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刚踏进办公室,城主姜建平就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像怕惊扰了沉睡的怪兽。

  姜建平摇摇头,试图将自己刚才的错觉甩出去。

  在姜建平眼中,应已违还停留在那个不爱说话,态度阴冷的印象上,一个毛头小子罢了,如果他不是素星一直要找的人,姜建平半点余光都不会施舍出去。

  “你瞧瞧,当年还只到我肩膀,现在比我都高了!”姜建平露出一副感慨岁月不饶人的表情,特地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走到应已违身边,想拍拍他的肩膀。

  在手即将拍上人肩膀的时候,姜建平眼前却闪过一幅血腥的画面,眼前的男人站在一堆残骸当中,背后疯狂涌动的触手正拍打着地面,周围的人都在不顾一切地逃离,逃离这个男人!

  姜建平连忙收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咳咳的咳起来,旁边的秘书也适时赶过来,给他轻轻抚背,做足了为工作呕心沥血的模样。

  刚才那些一定是幻觉。

  要是有眼力见的人,应该像秘书一样上来嘘寒问暖,最不济的也要对他放松戒心,可姜建平白白咳了半天,也不见应已违和素星有什么动作,干脆顺着秘书的力道坐到了沙发上,慢声说:“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

  还不等他继续表演,就瞥见应已违正抬头欣赏一幅字,上面写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姜建平开口解释道,“这是我的一位朋友送的,末日审判前要求他的一个字都难,眼下我对他有救命之恩,就送了我这副字,表示谢意。”

  应已违不为所动,转身坐在沙发上,拿起杯子,像是在品什么美酒佳酿。

  他明明就让秘书送了杯白水而已!

  “咳。”姜建平咳嗽一声,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面前只是个装腔作势的小鬼,他稍微用点手段就能哄得服服帖帖的。

  “小应,我和你爸你妈也是多年的老相识,他们两可挂念你了,逢人就夸他家大宝是个好孩子,都说宁愿拿自己的命还你回来,这次你可要好好陪陪他们……”

  姜建平越说越觉得自己有水平,平时被大家忽视的孩子最缺什么,缺父母的肯定和关爱,即便野得再没边的孩子,听见父母夸自己,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颤动,这个时候就是他乘虚而入的好机会。

  听到“大宝”这个词,应已违的面部稍稍有了些变化,姜建平心里一惊,觉得有戏,就见应已违唇角稍稍勾起,吐出一句话。

  “我现在已经回来,他们死了吗?”

  对于原身那对父母,应已违是不想提的,他仅仅从原身的视角出发,观察原身的记忆,能很清晰的发现原身在家庭中是多余的。

  原身的父亲应鸿光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在原身看来父亲似乎就应该是这个形象,渐渐也就习惯了,直到有一次原身看见应鸿光让弟弟坐在肩膀上,两个人笑闹着说要去动物园。

  明明之前原身鼓足勇气说,自己考了高分,爸爸能不能带他出去玩。

  父亲以赚钱养家为理由,拒绝了他。

  转头则带着弟弟出门。

  后面原身一气之下考了0分,把成绩单递到父亲面前,等待着父亲的怒火,没想到弟弟跑了过来想要父亲抱抱,父亲把他的成绩单扣在桌上,扮着一张鬼脸和弟弟玩耍。

  不久,原身的母亲陈三娘收拾了一堆垃圾正要去丢,原身憋气得很,主动接过垃圾袋,想去外面吹吹风,他把垃圾袋甩进垃圾桶时瞥了一眼,看到里面一团白花花的碎屑。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脑海里蔓延。

  接着,原身在垃圾桶旁边蹲了一个小时,找到并拼出了那份被碎成长条的成绩单。

  在原身的家里,什么都以他的弟弟优先,如果原身和弟弟一起看电视,原身想看动画,弟弟想看足球,那父母二话不说会把电视直接调到足球频道。

  以前原身还会哭着问,“为什么弟弟可以,我不可以。”

  现在全明白了。

  那个家里根本容不下他。

  所以原身之后无论受到再大的委屈,都不会告诉父母,默默的自己一个人扛下,他知道即便说了,也不会有人帮助他,得到的只有无穷尽的忽视。

  别再奢求什么了,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姜建平皱着眉,装作没听见刚才的话,面上划过一丝不悦,劝说道:“小应,我知道当初你心里憋着气,听叔一句劝,父子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现在世道不太平,珍惜眼前人,能过一天就得活好一天……”

  应已违平静地看着他,心里稍稍有些疑惑,这个人是从哪里看出他在生气呢?

  而且这副熟络的语调,压根不像是之前推他去挡丧尸的人能说的话。

  应已违把杯子放在桌上,干脆放空大脑,开始想站在房外的素星。

  他有个不好的毛病,看到漂亮的生物总会多看两眼,要是能带走,他会打包带走,要是不能,他就想方设法的带走。

  在无限世界里,每个玩家或多或少都有点疯劲,但基本都会在自己的房间里堆满各种急救物资,装备,保证脱离副本命悬一线时,把狗命救回来。

  应已违不同,他的房间里堆满各式各样“漂亮的”收藏品,上到副本珍惜物种,下到各式翡翠珠宝。

  更何况,素星比他收藏的所有珍品都要美,所以他狠狠地心动了。

  如果素星能变小,趴在他的手心里,或者他能把素星装在口袋里……

  “应已违?”

  站在外面的素星忽然觉得自己周围出现了一道视线,从上而下的打量着他。

  素星马上开始检查周围,试图找出那个可疑的人,可找了一圈都没有痕迹。

  倒是那道视线绕了素星一圈又一圈。

  气氛似乎变得焦灼起来,素星这边强撑着,耳朵尖尖红得似乎能滴血。

  好在一个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种氛围。

  “素星队长?”

  “嗯。”素星狼狈地避开圣子的目光,扭头过去不再说话,像是不想让人看到半分表情。

  圣子在素星那绯红的脸颊上注视半晌,敲响了城主办公室的门。

  “父、城主。”圣子姜敏学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袍,推门进来,原本想娇娇地喊声父亲,看见里面有别的人在,马上改了口,神情肃穆。

  后面跟着的大尾巴探出脑袋,是大祭司,正想说什么却看到应已违,脸色唰的变黑了。

  这脸上的功夫,没练到家啊,应已违把视线落在门外的素星身上。

  素星的脸更红了。

  “应哥也在啊。”圣子姜敏学坐在应已违对面的沙发上,和姜建平保持着不远的距离,隐隐暗示着自己的地位与不同。

  应已违扯了扯嘴角,在办公室的门被关上后,他终于把视线从素星身上撕了下来。

  记忆里姜敏学可没少让原身吃亏。

  “城主,我知道今天应哥回来了,刚才还担心着应哥一时间从野外求生,转变为豪华客房会有些不适应,就去圣殿替应哥寻求神的旨意,让神为应哥安排一个职位,好让应哥平稳过渡。”

  在无限世界坐拥无数财富的应已违听了直摇头,且不说这“应哥应哥”的叫唤让他的身体感到不适,真正的杀招在后面。

  姜建平看见场面上终于有个儿子站出来,和他一问一答的配合着,面色不由和蔼了几分,问道:“什么职位呢?”

  “诵读师,圣殿里需要一位诵读者为信徒们讲述故事,传递光辉。”

  此话一出,姜建平看了应已违一眼,当即拍板决定,“既然是神的旨意,那就照着办吧!”

  应已违在原身的记忆里飞速翻找着,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片段。

  在青春期的原身嗓音并不好听,沙哑刺耳,被大家讽刺成为大鸭子,说话都说的少,那个时候原身正好春心荡漾,暗中对隔壁的一名女生心生好感,尽管那是隔壁班,名字都不知道的女生。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青春么。

  原身写了一份情书,悄悄躲起来背诵练习,想在那个女生生日那天给她一个惊喜。

  第二天,表白还没成,原身练习的声音被录了下来,在校园广播内进行播放,内容是什么原身已经记不清了,可那时屈辱、害羞、酸涩、愤怒的心情交织,伴随着周围同学的讨论声一起冲击着大脑,所有人都在笑,疯狂且肆意地嘲笑。

  笑他的嗓音,笑他的文字,笑他的自作多情,笑他的眼高于顶。

  “那个说话像鸭子的男生”这个标签跟了原身三年。

  自此之后,除非必要,原身不再多说一个字。

  圣子姜敏学这个时候让他去做诵读师,是想从精神上折磨原身呢。

  应已违脸上勾出一个笑,眼睛微微向上抬起,眉毛也跟着挑高,一股阴冷的寒意萦绕在房间内,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站在后面的大祭司似乎没有感受到这凝重的气氛,催促道,“这已经是云雾城里最轻松的工作了,应已违你不愿意,难不成是个文盲?哈哈哈哈。”

  咔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大祭司倒在地上,一脸不敢置信。

  一枚订书针订在了他的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