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不欢而散,对方经纪人保持着体面,但是再没提让陈铃抓紧签约的事。

  从茶馆出来,陈铃打电话给布朗尼:“姐,我把山河娱乐那个李哥气走了。”

  布朗尼:“你是真不想签他家了对吧。”

  陈铃:“不想。”

  布朗尼:“倒也还可以再看看别家……我就是担心他们打压你。”不用刻意针对,对这些满手把着资源的娱乐行业巨头来说,随手打压一下也够陈铃喝一壶的了。

  陈铃说:“没事的,慢慢来就好。”

  陈铃没有说的是,他有点不想签公司了,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下家,那他可能不想在这个圈子里待着了。

  虽说他也没想好不混娱乐圈的话以什么谋生。

  前阵子公司刚倒闭,陈铃就有想过这个问题,并且持续地想这个问题。后来他意外得到一些小曝光,以为自己还是有机会吃这碗饭,结果马上有人冲过来要把他饭碗砸了。

  愿意给他饭碗的,端着碗对他说如果你不听话,我们也一样随时可以把这个碗砸得稀巴烂。

  当然他本来也知道这十分正常。能在娱乐圈里混出名堂的,各个不是省油的灯,红的人之所以能红,大多不只靠自己,谁更红一点,谁次一点,很多时候是背后的资本和势力博弈的结果。

  说到底进入这个圈子就像飞鸟飞入笼,笼中的鸟雀哪有做主的自由?

  他实在是很厌倦了,打从十五岁以来,为了有机会红,拼命练习,察言观色,在选秀节目里也知道按着观众喜欢的样子修饰自己,好不容易等来了这个机会,发现就算是红了,还是任人摆弄的玩偶一个,还不知道哪天是个头。

  陈铃感叹了一句:“姐姐,你说这个圈子像泥潭一样,怎么还是那么多人抢着往里头跳呢?”

  “……”布朗尼道,“当然是因为一天能赚208万啊!”

  陈铃:“……对不起!!我现在就回去舔刚刚那个李哥!”

  “神经病!”布朗尼又想起了什么,问道,“说起来你要不要让叶老师发个微博帮你说几句,你们不是师哥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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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显然,陈铃拒绝了布朗尼的提议,不仅没让叶答风帮他说几句,其他的指控他也一概不理。他才不干六子剖粉这种事,在那儿一条条反驳完又怎样,人家想打压你,你反驳了ABCD,人家也能列出EFG条新罪状,更何况反驳得再多,别人只要来一句“他澄清了你就信?”,就可以KO比赛。

  并且江湖上会永远流传着那些明明已经澄清过的瓜。

  该怎样就怎样,闷声发大财,才是最好的。

  于是陈铃不仅没针对网传的瓜做任何回应,还发了几个视频,就是唱唱歌跳跳舞,还拉了一段三弦儿。评论也没关,热评都在逼逼赖赖,还有对他有好感的粉丝让他说句话。

  他回了其中一条问他“你看了网上说你的那些瓜了吗”的,说:看了啊。

  网友又问:那你对此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说:好瓜,精彩,再来点。

  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给人树立了一种非常高深莫测的形象。

  而且陈铃的工作量其实没有因此骤减,毕竟有要为了保全名声而不管三七二十一取消合作的节目组,也会有只要是热度管你是黑是红先蹭上流量再说的合作方,何况陈铃本人表现得都不太在意挨骂。

  这天他得到一个杂志拍摄的机会,再次千里迢迢去了云城。杂志拍完了,这次不需要像之前那般匆忙,次日他先去看了何秋韵,去完还余下了时间,想了想,刻意路过了叶答风平时讲相声的园子。

  哪怕后来有了些名气,叶答风也会坚持每周在小园子里演至少一场。爆满是肯定的,叶答风的粉丝群体很难评,除了一些真喜欢听相声爱曲艺的大爷大妈,还有一些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听个什么玩意儿但是觉得叶答风很帅票价又很便宜所以经常来的。

  但大爷大妈们抢票抢不过小年轻,为此,每次轮到叶答风的演出场次,都会留下部分现场票,供不懂网上购票又想听相声的中老年网友现场购票。

  陈铃现在就站在票房那儿,工作人员跟他说票已售罄,他掏出手机,打开何秋韵的照片,厚着脸皮说:“我母亲最喜欢的相声演员就是叶答风,但她来不了,我进去开个视频让她远程听一段儿,求求你,好心人,实现我一个小小的心愿……”

  工作人员甲:“……”

  “这不是叶老师的母亲吗?”工作人员甲恶寒,“您一个大小伙子难道也跟那些小姑娘一样玩什么叫老公的把戏?叶老师的母亲就是您的母亲?”

  陈铃犹豫两秒:“……如果这样就可以进去的话那也不是不行?实不相瞒,我确实是叶老师唯一的妻子。”

  工作人员甲皱起一张脸,摆手劝退他:“下回自己在网站上抢了票再来!”

  陈铃本想着算了,这就是没有缘分,结果另一个一直一言不发注视着他的工作人员乙忽然开口:“站住。”

  陈铃站住了。

  对方又说:“摘下口罩我看看?”

  陈铃:“……不太好吧。”

  “看看。”

  陈铃全副武装,黑口罩黑帽子,像个歹徒。倒也不是觉得自己是多红的大明星,只是觉得来这里看看师哥,有谁认出他那都是麻烦事一桩。

  他迅速扯下口罩:“只给你看一眼。”又把口罩拉上。

  工作人员乙:“……我去,陈铃。”

  工作人员甲:“谁?”

  工作人员乙:“利用权势逼迫叶老板跟他一起说相声,还对叶老板很嚣张那个唱跳歌手。”

  工作人员甲用了另一种不可言说的眼神打量陈铃:“强取豪夺?自称是叶老师唯一的妻子,其实从来没有被承认?因为叶老师一直回避他,所以他追到了叶老师演出的地方?”

  陈铃:“……你们不要当着我的面就这么议论起我的八卦还给我编这种离奇故事好吗?”

  工作人员甲:“所以你是因为对叶老师不好,之后又后悔不迭,跑过来追夫火葬场的吗?”

  “啊对对对,”陈铃甚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和宝宝都很想他,我很后悔没有好好珍惜他,希望两位大哥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痛改前非。”

  工作人员乙:“那……放你进去?我跟叶老板说一声吧。”

  陈铃急忙拦住:“千万别。”

  “嗯?”

  陈铃作出苦情模样:“我只要默默地在远处看着他就好~”

  这话虽然说得抓马,但某种程度上也是陈铃的真实想法,开玩笑,这么久又没联系师哥,偷偷跑来看演出,被逮住了不被家法伺候说不过去。

  跟这两个也很哏儿的工作人员扯完皮,陈铃最终还是顺利进了场。说实话这园子很大,能容纳的观众不少,陈铃坐在最后最角落的地方,打消了顾虑,这必不可能被一眼瞧见。

  保险起见,歹徒陈铃又给自己戴上一副黑框眼镜。

  边儿上的小姑娘很健谈,十分自来熟地跟陈铃聊了起来:“你是男粉吗?”

  陈铃不知该怎么作答:“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

  对方:“自己的性别都不知道吗?”

  陈铃:“哈?所以你问是不是男粉问的是性别吗?”

  对方:“虽然你裹得严严实实,但看起来很清秀的样子,所以不确定你是男孩子还是比较帅的女孩子。”

  “我谢谢,”陈铃想了想,否认了男粉这一说法,“我不是粉,是个平平无奇的曲艺爱好者。”

  对方很是惊讶,甚至往后仰:“真的假的?真有年轻人是曲艺爱好者?”

  陈铃愣了愣。

  对方无恶意,但这句话还是让陈铃感觉到了被刺伤。

  是啊,很多年轻人对这些老古董根本不感兴趣。

  不过对方很快又说:“好难得啊,你是因为受家里老人影响还是什么?我以前从来不听这些东西的,而且我是南方人嘛,对相声的认知就是每年春晚那种很无聊的对话,直到叶老师横空出世——”

  “听出来口音了,你是大老远专门跑过来?”陈铃又说,“啊,叶老师是很厉害,在这一辈里。”

  那女孩子表情不无得意:“是啊,一开始我是偶然刷到叶老师的视频,觉得他穿大褂拿折扇的样子也太俊了吧,抱着看脸的想法去搜了他别的相声作品,发现还蛮有意思的……欸,要开始了。”

  这是一场普通的相声大会,虽然观众大多是为叶答风来,但并非叶答风的专场。开场是一段快板书,中间有好几场别的演员的节目,看了好长一段时间,攒底才到叶答风。

  叶答风和另一位大他一个辈分的先生一同上台,还没开始自我介绍,底下有些观众往台上送礼物,不过仔细一看,都是些信件或是手工制品。

  旧时人们捧角儿,角儿上台,底下的人往上头扔什么的都有,叶答风一开始成名时也有人这么做,给他送了很贵重的礼物,他千方百计退回了,后来三令五申,除了信件和小手工,别的都不收了。

  叶答风今天穿的是一身宝蓝色的大褂,那么明艳的颜色穿在他身上竟也不突兀,站到了桌子里,旁边那位先生则是一身黑。两人说了一段《歪唱太平歌词》,这也是传统相声,连说带唱的。

  老先生的节奏和唱功自然没话讲,叶答风在边上捧得极稳,金句频出。陈铃边上的姑娘乐得像个傻子。

  确实好。以前陈铃在园子里长大,别的师叔伯师哥在台上演,他也在下边搬个板凳儿看,再到后来自己也登台了,也常常在自己没演出的时候听其他人说。

  他喜欢相声,说的时候喜欢,听也喜欢,却也很多年没有机会这样全情投入地听上一整场。

  不经意间,叶答风他们已经说完,鞠躬退场,场下掌声不息,喊返场的声音震耳欲聋。

  于是叶答风重新上台来。

  他扶了扶话筒,道:“非常感谢各位的热情,那就再给大伙儿说上一小段……但光我说不行,我想随机抽取个幸运观众上来给大家唱段太平歌词。”

  于是掌声变成了尖叫,虽然大家不见得会唱太平歌词,也不知道叶答风想玩什么很新的东西,但抽取幸运观众欸,指不定能上去握手拥抱什么的。

  大家脸上洋溢着喜庆的笑容,只有陈铃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

  下一秒,叶答风指了指陈铃所在的方向:“就那位黑帽子黑口罩黑框眼镜黑衣服,看着非常神秘的朋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