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已违举起杯子,暗红色的液体在高脚杯里摇晃着,在光洁的杯面上留下痕迹,它们汇聚着,拥挤着合并成在一处,抓紧彼此共同下坠,义无反顾地沉入底部,细小如同沙子一般的颗粒挂在杯壁上,傲然向外宣誓着它们曾经占领过这片领地。

  它们使出浑身力气,不停向上挥发出一股甜蜜的香气,试图征服那个冷血家伙的嗅觉。

  绵密的气泡从底部涌上来,刺激着它们在这小小的杯子中奔跑、喧腾、吵闹,无数张嘴被挤在一起,朝上不停开合着,它们在争执由谁来吹响进攻的号角,却没能发现彼此的力量不停地被消耗着,等到被吞下去那一刻真正来临时,它们已然失去了抵抗的力量,消失在那片黑暗之中。

  应已违把杯子放下,用手帕轻轻在嘴边擦拭,擦去了蹭上的红色痕迹。

  藤蔓伸出触手举着榨汁机,把自己缠在底部的可旋转枢纽上,一层层叠了起来,接着往后一抽。

  榨汁机的刀片迅速飞转着,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在等待榨汁机工作的时间里,藤蔓举着那个榨汁机,重复刚才的动作,它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因为震颤而抖动不已的叶片,认命地伸出其他触手护住自己新长出来的嫩叶。

  刚才那个位置的叶子被应已违揪掉了。

  它可能成为唯一一个担心自己秃掉的植物?

  榨汁机的出汁口往外流淌出新鲜的液体,落在了桌面的盛酒器里。

  是的,它在仓库替应已违找到了盛酒器和高脚杯。

  那时应已违拿着剔骨刀在它的叶根上敲了敲,如同古神般呢喃出自己的要求。

  它卷起盛酒器,给应已违的杯子满上,呜呜咽咽地抱怨着。

  藤蔓:怜悯应已违那个屑狗罢了,才不是因为害怕变成了劳碌鬼。

  桌子铺着灰蓝色桌布,一张黑色餐单放在筷子旁边,上面用飘逸的字体写着今天的主菜。

  回锅肉。

  一般炒回锅肉,应已违习惯用青蒜苗,从独头蒜里长出的蒜苗比多瓣蒜长出的好很多,气味不大且在口感更为清甜,但末日开始以来他便找不到合适的蒜苗,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那种表面泛着青黑的青椒,在光线下它甚至能变换着色彩。

  或许那不再应该被称为“青椒”,它现在缩水成娇小的模样,尾部翘着尖尖的角指向天空,像是在回应什么。

  这种“青椒”洗净,切开后会散发着一种辣味,按住柄部往后一剥,就能揭下外边那层如同硫酸纸厚薄的皮来。

  最奇妙的点在于,只要稍微加一点盐在表面细细揉搓,就能闻到一股辣椒混合着蒜香的味道,吃上一口,脆、甜、辣,整条舌头都能清醒过来。

  回锅肉是大块肉在锅中煮到八成熟,然后捞出切片的,肥瘦相间的厚实肉片落在盘中,颤动着互相挤在一起,刺激着人类的视觉。

  在人类眼中,这类东西有统一的称呼,高热量食物。人类的基因中天然存在着一种对于饥饿的恐惧,这种恐惧的优先级排列在第一位,颇使他们在生活发现周边的食物。

  即便是吃饱的状态,胃的状况反应到大脑后,大脑会产生停止进食的命令,但视觉中再次出现食物时,在你意识不到的时候,大脑仍会继续将一部分注意力分出去放在食物上。

  刻在基因中的存在不容反抗、不容背叛。

  没有人能说不。

  尤其是这肉片在油锅中翻腾的时候,高温使它们微微卷了起来,油脂从里面渗透出来,柔和地包裹住肉片,成了融合青椒和肉片最棒的中间人。

  在无限世界中,玩家们是最讨厌中间人的,中间人往往把握着大量的信息,一手二手三四手,而玩家们能听到的,绝大部份已经是被中间人筛选后的残渣,毫无意义。

  所以应已违习惯自己去找信息。

  总有人对一件事物产生自己的想法,忽视原本的内容,结合想象产生了“自我理解”,然后告诉别人有这种理解的人是荒谬的,可笑的,当有人指出其中逻辑的错误时,他会像一只疯狂的鹦鹉,炸起全身的羽毛追着攻击别人,以证明自己是对的。

  对错真的这么重要吗?

  是的,对错对于那些人来说,是维持精神运转的食粮,只要证明自己是对的,就能比别人高尚,伟大,更有价值。

  而支撑对错的信息都无法证明真假,何谈对错?

  或者说能够支撑对错的信息本身就是利于那些人,才被挑选出来作为支撑的。

  这样的人类到底有什么被拯救的价值?

  应已违用筷子夹住一片回锅肉,送进嘴里,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大概人类就如同现在的他一样,唾弃着但又无法分离,甚至互相依存。

  应已违用餐完毕,正打算离开餐桌,旁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等等!”

  藤蔓刹那间变了个样子,刚才的体贴全然不见,散发着一种肃杀的味道,触手飞舞,把应已违护在中间。

  “没关系,他伤不了我。”应已违挠挠藤蔓的枝条。

  来的是严教授,他似乎跑了很远,扶住墙壁喊出话后,他开始剧烈咳嗽起来,空气仿佛成了一种毒药,不停刺激着他的支气管和肺。

  严教授咳了很久,后面跟着一个年纪稍大的青年,加快脚步上前扶住严教授,满脸都是担忧。

  “教授,你慢点慢点。”

  严教授推开他搀扶的手,捂住嘴咳得更厉害。

  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陈明,你、你快去问。”严教授指了指还站着那里的应已违,恨不得亲身上阵。

  陈明尝试着朝应已违的方向迈出几步,发现那些触手确实让开了,便大胆靠近了应已违。

  “应、应先生,教授有一些问题想和您聊聊,不知道您有没有空。”陈明从白大褂内侧口袋里捞出一个牛皮纸袋,递向应已违,“这是我们所有实验体的信息,您可以先了解一下。”

  应已违拆开袋子快速翻阅起来,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实,除了实验记录外,所有实验体都被详细记录了犯罪内容,细致到犯罪心理都记录在案。

  “教授是拒绝接受无辜者参与这个实验的,圣子大人为了支持教授的研究,每次都会送一些十恶不赦的人来。”陈明说道,“这样详细的内容能让我们时刻警醒自身,放弃对实验体的同情与怜悯。”

  陈明说得越激动,应已违听得是越困卷,真想让无限世界的玩家们听听这番话,说不定能被乐得哭出来,什么叫做放弃同情与怜悯,这样一帮在错误路线上策马狂奔,还在自我感动的人,到底在骄傲些什么。

  “你研究的课题是什么?”

  “探寻这场末日审判中人类会不会被淘汰,有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在严教授看来,末日开启的第六个年头,人类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人口数量急剧减少,云雾城里的新生儿因为医疗条件下滑,能长大的十不存一,如果再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人类真的会灭亡。

  应已违眉头微皱,因为丧尸导致了人类现在的困局,不应该要解决丧尸,研发对丧尸更具有束缚力的东西,为什么要走向推进人类进步的道路。

  “那个、那个因为教授糟糕的交际能力,教授离开了原来的科研小组。”陈明解释道,在他说最后几句话时,还悄悄转头看了看严教授的脸色。

  简而言之,教授是个社恐,并被开除了。

  “没多久那个研究小组的所在地爆发了丧尸潮,里面的科研人员全部牺牲。”

  只剩下严教授这个独苗苗,货真价实的拯救人类的希望之光。

  严教授终于喘匀了气,说道:“如果你有什么好的见解,请不要有什么顾虑,我会认真听的。”

  应已违翻看着文件,每两个实验体对应一组实验,但由于实验体的稀缺,所以在很多验证上缺少数据,没有办法保证数据具有普遍性。

  这成了严教授所有猜想的致命缺陷。

  “放下你不值一提的骄傲和尊严,筛出基于幻想而产生的结果,然后重新分析哪些是你能做到的,否则你不是在拯救人类,而是把人类带进深渊。”

  一直以来坚信自己在拯救人类的严教授忽然茅塞顿开,似乎从迷雾中走出来一样,欣喜若狂。

  【警告,警告,二号攻略对象好感值跌破50,请宿主接受惩罚!】

  “什么?”正在会议室里坐着的圣子忽然出声,吓得下面报告的那人哆嗦起来,似乎是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让圣子大人感到了厌恶。

  姜敏学脸色惨白的起身离场,丢下一堆切切私语的高层,脚步之间有些踉跄。

  二号攻略对象严教授是姜敏学恶补了一堆物理知识后忽悠到手的,原本是三个人中最牢固的一个,为什么突然出现这种情况?

  【跌破40,请及时挽救调整姿势!】系统的警告声在姜敏学大脑里疯狂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