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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玉从酒楼里出来,外头蹲在软轿边的轿夫立刻起身,把轿子给擎了起来。

  他满腹心事地往那处走,下台阶时没踩稳,差点摔着,幸好旁边有人给扶了一把,才没叫他倒下去。

  “大人,小心些。”

  席玉借着她的搀扶,偏头仔细瞧她一眼,虽不明显,但青叶的眼角已有不少细纹,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明显的印记。

  这对席玉来说,无疑是另外一重警醒,五年的时光在他的身上没留存丝毫痕迹,但对旁人光阴就如同柄刻刀,无情地在每一处刻抹不去的印记。

  该如何选,是现在就抛下一切启程,还是再等一等,陪他们走完这短暂的一生。

  席玉坐上轿子,心思百转千回,压在心尖,喘不过来气,重重心思的模样在回府的瞬间就被山月和竹青二人看出。

  毕竟陪伴多年,虽然变化许多,但只消看一眼,也知他正为忧虑所困。

  于是山月和竹青默契地缀在席玉身后,等待个契机开口说话。

  席玉很快发现二人,意识到他们有话想说,顿住步子,回身把二人看进眼中,“说吧。”

  山月揪过手中帕子,迎着他的视线,先开了口,“其实我们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看少爷忧思重重的样子,想着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做的事情,帮少爷分担一点。”

  她的心是好的,席玉看得出来,转眼瞧竹青,他也点点头,一副想要为自己做些什么的渴求模样。

  可眼下的事,席玉自己都纠缠不清,想不通到底该要如何,烦烦乱乱,轻叹口气,“爹娘这些年来如何?身体可还好?”

  突然问起这个,显然未在二人的预料中,山月微顿,回道:“少爷离开这些年,老爷和夫人时常挂心少爷,每每托了人打听有关少爷的消息,如此才能睡得踏实了。至于身体,夫人的眼睛似乎不太好,夜里识不清物,老爷的话,还跟从前一样,未见有恙。”

  席玉略作颔首,“我所忧无非就是他们是否康健,有空你们帮我多注意一些。”

  说罢,他穿过长廊进了屋,屋里黑蛇已经给关回了笼中,窝在里面一动不动的,只在席玉走近后,才轻微滑动身体,似是有所反应。

  席玉仔细瞧他,好一会儿,在榻上落座,把袖中的字条掏出来展开,上头几行娟秀字体,仔细写了位置,但其中具体细节还得亲身去了才能知晓。

  “惟康,该如何选?我该如何选?”

  看似在问别人,其实是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困扰着席玉,直到晚夜睡去。

  次日清晨,席玉出了城,行至城外十里处的军营前,守营的小兵一脸严肃地问了他来此的目的,当得知他是席灵的哥哥后,顿时换了副笑脸。

  “稍等稍等,我这就叫人去通报。”

  不多时,脚步声纷至沓来,伴着铠甲撞在一起的脆响,席玉抬眸望去。

  阳光下,席灵笑得合不拢嘴,皮肤比从前黑去不少,青丝利落地束在脑后,俨然一副假小子的模样。

  走到近前,席灵大手一拍,打得席玉身子踉跄,“几年不见,想我没有!”

  席玉轻咳几下,勉强脱离她的虎掌站稳身子,害怕躲避的样子把席灵逗得哈哈大笑,“好嘛,一不留神手就重了些,走!去附近走走,我知道有个地方,你一定喜欢!”

  她拉起席玉的胳膊,不由分说拽着人就往外走,看得后头几个小兵大眼对小眼,啧啧称奇,说他们这哥哥妹妹的关系实在颠倒。

  穿过林间,再停下,已到了处宽阔的河边,席灵撒开手,张开双臂仰头深深呼吸,高叹道:“嗯!真好!”

  席玉喘过口气,终于说出见面来的第一句话,“席灵,把你嘴角的口水擦擦。”

  “嗯?……哦!”这会天早,席灵又是个大咧咧的性子,听着下属来报说哥哥来了,连脸都不及擦,丢下湿手巾就匆匆冲了出去。

  是以嘴角还沾着昨夜风干后的口水痕迹。

  她混不知羞地走到河边,把那清亮倒映有日光的湖水当作面梳妆镜,用手舀起捧水,囫囵抹了把脸,“嘶……好冰。”

  晨起林间温度低,湖水更甚,颇有种冰川化水的意味,冻麻了整张脸,正哆嗦着要掏帕子来擦,旁边已经有人递来,“还是跟从前一样,不叫人省心。”

  席灵接下帕子,独属于席玉的淡香糊了满脸,她边擦边含混道:“在你眼里,我永远都长不大了……”顿了顿,她忽然声音轻去不少,“哥哥,你从来没怨过我吗?”

  她利落站起身,发丝上黏连着的水珠荡开,两个人正正经经地对视,席玉目光掠过她面容上不容忽视的衰老迹象,竟不敢多看她,心虚一般地挪了开,“为何要怨?那些不过陈年旧事,我记起来了,也没觉得是你的错。”

  “你这么说,是真心的?还是在安慰我?”席灵转过身,望着缓缓流淌的湖面,“这么多年了,你活得不快乐,唯一见你自在些的时候,就是养了那条黑蛇。”

  “爹娘总是对你要求很高,不希望你再成为下一个我,席家总得有个出息的人。如今你是状元了,很出息,爹娘也很欣慰,可你自己呢?你难道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吗?还是你觉得你真可以在这淮南城里当一辈子的县官?”

  连发的追问令席玉窒了声,回应不得,眸中闪过挣扎,许久方道:“如果我这样……那爹娘和你该如何?”

  “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忽起,似被席玉的话给逗笑了一般,“人活一世,是为谁活的?你不是为我,也不是为了爹娘,想做什么,大可去做!爹娘那边我来帮你应付,只管全推到我身上,最多不过几句责骂罢了,我已经习惯了。”

  “可……”席玉还是犹豫,席灵却扬手一抛,湿了水的帕子瞬间坠入河中,顺水漂走了,“喏,你的帕子比你勇敢,已经在这长河里飘荡起来了,接下来就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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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灵:让我来当背锅侠!

  席玉:说话就说话,扔我帕子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