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融高一那年的元旦, 他和应如遂正值高三,那年应如遂十八岁的生日刚过。

  唐虞际记得,那段时间霍融和应如遂的关系直接降至冰点。

  那会儿他们在学校偶尔撞见,霍融看应如遂的眼神好像恨不得扑上来咬他两口似的。

  明明从小到大他们虽然关系不说融洽, 但也有一个微妙的平衡, 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应如遂自己也不清楚是哪里得罪了霍融。

  可那时候霍融和他还没混熟, 他也无处可问,便只当是霍融进入了少年叛逆期。

  而那年的元旦节, 是他妈也就是应如遂的外婆提出要霍融来一起过节的,岳宛便只好给霍融发了消息。

  唐虞际原本以为以霍融对他们怎看怎厌的态度,是不会来的,没成想最后还是来了。

  只不过露了个脸之后就没有再见到他人,一开始没有人察觉他不见了, 是应如遂最先发现的,就好像他始终在霍融身上留了根神经似的。

  应如遂来问他的时候他还觉得是不是霍融私下先走了, 可应如遂却说霍融不是那么不懂礼数的人, 还说他觉得霍融今晚脸色不太对, 他担心有什么事, 便硬拉着他一起去找找。

  最后两人在阁楼的一个小房间里看见房门内透出的点点光晕, 门虚掩着, 里面却很安静。

  应如遂下意识就想进去看看, 但最终他许是想到霍融最近一见他就炸毛的态度,他不想惹霍融不高兴,便让唐虞际打了头阵。

  唐虞际没半分钟就出来了, 说霍融好像正在发烧,整个人感觉都烧迷糊了。

  应如遂夺门而入, 便看见了躺在床上那么单薄那么脆弱的霍融。

  那之后,应如遂也没再回楼下去吃饭,只让唐虞际随便找个借口对付过去,他便悉心费力地照料了霍融一整晚。

  唐虞际这会儿听霍融这么说,顿时明白了过来,他半撑起身子问道:“你以为当时是我啊?”

  说着他又联想到什么,顷刻有些不甘心地说:“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件事之后才跟我一起玩的吧?!”

  霍融被他几声喊回了神,强自把自己从那晚的灯火迷蒙以及身边人的影影绰绰中抽离。

  他有些没好气地回道:“那不然还是因为你魅力无限吗!”

  霍融越想眉头越紧,现在只想赶紧见到应如遂。

  再一看看唐虞际那样,似乎要就着这个话题多和他扯几句的样子,一看就已经恢复了精神。

  霍融把毛巾往床头一扔,也懒得再给他换了,咬着牙说:“你这个笨蛋,你自己玩儿溜溜球吧,我走了!”

  说完也不等唐虞际回复,最后给他放了杯水和药在床头,便急匆匆地出了他家门。

  等到了楼下霍融才想起他的行李箱没拿,不过这个念头也只出现了一瞬,并没有阻止他离开的脚步。

  过两天再来拿吧。

  可当他刚走出单元楼,看见绿道上迎面而来的高个男人时,还是愣了一下。

  怎么感觉这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过霍融眼下心急,他出门又习惯戴上帽子口罩,对方也没看他,径直便擦身越过了他身边,往内的脚步同样有些急切。

  霍融便没多想,只寻思着长这么好看,估计也是同行,应该是在哪个晚会或是剧组见过吧?

  他匆匆出了小区打车,眼下刚刚进入十一月,燕城的温度却已直线下降,早上天也亮得晚了。

  这会儿北风四起,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冷,路上手机没电关机,他也不觉得一路上难熬,像是满心期冀,做什么便都心怀雀跃似的。

  抵达清江湾之后,整个人便迫不及待地跑回了家。

  可家里却一片寂静,茶几上的花还是半个多月前他离开时的样子。

  霍融这才想起应如遂还没有回来。

  他连忙给手机充上电,却发现应如遂原来凌晨三点便给他回了消息。

  【。:没事,已经解决了,明天早上醒了跟我说,我去接你。】

  霍融下意识想回,但他看了看应如遂给他发消息的时间,稍微顿了顿。

  如果他还在睡着,自己发消息过去会吵醒他的吧。

  他都没有睡多久。

  霍融毫不怀疑应如遂会听不见自己的消息,因为他知道,应如遂始终留了一根神经给他,他但凡有点动静,应如遂一定会知道的。

  或许……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了。

  他便放下手机,盘腿坐在沙发上,明知道应如遂这一趟回家或许会有风波,可他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这么多年,从没有哪一时刻,他感受过比此刻还要淋漓的安心。

  他收起手机,准备过两个小时再联系他,正好趁这个时间把家里收拾一下。

  半个月没回来,虽不至于落灰,但多少有些无人生活的痕迹。

  不过霍融刚收拾完客厅,便听见手机一阵响。

  可他猛地弹射过去一看,发现消息却是关乐发来的,问他醒了没有。

  霍融直接给关乐回了个电话过去,关乐一秒接起,开口就道:“醒了是吧,行,那我待会儿让小可直接过来接你。”

  霍融下意识回了一声:“啊?”

  “啊什么啊?”关乐一大早就精气神很足,“拍个恋综高兴傻了?你待会儿要去KR的品牌发布会,这行程之前发你手机上了的,你忘了?”

  霍融还真忘了。

  不会这会儿他只打了个顿,便立刻说:“当然没有!我要是忘了哪儿能那么早起来,你让小可过来吧。”

  关乐在那边笑了一声,懒得拆穿他,临了又确认了一句:“熙和府?”

  “没……”霍融支吾了一下才说,“清、清江湾。”

  他说到底还是有点心虚的,毕竟不久之前他还说要和应如遂分手,甚至直接吵吵到了关乐面前。

  虽然当时关乐也没当一回事吧,但也不妨碍他觉得有些许尴尬。

  关乐闻言果然笑了一声,臊得霍融面红耳赤。

  听霍融不吭声,她主动笑说:“得了,你之前让我帮着买礼物寄过去的时候就知道你们不闹了,这会儿搁这儿害羞什么。”

  是的,之前霍融拜托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送给应如遂的那些礼物,正是麻烦关乐给他寄过去的。

  霍融想想也是,他在关乐面前早没什么面子可言,于是顿时也就坦然了,挺直腰杆儿说:“没害羞,吵吵闹闹才是情趣,乐乐姐你不懂。”

  他一说完,不给关乐回击的机会,连忙挂断了电话。

  随即一直等到九点方小可来接他,他才给应如遂发了消息报备了去向。

  【飞来横霍:我出发去一下KR的发布会,要下午才能回来辣!】

  应如遂的消息果然没一会儿便回了过来。

  【。:好,正好我也有个临时通告要去。】

  【。:路上小心。】

  那边应如遂回完消息,正好红灯结束,他便改了道,不再去唐虞际家,直接去往他的工作地点。

  早高峰正是拥堵的时候,应如遂缓缓行在车流之中,思绪却飞回了昨晚。

  昨晚他回应家老宅之后,他爸妈以及他哥都已经在客厅里等着了,神色各异,气氛是显而易见的僵持。

  他的到来,无疑让这种僵持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

  但其实他是很冷静的,是之前二十五年都从未有过的冷静。

  实不相瞒,应如遂从前面对家人时,看似冷淡持重,实际上他心中却也有些无所适从。

  他爸妈过于强势,控制欲旺盛,可他大约生来倔骨,平生最讨厌被控制被决定。

  他哥应驰虽然一直对他不错,但他能看得出来应驰对他的感情也很复杂,一方面大约希望他好,却也不希望他太好。

  应如遂还记得应驰得知他高考成绩比他更好那一刻的表情,多年的温和挂持不住,几乎到了皮笑肉不笑的境地。

  若非他已经下了要违抗父母的决心,执意进入娱乐圈,今日他和应驰恐怕也是为了家产兄弟阋墙的结局。

  这些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前十八年他也一直没有想过要如何。

  直到他十八岁生日那天,他爸妈表露出要给他联姻的决心,同时见他眼睛总是追随着霍融,还直白地告诫他要离霍融远点,霍融也被他父母排除在了他的交友范围之外。

  可那天更叫人啼笑皆非的是,刚说完这话没多久,生日宴上有个老总看中了霍融,希望他妈妈可以从中牵线认识,他妈和霍融不熟,竟然试图让他去问霍融愿不愿意?

  应如遂当时脑中嗡嗡作响,他也忘了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些什么胡话。

  好在他妈只是问问,那位老总也并非蛮横无理的人,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

  可这事却在应如遂心中长久地刻下了烙印,叫他越发明白,他无法再屈服他爸妈的钳制。

  所以他一朝意动,便和他们一直闹到了如今也不得消歇。

  只是从前那几年,他孤木难支,偶尔也会觉得疲惫。

  可如今却不然。

  昨晚他爸妈一见到他就发了怒,可那些话翻来覆去不过就是那些,当然这一回的批判言辞中话里话外还带上了霍融。

  应如遂全程没有说话,唯有在提及霍融时,他回答说:“即便没有霍融,我也绝不可能成为无法自主、听从你们安排的工具和傀儡。”

  “不过那样的话这一辈子依旧没什么意思,幸好遇见了他,有他才是我平生最大的幸运。”

  之后他爸妈对此又说了一些什么,但已经不重要了,他这次回来,不过也就只是为了表明一个态度,一个不可更改的态度。

  后来他爸妈气得狠了,不过却也不全是因为他,还有一半是因为他哥。

  应驰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受了他的刺激,反正他们谈到一半,应驰竟忽然甩出了两本离婚证,直接将昨晚的气氛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这回应驰不局限于嘴上闹腾,也没有再管他爸妈的施压,总之他和谢文心一拍即合,终于结束了这几年熬人的婚姻。

  家里一时人仰马翻,直到深夜,才将将歇止。

  他一夜未眠,和应驰在客厅枯坐了好几个小时,期间两兄弟一言不发。

  直到他要起身离开时,应驰方才对他说了一句:“天亮了。”

  应如遂脚步微顿,轻声回答:“嗯。”

  随即转身离去,他还要去接他的晨光朝阳。

  此刻应如遂眨眼回神,正好前面的节节拥堵已经结束,大路畅通无阻。

  应如遂驱车稳稳行驶,只是他余光却瞟见手机屏亮了一下。

  是‘宝贝’又发来了消息。

  应如遂像是一刻也等不得,方向盘一拐,一个漂移方方正正地停进了路边的停车位。

  他划开手机一看。

  【宝贝:好的!你路上也小心,爱你!】

  应如遂看着这短短几个字,靠进椅背,眉眼间冰雪尽褪,对着手机也笑得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