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的背影在视野中彻底消失,时玖凛跌跌撞撞爬起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的拼死逃跑简直和笑话没什么两样。

  原来所谓的自由仅在江池渊的一念之间。

  狂喜过后,那股莫名其妙的酸涩再次翻涌上来,他颤颤巍巍的拿袖口擦拭着墓碑上自己凝固的血液,不知怎的竟忽然有些委屈。

  就好像是一个顽劣至极的宠物被忍无可忍的主人抛弃,那种一下子被从天堂打入地狱孤单无助的感觉。

  他茫然环顾四周密密麻麻的墓碑,那种不真实感一寸寸蔓延。

  他居然,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吗?

  时玖凛咬牙,强逼自己移开视线。

  鼻腔内好似有一团火在不断燃烧,他甚至连呼吸都能闻到一股铁锈味,努力挣扎着往前走,却又一个踉跄直直摔倒在地,蹭破了皮。

  好疼。

  他囫囵提起裤子,浑身乏力,扶着树干勉强站了起来。

  却感到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

  是他的错。

  他不该妄想能唤起一个连心都没有的人最后的良知。

  是他自以为是,是他高看了自己。

  没用的。

  江池渊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抽的第几支烟,只是机械性的重复动作——点烟,放到嘴边,再掏出下一支……

  时玖凛就真的,一点触动也没有吗?

  江池渊烦躁了捏了捏鼻子山根。

  他能让时玖凛畏惧他,听他的话,却好像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让他体会到那种难受到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挖出来的感觉。

  天色渐暗,远方云层被余晖染红,最后那丝光芒正在不断下降……

  他在很早之前就见过时玖凛。

  甚至比江溪俞还要早。

  那个少年肆意张扬,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桀骜,宛若一朵灿烂盛开的高岭之花。

  他记得那一天时玖凛穿着白色短袖,眼尾处沾了一抹血迹。五官精致立体,好似一个被世界上最好的木偶师精心雕刻的娃娃一样。

  他拿着枪,奔跑时发丝被风吹到耳后,下颚线清晰可见。

  任谁看了都很难不心动。

  他就像一条披着艳丽花纹的毒蛇,哪怕明知靠近他会很危险,却还是会有人禁不住诱惑,妄想能采摘伊甸园的禁果。

  江池渊早在那时就曾想过,倘若这样惊艳的人是Omega,一定会引发无数Alpha为了得到他而争得头破血流吧?

  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里便会吸引那些人的视线,好似天生就是人群焦点。

  只是那个时候,自己也是站在山脚仰望天神的人之一,也曾在心底惋惜“要是他是个Omega就好了”。

  只可惜后来发生了太多事,原来他也会摔下神龛,最终沦为他人的玩物。

  原本触不可及的存在忽然有一天在自己身下细细颤抖,这种感觉实在是奇妙。

  却没什么好留恋的。

  他当然知道时玖凛这样的人不值得任何人怜惜。

  可他的情绪还是极易被他左右,甚至连最后一丝理智都在他面前轰然破碎。

  算了。

  电话铃声响起。

  江池渊对此毫不意外,面无表情点了接通。

  他能感受到对方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至于直接失控,语速却是越来越快:“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

  江池渊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你暗恋我?天天监视我们做什么?”

  “江池渊!!”那边尖叫着打断他的话。

  “行了,我心里有数。”

  他仰起头,看着烟圈在空气中逐渐扩散,直至最后一丝白雾也消失不见。

  父亲还没死的时候他们都会骗江溪俞,说死去的人会化作天上的星星永远守护在他们身旁,等折够九千九百九十九颗许愿星后对着它们说话,天上的人就能听到。

  很拙劣的谎言。

  可小江溪俞还是趴在床上认认真真折了好多颗愿望星,把他们小心翼翼装在一个大瓶子里。

  只是星星还没折完,父亲便死了。

  那天晚上亲戚们在吵着处理后事,小江溪俞悄悄抓住他的手,把那个装满愿望星的大瓶子偷偷塞给他。

  “别哭,他们会保护你的。”

  他还记得长大后的江溪俞曾经对他说:“哥,其实有的时候我挺心疼你的。明明没比我大多少,却承受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还要带上我这个累赘。”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好像是义正言辞对他说“你才不是累赘”?

  记不清了。

  他也不想刻意去回忆。

  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哪怕只是在脑海闪过一刹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江池渊挂了电话,背影被黑夜吞噬。

  ——

  时玖凛费劲全力睁开眼,模糊的世界逐渐清晰。他看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他的第一反应是江池渊反悔了,趁他昏迷又把他抓了回去。

  不对,不对。

  这里没有江池渊的信息素。

  什么情况?

  嗓子冒烟似的又干又疼,他试图发出声音,却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

  一个人影朝他走近,伸出手轻轻触碰他的额头,惊讶道:“怎么烧的更厉害了……”

  时玖凛有气无力的看着他,嘴唇干涩起皮,翕动几次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是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Omega。

  怎么又是Omega?!

  时玖凛身体紧绷,搭在床沿的手指微微蜷曲,警惕的看着他。

  “你的伤口发炎了,我帮你简单处理了一下。”Omega看他的眼神竟有些怜悯,“是被Alpha抛弃了吗?腺体都被咬烂了……”

  什么?

  时玖凛懵了一瞬。

  他现在在别人眼里都沦落成被抛弃的Omega了吗?

  他无力反驳,大脑愈发昏沉,迷迷糊糊的张口,费劲全力道:“水……”

  冰凉的液体灌入口中,将那股燥热压下去了一点。

  他吐出一口气,身心俱疲,总算是清醒了些。

  衣服上的血迹早就凝固,暗红的颜色压抑又沉闷。腿上的纱布似乎被换了一遍,却仍旧有血迹不断渗出。

  很疼。

  他微微动一下甚至能感受到体内的液体在不断往外渗。

  身上青紫一片,脱臼的胳膊似乎是被接了回来,关节处却仍旧隐隐作痛。体温滚烫,也不知是因为溺水后遇风还是伤口发炎所致……

  以他现在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就算是未成年女性Omega想要杀他也易如反掌。

  更不妙的是,他听到那个救他的Omega随口一提:“本来不想救你的,你长得和我一个仇家有点像。”

  时玖凛:“……”

  他知道想杀自己的人多,那也不至于随便路过一个人都和他有仇吧?

  他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询问:“谁啊?”

  “一个Alpha。”他轻描淡写道。

  时玖凛闭了嘴。

  他突然想到自己是在那片墓地附近晕倒的。

  也就是说,这个Omega很有可能是去扫墓时捡到了他。

  竟然救了自己仇人一命。

  Omega这种生物真是蠢的可以。

  这个想法刚在脑海中闪过,那股胸口闷痛的感觉再次袭来。

  好似是在无声告诉着他这个想法有多么丧尽天良。

  他试探性道:“你没见过自己的仇家吗?”

  “见过啊,”Omega没有丝毫怀疑时玖凛为什么能突然问出这种问题,他随手从抽屉拿出一张皱皱巴巴边缘泛黄的照片给时玖凛看:“不是有照片么。”

  时玖凛沉默半晌。

  他没猜错,那张照片上的人果然是他。

  老照片的像素极差,脸几乎糊成一团,也难怪这那个Omega没认出来。

  他可没心情听其他人阐述那些他的“罪行”。

  还是得想办法赶紧离开这。

  不过那个Omega似乎并没有多问的意思,只是淡淡道:“你身上的伤太严重了,还是去医院比较妥当。”

  时玖凛低头,不重不轻应了一声。

  他用余光扫视了一圈这间屋子,得出结论——这个Omega一定很穷。

  屋内透着一股发霉气息,墙皮脆弱到似乎轻轻碰一下就会整块掉下来。

  时玖凛皱了下眉。

  就算是那栋别墅里的三号房间看起来也比这里整洁的多。

  他这个人娇气的很,这种破地方如果换做之前风光无限的他是死也不会迈进去一步的。

  算了,总比躺在一堆烂叶子里好。

  却不料那个救下他的人忽然从犄角旮旯里掏出几张红色钞票,不容拒绝的塞在了他的兜里。

  “大家都是Omega,相互帮衬一下没什么的。看你这样估计身上也没多少钱……如果你能渡过难关,活下去后再还给我吧。”

  他竟然真的以为自己是被追杀正在逃难的Omega?

  时玖凛心下无比震惊,瞪大眼睛看着他,好半天才磕磕巴巴道出一句谢谢。

  虽然明面上的法律提倡人人平等,禁止杀害Omega。但无论是在哪个地区,哪个城市,哪个国家,高层人员永远都只有Alpha。

  大家达成共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片祥和的背后是无数Omega在阴巷里腐烂发臭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