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第一个周末的夜晚, 清秋社第一场真正的相声大会开始了,由于前期造势造得挺足,现场座无虚席。

  表演也挺顺利, 开场是赵劲松上去打了个快板书, 接着其他几组演员一一登场。

  陈铃在后台听着, 演员们都较为流畅地演下来了,偶尔有人紧张说错话的,搭档马上也会把话接回来, 没让任何一句话掉到地上, 现场笑声不断,反响不可谓不热烈。

  陈铃一颗提着的心算是放下了点儿。

  但他和叶答风还未上场,排的依旧是攒底,下一组才到他们。讲的还是传统段子, 梁子是都会的, 之前也对过几次,实在没必要反复地对。陈铃从下场门边上绕回来, 但也没有和叶答风说话, 两人很有默契地各干各的。叶答风抱着本书在看, 陈铃拉着上一组刚下来的余瑜聊天, 问他感觉怎么样。

  余瑜现在和谢游诗一起搭,当谢游诗的捧哏。

  为了承接之前的乐队表演, 这个月的相声大会主题规定了相声内容得和音乐或者唱搭边。余瑜和谢游诗他们演的是自己写的新段子,说一个戏曲演员改行当乐队主唱的故事。

  这段子其实还是真事改编,谢游诗以前不光学相声,也学各种曲艺, 但倒仓没倒过来*,收获一副低沉烟嗓, 再唱不了以前那些高调门的戏,后来就好好读书去了,出来以后去搞了摇滚。看到清秋社招人,本来也是抱着必不可能过的心态来玩,然后……真的……过了……

  他们把这事儿改成了相声。其实谢游诗的嗓音不难听,倒不如说很多人还会觉得这样的声音充满磁性,但用这样的嗓子在台上捏着身段唱戏,就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余瑜说:“好笑的,别说观众,我都差点笑场,谢游诗嗓子都快唱劈叉了。”

  陈铃:“哈哈哈哈其实我在下面听也觉得好好笑,而且我当时面试他的时候听到他太平歌词,正喝水呢,直接喷了。”

  谢游诗凑过来冷冷道:“懂什么,这叫反差萌。”

  陈铃:“所以你不只是个吉他手,你还是个主唱。”

  “我是贝斯手兼主唱,”谢游诗又说,“不过我们那乐队没做多久就散了,本来也是业余搞搞。”

  几个人又聊了几句,很快台上正在演的人下来了,余瑜提醒了句:“到你们了。”

  陈铃“噢”了一声,看向叶答风那边,叶答风把书放下了,也看他一眼,但没叫他,径自往上场门那边去了。陈铃也起身过去,俩人一起候着,但中间隔的距离能再塞一个人,并且谁也没有先开口说一句话。

  布朗尼兼职在台上做报幕的:“接下来请您欣赏相声表演《汾河湾》,表演者陈铃、叶答风,掌声有请。”

  《汾河湾》也是段传统相声,说的是一个自称爱唱河北梆子的人,实际上对河北梆子一窍不通,频频露怯,因此成为笑料。

  当然也是跟唱搭边的,老早之前他们就定的这节目,定的时候没料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里头还有些夫妻哏,陈铃实际上不很想说这个相声了,但节目单早就发了,刻意换节目也没必要,今天换节目,明天呢?反正总也要演的。

  这都算不得什么,有的演员刚丧父还能在台上强忍着说一些伦理哏调侃父亲,吃这碗饭的,自己的情绪最不重要。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台去,一起调整好立麦,共同鞠了一躬,动作依旧出奇地一致。

  有观众上来送花,一枝浅粉色的玫瑰,陈铃拿到鼻尖下嗅了嗅,忙不迭地说谢谢:“刚好今天的表演需要进行一些梳妆打扮,等会儿这花能派上大用场。”

  叶答风看着他:“您演什么节目,不都要梳妆打扮吗?”

  陈铃:“您说我们上周演的那些吗?那是演那些唱歌跳舞的节目,不打扮不行。”

  叶答风:“今天也打扮了。”

  这都是现挂,即兴发挥说的词,陈铃刚刚说梳妆打扮,也只是顺着别人送花这个举动往下说。但不知道叶答风为何揪着“打扮”这个关键词讲,毕竟这个活儿的关键还是要引入到唱河北梆子上去。

  陈铃只好接着他说:“没有啊,您是不是看我长得好看,污蔑我呢,我这是天生丽质。”

  叶答风:“您摸着良心说说,您真的没有为了凸显自己,在打扮上下了功夫吗?”

  陈铃:“哪儿有呢?”

  叶答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本来说好一起穿黑大褂的,您为了衬托自己,特地选了件红的,生怕自己被我比下去。”

  陈铃:“……嗐,您说这个。”

  陈铃是真的愣了一下,他是刻意挑的不同色的大褂,但没想到叶答风会拿到台上说。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接着道:“那也不是这样的,因为我今天有喜事,才故意穿的红色。”

  叶答风问:“哦?什么喜事?”

  陈铃瞎掰道:“大家都知道我是个无业游民,不当偶像之后天天游手好闲的,但最近不一样了。”

  叶答风:“您开始在清秋社说相声了。”

  “谁说这个,”陈铃做神秘状,“我被咱们海城河北梆子大剧院录取了。”

  叶答风:“河北梆子不在河北么?没听说过海城还有河北梆子大剧院的,您要不要下载个国家反诈APP,看看是不是遭人骗了。”

  陈铃:“去你的,您甭管,反正我就是被录取了,多值得高兴的事,穿个一身红庆祝庆祝,不过分吧。”

  叶答风:“那行吧,恭喜您。”

  陈铃:“绝对不是为了艳压您才换的衣服,我不是这么有心机的人。”

  “确实没什么心机,也没什么心眼儿,”叶答风转对观众说,“还被海城河北梆子大剧院录取,这都信呢……”

  观众哈哈大笑。

  陈铃又说:“嘀嘀咕咕什么呢,是不是不信我会唱河北梆子?”

  叶答风道:“信,怎么不信?您会的可多,太平歌词您会唱,程派的京戏您会唱,流行歌您也会,区区一个河北梆子,我肯定是信您会唱的。”

  陈铃:“那自然是,我是正经坐过科,学过艺的。”

  叶答风:“那我跟您倒是不同,我也喜欢这河北梆子,但我就是业余唱唱。”

  陈铃:“谁不是从不会过来的?在我面前不必自卑。”

  掰扯到这里,也总算是要入活了,说既然陈铃这河北梆子唱得这么好,那肯定是要现场给观众展示一下的,叶答风说自己也能帮着唱,俩人就开始挑起要唱的戏来。先挑的《游龟山》,陈铃说这出戏人物太多,台上就俩人,忙不过来……最后挑来挑去,说来唱一出《汾河湾》。

  《汾河湾》就两个人物,一个是薛仁贵,一个是柳银环。此处有个逗趣的点,在于分配角色。

  叶答风问:“您是唱什么的?”

  陈铃:“我是唱旦角儿的。”

  叶答风:“那您只能唱柳银环了。”

  陈铃:“您是唱什么的?”

  叶答风:“我是唱老生的,我得来那个薛仁贵。”

  陈铃:“这薛仁贵和柳银环,是什么关系?”

  叶答风:“是一对夫妻。”

  陈铃:“那我——”

  叶答风:“您是我夫人。”

  观众发出吁声,陈铃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去去去。”

  叶答风:“去什么,怎么一副很意外的样子,刚刚上台来的时候还说今天可以拿花来梳妆打扮,是不是早就策划好今天要当我的妻子?”

  陈铃:“……没这回事儿,梳妆打扮,只是为了区分一下角色,别入戏太深啊。”

  这破台本,是真的烦。

  说着他俩把桌子搭到后边去,叶答风从侧幕搬来一把椅子,陈铃从桌上拿起手绢叠成三角巾,再包在头上,最后还把观众送的花插在了鬓边。

  陈铃做出了小女儿姿态,用另一条手绢遮住一边脸,问:“您看我这打扮如何?”

  台下有人接茬喊了一声:“宝贝好漂亮——”

  许是有人带头,又有另一个妹子大喊:“叶老师好福气——”

  陈铃:“去去去,别耽误时间,咱得开始演戏。”

  于是开始交代上场门下场门,挑了要唱的段落,又说因为他们的乐队只会搞摇滚不会给河北梆子配乐,没法上台来,只能靠台上他们二位这张嘴来配乐,轮到陈铃唱时,由叶答风来丁零当啷地哼配乐,反之亦然。

  叶答风又说:“咱们挑的这段,唱第一句的时候,是闷帘儿叫板。”

  说着用扇子扮作门帘,挡住了陈铃的脸。

  陈铃面露不解,推开了叶答风的扇子,反反复复好几次后,陈铃怒道:“您干嘛呀,老拿这破扇子挡我的脸,是不是看我这扮相好看,不想让观众看我呀?”

  叶答风说:“嗯,想把你藏起来。”

  观众席里有人尖叫起来。

  陈铃瞪了叶答风一眼,心说你是不是疯了?

  不过叶答风很快还是把话引回了正题:“跟您说笑呢,您还当真了?说您是外行吧,跟您说,戏台上,上下场门的地方本来应该有门帘,您得站在门帘里头叫板。”

  陈铃也赶紧把话接回来:“您这扇子?”

  叶答风:“代表门帘儿。”

  陈铃:“所以我应当在门帘里头叫板?”

  叶答风:“您不都考上海城河北梆子大剧院了么,怎么连这也不懂?”

  陈铃道:“我这叫不懂么?我是为了考考您。”

  叶答风:“行吧,那您到我扇子后头来,我们再演一遍。”

  叶答风再一次把扇子盖到陈铃脸前,陈铃没马上接下一句。

  扇子盖住了,观众的确看不见了,叶答风正定定地盯着陈铃看。其实他已经是在靠着本能和肌肉记忆演着节目,这几天他几乎没怎么合过眼,满脑子想的都是小宝又一次离开他了。

  此刻他真想借着扇子遮挡,不管不顾地去亲吻对方。

  但这是在台上。

  就算不在台上,陈铃也不会愿意的。

  他的心事已经被陈铃知晓,陈铃那时是在发酒疯,但他是清醒的。陈铃醒来以后第一反应是避开他,但可能多少念着一些师兄弟间的情分,没有对他说什么难听的话,甚至还愿意继续和他一起登台。

  这就够了。

  ……

  陈铃也看向叶答风的眼。

  这两天,他们几乎连正常的交流都没有,更遑论这样的眼神交会。

  陈铃看不懂这双眼里藏着什么样的情绪,似乎很热切,又含着些痛。师哥也在难过吗?

  陈铃没有办法与叶答风对视,匆匆别过脸,接起了下一句该有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