又是书?您看的那么快?”
许清烛说:“是我明年要在一部年代剧里出演个角色,导演和编剧推荐了我一些相关历史方面的……”
话没说完,游熠皱眉说:“看路。”
许清烛回头看路,才发现自己差点撞到装饰墙,绕开着走,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四更】—
许清烛连日来熬夜熬的,因时差困的,困到迷糊的,头也有点晕。
游熠沉吟片刻,放下书走到她面前说:“我书房也有一些,你要是感兴趣,可以随便去翻翻看。”
许清烛清醒又迷糊,惊喜又诧异:“你说楼下那个书房?”
“嗯。”
“我以为你不让别人进的。”
游熠随意点头:“之前是。”
许清烛微微愣住,感觉到游熠好像对她很不同了,他好像是向自己敞开心扉了。
游熠带她往茶室走,注意着没让她再撞到什么,边说:“这两天又除了虫,工人都经常进去了,不至于再不让你进。”
顿了顿,他说:“如果你不介意里面有一些照片和画的话。”
“……”
行吧,是她想多了,他还以为他给了她特权。
许清烛笑说:“不介意呀,正好我一直想去地下室看看是什么样的。”
许清烛说完就快步走进了茶室,没有在他面前流露出任何真实情绪。
走进茶室,先入目的是好多个被放大的大大小小各不同的婚纱照,像晾照片一样,从墙根底下依次排开。
游熠抱着肩膀倚着玻璃窗,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我妈让人放大的,要求客厅挂一个,你选一张吧。”
许清烛回头问他:“你不会觉得别扭吗?”
“还行。”
于是许清烛就选了最大的比她还高的那一个,画上是婚纱和燕尾服,她坐着,他站着,看着挺温柔大气的。
“这个?”许清烛指着问。
游熠下巴微扬:“听你的。”
许清烛笑着过去碰了碰,发现比想象中轻多了,感觉这相纸也是选的价格不菲的,不知道是不是选了博物馆级的艺术纸。
许清烛回头问:“那其他的怎么办?藏哪里?”
她猜测游熠爸妈应该是建议他把照片挂在别墅里的各个角落,而游熠只答应了挂一张,或许他还敷衍说会选两个挂在卧室里,借口说不想被人看到。
游熠其实没想藏起来,打算她想怎么挂就怎么挂的,但听她这么说,思忖须臾,问她:“介意放地下室吗?”
许清烛笑说:“不介意啊,这有什么介意的。”
说着她就挺好奇的,过去抱起两个小的结婚照,转身往楼梯那边走,将她的好奇贯彻到底:“那我现在就去看看啦。”
游熠隔着玻璃窗看她雀跃的背影,心想这小丫头果然对他没什么心思。
他说楼下都是温烟的照片和画,她一点都没觉得不舒服。
事实上,在前两次除虫后,他就将地下室的门敞开了。
而她从没发现过,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他侧头倚着玻璃,漫不经心地想着事情,过了会儿,他去倒了杯酒,去门外抽烟。
**
许清烛拐了个弯,看到了地下室的双开大门正敞着,看到了里面的光景。
里面与楼上的黑灰色调完全不同,是暖黄色调的装修。
其实她听苏娥跟她讲过地下室里的样子,说是地下室不准确,其实是个很开阔的负一层书房。
上次除虫的时候,苏娥过来一起弄的,因为苏娥要整理和抖落她衣帽间里的那些衣服,包括她内衣内裤和袜子之类的。
之后游熠大概是为了让她放心,就请苏娥去地下室帮着一起监工。
苏娥在地下室除虫后跟她形容了地下室的样子,还和她说没有看到温烟的画,也没有看到温烟的照片,说应是游熠给收起来了。
她那时候就没敢想象里面原本会有多少幅画。
此时,许清烛的双脚已经变得很沉重,深呼吸着,一步一顿地,慢慢走进游熠的这个私人空间,走进他的世界。
一百多平的房间里,没有开灯,里面也很亮,有一个很特别的采光井,采光井下是绿植与流水。
一半是书房,一半是画室。
而令许清烛意外的是,她走进来后,一张画甚至一张照片都没看到。
许清烛自嘲地笑了一下。
原来游熠敞开门是因为他把画都收起来了,她还真以为他舍得让他们看。
那他刚刚为什么说里面都是温烟的画和照片?
是打算过两天再摆回来?
许清烛猜测应该是这样,边猜着,边抱着婚纱照往书架前走,将婚纱照放在书架底下立着,然后仔细看他书架上的书。
游熠看的书很多,各种类型都有,甚至还有一些绝版书。
许清烛仔仔细细地看着,慢慢悠悠地抽出来了三四本感兴趣的书。
下面的书架看完了,再往上看,她看到有一本法语原版书,顿时来了兴趣,踮起脚尖伸着胳膊去取。
书架很深,简直还能再放下一排书的深度,但也还挺好取的,她挪着挪着、蹭着蹭着,就把上面的书拿下来了。
书架上面的书,她挑了两本,等她再挑到第三本,要往下取一本诗集时,这时出了意外。
她刚刚将诗集抽出来,突然一个东西向她脑袋砸来,她条件反射捂着脑袋往后躲,接着听到东西撞地碎裂的声音,她被吓得喊了一声。
她不解地低头,就看到躺在地上的是摔碎的照片摆台。
玻璃的摆台,已经碎得全是碎片。
而摆台里面的照片是温烟和游熠的一张合照,像是在朋友家聚会的餐桌前拍摄的,游熠亲密地搂着温烟的肩膀,两人一起望向镜头。
照片里的温烟身穿白色裙子,依偎在游熠怀里,在对镜头微笑着。
目光温柔,面容柔美,好像一朵美丽的百合花。
而游熠穿着身黑色卫衣,卫衣前挂着个墨镜,拽着脸,又酷又帅。
那是差不多十年前的游熠,很年轻,是她记忆里的意气风发的样子。
许清烛看着看着,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忽然有种血液全部褪去的感觉,全身发冷,脸色惨白。
她把游熠和他这辈子最爱的女孩子的照片打碎了。
许清烛连忙蹲到地上去捡摆台,手指却被边缘的碎玻璃给刺到,她疼得抖了一下,边慌张地往起拿。
拿起照片后,她站得太猛,眼前突然一阵黑,停了三四秒,眼前才清明过来。
她摔碎了游熠和温烟的照片。
许清烛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很怕游熠为此心疼难过,她呼吸都不顺畅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患了恐慌症一样。
“怎么了?”
身后传来游熠急切的声音。
许清烛的呼吸更急了,手捧着摔碎的照片,动弹不得。
游熠在上面听到有声响才立即跑下来,看到许清烛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书架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着急地大步过来拽她胳膊:“许清烛?!”
许清烛被拽得踉跄,下意识抓紧不让照片再掉了,但她手心手指被玻璃边缘给扎得很疼,疼得说不出话来。
然后她猛地反应过来,忙将照片安放在书架上,含着眼泪抱歉地抬头看他,急忙说:“对,对不起,游熠,对不起……”
游熠定定地看着被摔碎的照片,接着看到了玻璃边缘的血迹。
这一刻,他是心疼的。
但他分不清是为谁心疼。
红红的血迹刺着他的眼睛。
游熠没有说话,但他知道她肯定划伤了手,随后他松开她胳膊,转身阔步去桌子那边去给她拿纸巾。
但对于此时恐慌到虚弱的许清烛而言,她不是被松开的,是被推开的。
他手臂用力,力气作用到她胳膊上,她被他推得往后退,一脚碰上放在书架下面的婚纱照。
婚纱照倒地,她被绊得向后打了个趔趄,从困得发懵到此时恐慌的慌张无力,手没有扶住书架,转瞬间摔倒在地。
屁股先着地,而后是后脑勺,疼得她紧忙用手掌撑地好抬起脑袋。但她手心里嵌着玻璃,按在地上的瞬间,疼得她抬起了手。最后是手肘落地支撑自己,可是手肘的那块骨头硌得很疼,疼得她慌乱地捂住手肘。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刹那间。
游熠在听到身后婚纱照倒地的声响时,立即转身看向她,看她踉跄摔倒在地,他脸色骤变,跑去伸手去拽她,可是已经晚了。
两米的距离,眨眼的瞬间,许清烛蜷在地上,咬着嘴唇,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