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瑾讲到这里，不禁有些唏嘘，她看了看有些发呆的方铭，又继续说：
“二姐说，她本来就没打算回现实世界，所以那些传言是真是假，她也从来没仔细想过。不过，时间长了，组织里相熟的人确实陆陆续续地成功离开了，她偶尔会想，或许传言是真的。”
“二姐说她最后一次见组织里的姐妹是一年前。算算时间，那个姐妹比她早来回收站一年，所以那个时候，差不多也是她呆满三年的时间了。会呆满三年，往往意味着选择在回收站离开——”
听到这里方铭忍不住看看柳瑾，柳瑾毫不介怀地笑笑：“所以当时二姐以为她是来跟自己告别的，但告别是告别，但不是二姐以为的告别。”
“她要回现实世界？”方铭猜道，其实是他心里希望是这样。
“嗯，她说，那天那个姐妹告诉她，自己当晚就会回到现实世界，她来找她，也是想最后再来劝她一次。”
“咦？”方铭注意到一个不寻常的地方。
柳瑾点头：“二姐也奇怪，为什么她那么笃定当天晚上，而且一定能成功。要知道，那个时候，回到现实世界成功率已经没那么高了，二姐自然就想到了那些不着边际的传言。”
“不过二姐是一个不爱打听的人，也没直接问。倒是那个姐妹可能因为马上要离开，心里有牵挂，反而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通，二姐也听了个稀里糊涂。”
方铭很想问，但张了口又总觉得不知道从何问起，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焦躁。
柳瑾挑她记得的说：“她说那个姐妹一直叹气，只说等她走了，回收站就没有关心那个人的人了，但她留下来消失，又只会增加那孩子的负担。”
“又说，以那个孩子的性格，或许会孤独地生活一辈子……”柳瑾想起那个在风暴中固执地拉着自己的男生，那双幽黑清澈又冷峻的眼眸，甩了甩头，把消极的念头甩走：“哦，对了，还说到那个骗子。”
“啊？”方铭本来心情有些莫名沉重，在听到“骗子”两字时，突然像被蜜蜂蛰了一下，在位置上蹦了一下，心虚地问：“骗子？骗子他怎么……”
“二姐说那个姐妹骂了那个骗子好久，说原本以为交上同龄的朋友，会让那孩子开朗一点，那个骗子也一副讨人欢喜的样子，谁知道……”
“同龄……？”方铭弱弱地重复。
“不过怎么骗的不知道，只说那个杀千刀的骗子走了之后，那孩子伤心了好久，也不愿意再跟陌生人打交道，变得益发独来独往，只愿意在她们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伤……心？”方铭无法把这个词跟动不动就打他的暴力狂小子联系起来。
“二姐说，那个姐妹当时好像原本想交代她些什么，但又叹了叹气作罢了，她后来猜，那个姐妹可能想让二姐帮她关心那个孩子，但是二姐也从来没见过他，那孩子也不愿意出现，所以才作罢了，只是又把那个骗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方铭代入感很强，下意识地缩了缩头。
柳瑾望着黄昏“热闹”的街道说：“大概她们以前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地交代嘱托下去。”
方铭也看向井井有条的路口，想象着这些女人当年的情形，不禁有些出神。
柳瑾收回眼光，又说：“二姐说，那个姐妹离开之前曾嘱咐她，如果最后想通了要回去，只要在世界线叠加的时候，大声地召唤求救就行，自然会有人来帮她。二姐觉得这个办法很扯，不过还是随口应付答应了下来。那个姐妹也没坚持，只是让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不要忘记就好。”
说到这里，柳瑾看向方铭：
“所以最后，二姐还是召唤出了神明，是吗？”
方铭一愣，二姐确实是在宙的帮助下回到现实世界的，原来并不是巧合吗？
“当时确实是他出手协助的，但是，难道他一直在照看二姐吗？”方铭想到这个可能性，不禁愕然。
柳瑾没有直接回答他：“今天讲的这些，我本来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本想着，就让这些捕风捉影的传说，跟着我消失吧，但是——”
她凑近方铭，直视他的眼睛：“有几件事情我有点在意。”
方铭不自觉地挺直腰。
“关于那个孩子的传言，或许很多都是真的，尤其是他和回收站的关系。”
方铭不太喜欢那些传言，下意识地抵触：“那小子没那么神，既不能操纵世界线，也没有毁灭回收站的能力。”
“但是他确实有特殊的能力，”柳瑾紧逼：“而且，这样说起来，最开始躲避回收站秩序，强行留在回收站，造成引力失控的，或许就是从他的母亲开始的。”
“可是……”
柳瑾的下一个问题又砸过来：“如果，你发现他真的就是回收站失控的源头，你要怎么办？”
方铭像是被逼到了角落，猛地站起来：“什么怎么办？想办法啊，这么大一个回收站，这么大的宇宙，就容不下一个无辜的孩子么！”
说到后面，方铭突然觉得很生气，一股从刚才就堵在胸口的气喷发而出。
柳瑾看了方铭一会儿，笑了，意味深长地说：“二姐的那个姐妹，如果见到你，应该会放心了。”
“放心啥？”柳瑾突然收了咄咄逼人的气势，让方铭愣住。
柳瑾抿嘴笑了笑，站了起来，结束他们的对话：“走吧，这几天也别来了。”
“啊？”方铭愣住：“可是你过两天……”
“所以叫你别来了。”柳瑾淡淡地说。
方铭有些鼻酸，但他知道柳瑾不喜欢这些泪眼愁眉，便低头没说话。
“走了。”柳瑾任他消化自己的情绪，陪他走到路边。
绿灯正在倒数的时候，柳瑾犯着嘀咕，狐疑地低语：
“你说那个骗子……是不是欺骗了那孩子的感情啊？”
“砰——”方铭一个没注意，被马路上穿出来的摩托车撞到天上。
方铭头昏脑涨、浑身疼痛地从CBD游荡回医院时，已经快到跟宙约定的读书时间了。
医院住院楼的大门长时间紧闭，哪怕能蹭进大门，也很难顺利地蹭进他们所在的楼层，所以他索性坐在楼下小草坪边的石凳上守株待兔。
那个臭小子可能懒得管他的行踪，但绝不会错过每天的读书环节，方铭相信差不多时间他一定会下来捡人。
果不其然，还没等方铭浑浑噩噩的大脑进入深度睡眠，他就被猛地一脚踢醒了。
方铭一个哆嗦醒过来，下意识地抬头，便看到宙头也不回地在前面带路，他也不敢磨蹭，麻溜地跳起来跟着宙就进了大楼。
一路上，他不时偷看着宙，每当宙有所觉察转过头来时，他又慌慌张张地眼光躲闪。
宙没搭理他，回到房间又坐到书桌前，书已经摊开了，就等方铭过去讲解了。
方铭乖乖坐过去，忍不住又打量起他的学生来。
白皙的皮肤，浓黑的头发，秀气的侧脸，不打人不瞪人的时候，看起来非常地乖巧。
具有很强的欺骗性。方铭心里加上注解。
这时，柳瑾说的话不经意又浮上了心头。
“你是骗子。”宙控诉他时厌恶的神情仿佛还在昨天，那是受到了很深的伤害才会有的反应。
脑中逐渐成型的画面让方铭猛地打了个冷颤。
方铭不敢往下想，使劲摇摇头把那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大脑。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文字上：
“……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应该向你展示我有多么开心……”
儿童故事里纯洁的文字此刻念在嘴里，也莫名让方铭心惊胆战，疑神疑鬼，心绪不宁。
“什么意思？”宙皱着眉头不理解。
“就是，就是，”方铭卡住，他又偷窥了一眼宙专注的侧脸，鼓起勇气试探着问：“比如，我们约定每天读书的时间是晚上7点，那么你是不是6点就开始期待见到我了。”
宙想了下：“我6点要练写字。”
“……”方铭又循循善诱：“那要是我7点没出现呢？”
宙眼神一冷：“揍你！”
方铭啪一拍桌子：“你这个暴力狂小子。”
“之前那个我，是不是就是被你揍跑的！”
话音刚落，方铭的冷汗就流了下来。
完了！
果然宙的面色大变，刷地一下站起来。
方铭本能地举起手臂，两手交叉在身前护住自己的脸。
预期中的疼痛没有来。
宙不知为何，又坐了下来，沉声说：“我从来没打过他。”
一听这话，方铭更是火大。
狗日的，欺骗感情的人不是他，享受到友善待遇的也不是他，挨打的却只有他。
想到这儿，冤大头方铭不能忍了：“不行，我得把他揪出来，看你好好揍他一顿。”
“我不想再见到他。”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等你走了，我也不用再见到这张脸了。”
伤得这么深么？方铭愣住。
他越想越不甘心，伤他的人他都轻易放过了，自己凭什么还在挨打？
“那你以后也不能打我。”方铭义正严词地要求。
“果然是个骗子。”宙低声说。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方铭觉得受到了莫大的栽赃。
“昨天，”宙回瞪他：“你说以后我打你都不还手，还说什么都听我的，果然不能相信你。”
“我……”方铭被怼得没脾气，讪讪道：“你小子原来听到了啊，还以为风大你没听到。”
宙哼了一声。
方铭破罐子破摔：“行吧行吧，打就打吧，反正我也不会少块肉。”
但他又忍不住确认：“你知道我跟骗你那人不是同一个人吧？”
宙翻着书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方铭瘪瘪嘴勉强接受。
前男友就前男友吧，尴尬是尴尬了点。
不被当做替身就好。
接下来的两天，方铭没有出去，除了教宙认字写字，他一个人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有时候盯着宙的背影走神。
第三天的黄昏，他站在窗口，朝CBD的方向看着，不停地唉声叹气。
在他第十八次叹气的时候，宙把手里笔啪一声丢在桌上：“出去！”
方铭哭丧着脸说：“柳瑾姐走了。”
宙怔了一下，没再说什么，低头又忙起了学习。
方铭望着远处绚烂的天空，一道道细长的云彩被染成了红色、橙色和黄色，在天空中交织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那个只希望将自己靓丽美好的一面留给大家的柳瑾，或许正在那里向他微笑告别，就如她最后一次跟他分离时那样。
方铭在心中好好地跟柳瑾道别后，靠在墙边静静看了一会儿正认真练习的宙，回想着柳瑾讲的故事，心中有好多疑问，经过两天的思考，他决定直接问：
“下一次世界线重合，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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