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妖族太子沈梨初的成婚宴确实引起了三界轰动。

  妖族全体上下从三日前就夜夜点灯燃放烟花爆竹,妖神殿前千灯不灭,宫里宫外明亮如昼。

  苏鹤本人都得不厌其烦的被拖起来试各种衣服首饰,麻木的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娃娃。

  紧张又浓烈的气氛让人忍不住提心吊胆。

  沈梨初观察了苏鹤好几天都不见他有任何排斥或是逃跑的想法,他一边宽慰自己师兄是爱他的,自然不会离开他。

  可心底深处却总有另一个声音在不断反驳他。

  爱一个人注定是痛苦的,沈梨初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苏鹤时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越爱苏鹤就越感到痛苦,这份痛苦从未远离过他,像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一般,死死缠绕着他。

  有时沈梨初会想若是亲手毁掉这份令他感到痛苦的根源,这一切是否会结束?

  既然爱而不得,既然苏鹤执意要离他而去,那不如亲手毁掉他。

  让他哪儿也去不了,什么也看不到,永永远远只属于他一个人。

  毕竟苏鹤的脖子那样纤细,只稍稍用力,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杀死他就像杀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先背叛的人明明是苏鹤。

  可沈梨初刚一进寝宫看见穿着大红色喜袍坐在梳妆台前任人摆布的苏鹤时就愣住了。

  如水的墨发散在脑后,在侍女手中木梳一下又一下地打理中逐渐柔顺,红色与黑色碰撞出最艳丽的花,肆无忌惮的在他眼前绽放。

  沈梨初眼眶兀的被泪水打湿。

  他终是成为了第二个纪云锦,明知得不到却还要强行将苏鹤留在他身边,实在太可笑了。

  这样美好的人就该回到真正属于他的地方去。

  天还没亮就被拖起来的苏鹤此刻昏昏欲睡,只觉困得头重脚轻。

  眸光无意间瞥到铜镜里逐渐向他靠近的人影,苏鹤顿时清醒了几分,他看着沈梨初挥手遣散众人。

  众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时有大胆的女仆轻声道:“太子殿下,后面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沈梨初只扭头瞥了她一眼,她登时脸色一白,众人再不敢多说一句,低着头走了出去。

  刚刚还热闹的大厅瞬间清冷一片。

  苏鹤不知道他又想整什么幺蛾子了,这不都快要成亲了吗?难道他记错日子了?不是今天?

  思索中沈梨初已经走至他身后,拿起桌上的木梳帮他梳起头发。

  沈梨初的手依旧温热,动作又轻又柔,苏鹤只觉头皮发麻。

  他忍不住要转身,沈梨初按着他的肩:“别动。”

  苏鹤真的摸不透沈梨初究竟要干嘛,简直如坐针毡,下一刻却听见沈梨初用低缓的嗓音道:“一梳梳到尾,举案齐眉。”

  他每梳一下就念一句:“二梳梳到尾,比翼双,飞。”

  发梢瘙痒,痒得苏鹤心尖都跟着难受,他几乎是颤了颤想要张嘴,沈梨初没给他机会。

  嘴上继续念:“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沈梨初异样的行为举止让苏鹤没来由的心慌,他终是强硬的起身面向沈梨初,不顾头皮被撕扯的疼痛对上身后人的眼睛。

  “你又发的什么疯?沈梨初。”苏鹤扯了扯嘴角,疼的倒吸一口凉气,语气染上几分愠怒。

  沈梨初顿了顿,还是没忍住伸手帮他揉了揉被扯疼的头皮,然后张了嘴:“我想好了,师兄,你走吧。”

  有那么一瞬间苏鹤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甚至有点儿想笑:“你知不知道外面现在有多少人等着我们两个呢?沈梨初,开玩笑也要看日子吧。”

  沈梨初叹了口气,他拉起苏鹤的手摊开他的掌心,将木梳放了上去:“我放你走,苏鹤师兄,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前几天还发了疯似的要将他囚禁的人,此刻嘴里竟说出了这样云淡风轻的话来,苏鹤笑出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鬼话,但是沈梨初,你别忘了,当初说要和你成亲的人是我苏鹤。”苏鹤捏紧手中的木梳,另一只手抓着沈梨初的衣襟。

  他看着沈梨初漂亮的眸子,心底那股刺痛又一次密密麻麻涌了上来。

  沈梨初想放他走。

  如果爱一个人注定会痛苦,沈梨初宁愿痛苦的那个人是他。

  他爱惨了苏鹤,即使被苏鹤讨厌也要用自己的方式把苏鹤留在身边。

  可苏鹤却看懂了。

  沈梨初所有的痛苦与挣扎,苏鹤全部都看得懂,所以他更加痛苦。

  他知道这场必死的结局迟早有一天会来临,他改变不了这结局,却想尽办法保全沈梨初。

  要多爱一个人才舍得放他走。

  苏鹤心间颤了又颤,疼了又疼,几乎是哽咽着将沈梨初拉近,他头一次红了眼眶看着沈梨初。

  “你不要我了吗?沈梨初。”

  一句话就将沈梨初近些日子在心底辛苦建设起来的高墙打的溃不成军,眼泪夺眶而出。

  他一把将苏鹤死死拥在怀里,高大身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委屈的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苏鹤与他一起抱头痛哭,将这些天藏在心里的苦闷尽数发泄了出去。

  有时苏鹤也曾感慨命运不公,既随意安排他遇见最好的沈梨初,又执意要给二人这样的结局。

  可苏鹤又在心底里万分感谢它。

  命运无情,有情的从来都是人。

  他永远不会放弃沈梨初,沈梨初永远不会成为第二个纪云锦。

  “我该怎么办,苏鹤师兄。”沈梨初哭的眼睛通红,俊美无双的脸悲伤至极,他抵着苏鹤的额头喃喃道:“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留住你?”

  他眼底的迷茫与无助深深刺痛苏鹤的心,苏鹤伸手帮他擦掉眼泪,脸颊紧紧贴着他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沈梨初。”

  沈梨初摇摇头,眼泪再次溢出:“你撒谎,你总是骗我,你是个骗子,苏鹤师兄。”

  苏鹤安抚般亲亲他的眼角:“我发誓,即使有一天我消失不见了,可我会永远爱你,只要爱存在,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你。”

  闻言沈梨初抱得更紧:“那我呢?我该怎么办?我不愿你消失,我要你永远在我身边,苏鹤师兄,我爱你,我爱你啊……”

  人类天性自私多疑,因此对生命中一切的忠诚无私感到热泪盈眶。

  苏鹤除了与他一起掉眼泪竟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他同样爱惨了沈梨初。

  “死亡不会是终点,再说了,也没人说过我一定会死不是吗?沈梨初,对不对?”苏鹤强行扬起笑容。

  他帮沈梨初擦干眼泪,亲了亲他红润的嘴唇:“不走到最后没人知道结局是什么,你愿意和我一起改变这结局吗?”

  沈梨初如梦初醒一般,他胡乱抹了把脸又仔细帮苏鹤擦了擦:“师兄说的对,结局未定,一切暂未可知。”

  他漂亮的眸子重新燃起希望,低头亲了苏鹤的嘴唇,然后将脑袋埋在他颈间轻声道:“我一定会保护好师兄,我们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要在一起。”

  苏鹤忍着心头酸涩笑着点头:“嗯,一定会的。所以快去换衣服吧,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瞧你哭的,羞不羞啊。”

  提起这茬,沈梨初又高兴起来,他依依不舍地亲了苏鹤好几口,怕耽误时辰又匆匆下去喊人继续。

  ——

  这场盛大的婚事终是如期而至。

  妖神殿的门槛几乎被到访者踏破,三界上下有头有脸的人物通通不请自来,人山人海,场面十分盛大。

  苏鹤独自一人坐在寝宫室内椅子上,他庆幸自己不是女人,无需繁琐的发型与头饰点缀。

  山下的动静热闹到连仙山之上都听得见,人潮涌动,锣鼓喧天。

  偌大的寝宫响起突兀的脚步声,苏鹤不用回头都猜得到来人是谁。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苏鹤,你当真要选沈梨初吗?”沈辰安面露难色,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放弃。

  苏鹤提起自己宽大华丽的喜服转身看着他:“好看吗?”

  沈辰安愣了愣,默默点头:“好看。”

  苏鹤满意的低头打量起自己:“这可是沈梨初挑了好久才选中的。不瞒你说,这一天我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了。”

  想做沈梨初名正言顺的夫人,想完完全全只属于沈梨初一人。

  久到苏鹤自己都记不起来了。

  他抬头看着沈辰安:“我会如你所愿,但我也要给他最好的结局,就看你如何选择了,沈辰安。”

  沈辰安盯着苏鹤晶亮的瞳孔,像是看穿了他所有的伪装,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苏鹤已经完全将他看透了。

  连同他在背后做的那些事一起看穿。

  他到底没再强迫苏鹤,大抵是对他心里有愧,临走时他听见苏鹤问:“你相信我吗?沈辰安。”

  沈辰安心跳加速,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苏鹤也没指望他能信自己,当下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摆摆手:“算了算了,忙去吧,别忘了随礼。”

  沈辰安想说的话又被他堵在嘴里,狠狠咽了回去,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苏鹤故作轻松的笑了一声,石榴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手腕盘成一团。

  他戴上大红盖头站在门口,任由下人扶着他走了出去。

  沈梨初还在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