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城是人类仅存的大型城市,四面八方涌来的幸存者逐渐充盈着它,激发着人类为数不多的活力。

  为了容纳更多的幸存者,中央大街被修缮一新,而此刻应已违正站在这条中央大街上。

  刚才在巷子里发生的一些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应已违转身等着跟在后面的素星,即便周边满是充满敌意的目光。

  讨厌的,厌恶的,憎恶的,仿佛世界上除了敌意外,再不会有任何一种感情施加在应已违身上。

  那种名为快乐的情绪他不能有,他不配有!

  “应已违?”素星警惕地盯着四周,脚步变快,凑到应已违耳边说:“情况有些不对。”

  蹲在街道两侧的难民们虎视眈眈,像是看不见素星的存在一样,对着应已违喷洒毒液。

  他们讨厌应已违,恨不得现在就扑上来撕碎他。

  在一处不起眼的位置,姜敏学照着难民的样子,套了件灰扑扑的袍子,即便如此他的袍子也保持着干净与完整,他用兜帽罩住脑袋,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他站在街角,把自己藏在难民之中,脸色阴沉地等待着。

  在他印象中,应已违还是那个任由他随意拿捏,稍加威胁和利诱就能欺骗的小傻瓜,他甚至还记得应已违的形象被破坏后,姜父的失望对应已违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那只是一个寻常的下午,应已违作为他的玩伴在家庭聚餐上一起吃饭,而他的司机父亲正站在门外,随时等候差遣。

  姜建平,姜家的主人,则在例行夸奖应已违,“敏学,你看小应他吃饭总是遵守规则,不会发出那些噪音。”

  姜敏学手中的餐具直接摔到桌上,上好的瓷器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他作为姜家的少爷,居然还要向一个佣人的儿子学习,简直就是对他出身和血统的侮辱。

  真正有家族底蕴的人,从来靠的不是比别人优秀,而是能力。

  姜敏学清清嗓子,旁边的佣人连忙上前为小少爷清理了面前的一切,换上一份全新的食物。

  “父亲,您似乎还不知道,应哥哥他被学校处分了。”

  姜敏学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紧紧注视着应已违。

  应已违挺得笔直的背在那一瞬间晃了起来。

  处分的原因,应已违和姜敏学心知肚明。

  姜建平面上很平静,放下餐具,十指交叉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才问:“是真的吗?”

  “……是真的。”应已违还想解释什么,却被姜建平一个手势直接打断了。

  “够了,我不想听。”

  姜建平沉吟了半天。

  看到主人没有动静,周围的佣人连忙降低了自己呼吸的声音,生怕被迁怒其中。

  整个餐桌上一片寂静,唯独姜敏学笑得很开心。

  “从今天起,你回厨房吃饭。”

  听到这句审判般的话语,应已违瘦小的身躯骤然矮了几分。

  旁边的佣人们极有眼色的开始撤走应已违面前的食物,连带他手里握着的餐具都直接夺走。

  这一顿饭似乎都不给他吃了。

  有的嫌弃应已违动作慢,直接把个子小小的应已违提起来,解下他的餐巾,搬走他的椅子,竟是直接把人晾在那里。

  所有的佣人低着头,可心里却把应已违踩在了脚下。

  明明大家都是来姜家打工的,凭什么他一个司机的儿子就要高人一等,还要把他当个真少爷一样来对待。

  美梦到头了,小子。

  可现在发生的一切,让姜敏学不得不谨慎起来。

  那个原本应该死在丧尸堆里的应已违,居然活着回来了,而且比以前更讨厌,更气人,更该死。

  尤其当他对上应已违的眼睛,期待从里面看到恐惧和害怕,可现在那里面根本没有他的影子。

  他就像一具已经死去很久的尸体,对应已违没有任何威胁,如同街边可以践踏的杂草,如同食物残渣旁可以轧死的蚂蚁,如同一块可以随时擦去的污渍。

  没有价值,没有威胁。

  那双犹如藏了整座冰山的眼睛,带着刺骨的寒意深深扎透了姜敏学的心,掠夺着他的生命和勇气。

  可姜敏学不认输,他可以毁掉应已违一次,就可以毁第二次,第三次!

  所以他准备了一个计划,今天要在这里杀了应已违。

  愤怒的难民为被骗者打抱不平,失手将人打死,结果发现认错了人。

  非常合情合理。

  应已违只是运气不好罢了,正是死的那一个。

  姜敏学看到街角走上来的潘德泉,脸色一松,他送的大礼来了。

  潘德泉披着一件发白的风衣慢慢走来,手上身上缠着不少洁白的绷带,像是刚刚才经过包扎的样子。

  潘德泉走到应已违面前,眼神中满是深情,像是不确定般地伸出手,激动地说:“阿昆我找得你好苦啊!”

  素星走上前来,不解地看向应已违说:“谁是阿昆?”

  应已违眯着眼,把想从袖口里蹿出去的藤蔓抓住,借着给素星整理衣服的动作,把藤蔓放在了素星身上,将素星推了出去。

  他则扣紧剔骨刀,扫视着周围,之前蹲在路边的难民已经悄悄围了上来。

  今天的这群人,来者不善。

  潘德泉看到应已违对素星的态度,一颗心早就碎了个彻底,情绪崩溃地哭着:“阿昆,你别丢下我,就算你当初骗走了我爸妈看病的钱,只要你认错,我还是愿意原谅你的!”

  应已违的目光一下暗沉下去。

  平日徘徊在生死线上的难民们现在变得异常热心,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好家伙,你是一点人事都不干啊,还骗人爸妈救命钱!”

  “直接打死这个孙子,这种家伙活着就是祸害。”

  “老子这条贱命丢了不可惜,今天非要这披着人皮的畜生杀了!”

  潘德泉一听当场就开始急了,连忙护着应已违,手里举着一把刀说:“你们别伤害他!”

  潘德泉的伤像是很重,反抗几下就被愤怒的难民们按住拉到旁边,说是要让他清醒清醒。

  围着应已违的难民们手无寸铁,就这么把应已违围住,每个人都在指责他,唾骂他。

  场面开始混乱起来,越来越多难民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口中高喊着,“打死他打死他!”

  平日里以自己利益为主的难民们,现在却大公无私起来,他们互相打气,一起朝应已违所在的地方围了过去。

  以前受到的委屈和不公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似乎只要唾骂那个叫应已违的人,他们背负的重担就能卸下,他们的内心就能得到神的原谅。

  他们把应已违围在中间,如同困兽一般逐渐缩小范围,但始终没人迈出第一步。

  难民们互相看着彼此的眼神,似乎在等一个命令,让他们上去以愤怒的名义撕碎应已违。

  等被挤出去的素星反应过来时,面前已经被满满的难民挡住了,他上去拖走几个难民,后面就有多少人补上来。

  除了丧尸围城,素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各种难闻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充斥着鼻腔,熏得人脑袋发晕,无数噪音掺杂着挤进耳朵,带着各种恶意的情绪扎应已违。

  素星慌乱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所有人都和疯了一般,他们的眼神中满是狂热和期待,似乎感觉他们在做的是一件好事,一件做了会让神喜悦的事。

  藤蔓扒在素星的肩膀上,一旦看到有人要撞到素星,它就挥舞起藤蔓挡开那些人,叶片打着卷,也是一副担心的模样。

  云雾城压抑已久的疯狂被释放了。

  末日以来压在每一个人心头的那股力量,终于冲破了堤岸,他们不论宣泄的方式是否正确,对象是否合理。

  只要发泄出来,只要把情绪释放出来,他们就能得到救赎!

  因为他们背后站着的神,他们发动的是一场以神做主导的正义之事,没有人会指责他们,没有人能谴责他们。

  他们是神的替身,他们就是正义!

  看着这群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信徒,素星掏出了枪。

  嘭

  他对空射了一枪,响亮的爆裂声在空中回荡,惊醒了所有人,在场的难民全都愣住了。

  难民们迷茫地四周环视着,像是在找声音的来源。

  素星从缝隙中看到了应已违,只见他的双唇开启又闭上,无声地说出两个字,“快走。”

  怎么走?他怎么可能把应已违一个人留在这里。

  忽然有个声音在素星耳边炸裂,“打死人啦!”

  场面越发混乱了。

  围着应已违的难民们疯狂得往前挤,身后似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他们,只要迟疑一点点,就有无数只手把你推倒,四面八方的力量压在你身上,无法站立,无法逃离,被一种凶悍无形的生物抓住,用你的生命往前涌,往前冲,直到生命耗空的最后一刻。

  素星想冲进人群中把应已违拉出来,周围的人太多了,素星可以让自己保持理智,可没法让所有人保持冷静。

  “该死!”

  重重的人墙挡在素星面前,曾经那些可怕的回忆顿时涌上心头,难道他要再失去应已违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