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祁连的血脉……”寂静中,只能听见耳边沙哑且虚弱的声音,“祁连……不应该还活着。”

  跟前的人朝前方咳出两口鲜血,剑客与他相对而站,手中的剑还插在那人的腹中,他披散着头发,满身血污,听到这将死之人的话睁大了双眼,他侧头看着这个眨眼之间便垂暮的男人,刚想说话,对方却挣扎着向前抬起身,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记住,”贺道玄麟颤抖着抬起了头,死死地看着面前的人,他红着眼眶,表情执着而又坚定,“不要相信天命。”

  李焕幽幽地睁开眼,耳边传来吵杂的雨声,他从塌上坐起来,昏暗的屋子只有窗边透着灰白色的冷光,他站起来走到屋檐下,眼前雾气弥漫朦胧一片,早晨迎面吹来的细风冰冷刺骨。

  这应当是秋末的最后一场雨。

  贺道玄麟死前的话出现在了梦中,李焕至今都无法参透。何为门派,何为天命,就算他流着祁连的血也不是祁连的人,一个早就消失在世间上的族门与他毫无干系,他的人生中,他出生于苍州安康县,七岁拜入凌绝门下,师从凌绝道人,奈何无能又无德,下山只为复仇,双手沾满了鲜血,他这样的人就该在那一日死在岐阳的雪地里,死了便不会知晓双亲被杀的理由,死了便不会再与夏侯珏相遇,也不会被带去太京。

  凌绝峰上的一切以及与华先生朝夕相伴的那半月足够他了无遗憾地死去。

  李焕收回目光,关上了门,把冷风隔绝在屋外,他进屋后朝另一面走过去,有人盘腿坐在床榻之上,身后是被掀起一角的被褥,那人双目紧闭,呼吸急促,看样子醒得比他还早。

  这间草屋是朝鹤在伏昆山的停歇之所,位于碧灵泉下方的树林里,昨日夏侯珏在碧灵泉里泡了一个时辰,起身后便径直走下山路,去了草屋,李焕和朝鹤在泉水处又呆了片刻,朝鹤对他道,此法虽能缓解灭咒但不能消除,能解此咒的唯有施术者,但别说施术者,除了李焕祁连族早已死得干干净净,这咒本身就是一个死局。

  那人笔直地坐在榻上,身上披着青色薄衫,李焕看着他,这人冰冷无情又阴险狡诈,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明明才应该是更孤独的那个,但围绕着他的人却又忠心耿耿。

  李焕站在床榻的侧方,环抱双臂背靠着墙,他知道夏侯珏醒着,也知道他在旁边,屋里寂静无声,屋外的雨声接连不断,半响后李焕开口道:“我一直都明白,你不是华先生。”他又道,“但这一切的结果都在你,你当初利用我混进凌绝峰时但凡换个相貌,就算日后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计策,我也只当华先生死了。”

  夏侯珏闻言微微睁开眼,但却没说话,李焕继续说着,声音里带着笑意:“你和他完全就是两个人,你在我心里同我在你心里一样,什么都不是。”李焕望着前方,“我想救的从来都是华先生。”

  夏侯珏道:“你为了救一个不存在的人,不惜背叛太爻盟。”

  “我从没说过我要加入太爻盟,我只想亲眼看看他们口中的大义罢了。”李焕别过头,昏暗的光线淹没了他的脸,“我救谁,与你无关。”

  他说完,屋里又沉默下来,片刻后李焕沉着声音问道:“玉佩为何还在你身上。”

  夏侯珏闻言从衣襟中摸出一块冷白色的玉佩,接着一甩手,头也不抬地朝李焕的方向抛了过去,“还给你。”

  玉佩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弧,可还未落下,有人已经跳了起来,一把抓住玉佩又朝前方狠狠地扔了回去。夏侯珏听到身后的响声,便朝后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射来的玉佩,可下一刻,有人便从身后袭来,夏侯珏一手撑住床沿从原位向侧方翻过去,李焕便蹲下身朝他落地的位置扫腿而去,夏侯珏见状伸出手撑住床沿上的围栏又翻了回去,李焕直接转身拔剑,朝夏侯珏刺去,只听叮的一声,夏侯珏背靠着墙,脖子旁边是插在墙里的长剑。

  “这是我送给华先生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拿?”李焕抵在夏侯珏面前,愤怒得眦目欲裂,“你既然要无情,为何不做到底?”

  “李焕,”冰冷的声音响起,眼前人的眸子里不带丝毫情感,“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李焕咬着牙刚想说话,草屋的门突然被打开,只听见侧方传来啪的一声,一股内力从门口飞来打到夏侯珏的胸膛上,后者当即倒了下去。

  李焕怔愣片刻随即伸手接住了他,此时朝鹤已经走了进来,他把箱笼放到桌上,里面装满了各种药草,接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还没擦两下便感受到前方传来强烈的视线,朝鹤抬头,李焕正面色不善看着他。

  “哎,你别这样看着我,”朝鹤伸出手朝抱着的两个人指指点点,“要是不趁刚才偷袭他,你想弄晕我徒弟还早个八百年。”

  说罢他便提着箱笼去了柴房,李焕站在原地平静了片刻,把晕倒的夏侯珏平稳地放在榻上,盖好被褥后也去了柴房。

  柴房里,朝鹤正在劈柴,李焕走过去问道:“你说的办法当真能行吗?”

  朝鹤反问道:“你知道灭咒的本质是什么吗?”

  李焕摇头,朝鹤继续道:“是蛊术。”

  “这种蛊寄生的本体死亡后便会悄无声息地跳到下一个拥有同样体质与血质的人身上,那便是祁连诅咒的夏侯一族,”朝鹤道,“寻常蛊术都有转移之法,可灭咒的蛊只认夏侯,不过……”

  “也会认祁连。”李焕淡淡道。

  朝鹤闻言停下了动作,他安静了片刻,侧头朝李焕问道:“小生再问一遍,你当真愿意?”

  耳边传来木头烧断的声音,靠在门上的剑客没有答话,只是慢慢地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