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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迎上入夏,即便已经过了正午,太阳依旧毒辣,在外头稍微走上一小会儿,浑身就汗涔涔的,黏糊得不爽利。

  不过这时节,山里倒是凉快舒服,妄图烤死人的烈阳都叫郁郁葱葱的偌大树冠给遮了去,在其间走着丝毫不觉得热不说,还隐隐发起凉。

  席玉便是这么感觉的,凉意沿着脊骨嗖嗖上冲,侵蚀渐深,忍不住哆嗦一下,便听一道唬人的哼笑声传来,“抖什么?怕我见了他,会直接将他杀了?”

  “又来了。”席玉无奈叹气,可惜蛇身瞧不出他在叹息,只听得那满是无可奈何的语气。惟康冷冷挑眉,眼底皆是不满,“呵,现在是连敷衍的话都不乐意说了?”

  几声鸟儿的轻啼顺着马车半掩着的轩窗递了进来,席玉默默由他怀中往外爬,一副不想理人,要逃跑的样子。

  结果刚冒出个头便让只手给摁了下去,捂在熏香幽幽的怀中,感受着四面八方逼来的热浪,像是惟康那熊熊燃烧的怒火。

  “再敢出来,见了面,我一定杀了他。”

  闻言席玉慢腾腾地将跃跃欲试的脑袋收回,之后窝在他怀中彻底没了动静。

  那日竹青在门外禀明情况,席玉一听便知道邀约为假,世子的真实意图定是要谈双方的婚娶事宜。

  淮南王手中虽无实权,可说到底也是个王爷。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淮南人人听令于淮南王,席府就算再广有人脉,但也比不上皇亲国戚。

  一界平民百姓,要如何拒绝他们的要求。

  席玉清楚自己的命运,从世子说出那句话的一刻就已经决定了,他必然是要娶淮南王的女儿,这个结果不可阻挡。

  所以一切可能会影响到这个结果的因素都要被清除,包括突然闯进来、乱了万事的惟康,只要没了他,一切就都能回到正轨。

  自己的心也不会因他而乱了。

  不过席玉还是把这事想的太过简单了,以为按着惟康的脾气定不愿意应下此等邀约,但结果出乎意料,惟康不仅来了,还把自己也给带来了。

  席玉完全不明他的目的,却也无法左右惟康的意图。毕竟眼下自己又没办法跟他换回来,只得按着他的想法来做事。

  马车速度减缓,轻轻摇晃过后,慢着停了下来,外头车夫扬声提醒道:“少爷,已经到了。”

  惟康“嗯”过一声,等人将马车的帷帘掀开,又搁好了小凳后,才搭着竹青的手下了马车。

  刚踩稳落地,能够清心静气的薄凉立刻泼了满面,抬眼望去,无数石阶横亘眼前,绵延向上,遥遥能望见那伫立山间的朱墙瓦舍。

  那便是世子邀约选定的地方,城外香火最旺的香云寺。

  席玉悄悄探出脑袋,扫见那山寺,其实早知是这地方,但心里依旧不明白极了。

  按着他对这位世子的了解,席玉本以为他会约在酒楼,或者画舫这类的地方。

  不曾想,这次直接选在了空门之中。

  席玉想破脑袋,也没办法把这地方跟那沾满红尘味道的恣意世子联系到一起。

  “少爷,上面就是香云寺了。”竹青微躬身,恭恭敬敬道:“那我就留在底下等少爷。”

  惟康没有拒绝,只身往石阶那去了。

  昨日应了竹青的话,前去席府老爷那里领受教诲时,惟康也听他提起这事来着。

  说是这次的请帖上明确写了要让席玉自己入寺,不许带着侍从。

  当时听完这个堪称无理的要求,惟康心里的火就足足冒了三丈高。

  地处偏僻的山寺,还不让带旁人,只两个人待在里头,指不定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思及此,大股无名的火气涌上,惟康气不过,一时感受怀中活物的动静大了,便直接屈指在他脑袋顶上重重怒弹,不设防的席玉痛呼出声,气道:“做什么打我!”

  “该打。”

  简直没道理,没人性,就该早早赶了他走!

  席玉忿忿咬牙,这会子心里那点愧疚早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恶行中消磨殆尽,如今心肠就跟铁石一样硬极了,打定主意要让这人离开,省得晃在眼前,看着心烦。

  席玉气呼呼地缩下脑袋,到他怀里生闷气去了。而打完人的惟康吹过微凉的山风,心绪渐渐稳定,后悔的劲儿就上来了。

  但也仅仅是一瞬,就咬牙把那点子情绪都收了回去。

  阴沉沉的目光落在顶上那渐近的山寺上,好似马上就要手刃仇敌般,眼神愈发黑亮。

  倒是要看看这位世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没一会儿,就来到了寺门前,门口没人,只两盏纸糊得竹灯笼在门檐下打晃,底下的红门斑驳,稍稍露出底下原本的闷色。

  惟康上前叩门,厚重的门响远播山间,叩过三下后便敛手静待。

  一举一行皆十分得体,完完全全门第少爷家的正经做派,不开口时看上去与席玉本人无异。

  可能是住在一个人的身体里久了,久而久之就在不自觉中染上了他的习性。或许惟康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些变化,不过窝在他怀中的席玉却深刻体会到了,忍不住怔忪。

  学得真快,就跟个真真正正的人一样……

  朱门里头很快传开声响,脚步声渐近,下一瞬紧闭着的门扉便让人从内给拉了开。

  如画般赏心悦目的昳丽相貌跃入眼瞳,一对长眸秋水似的,无端端透出些许深情,宝蓝色的长襟更衬得男子俊朗无边。

  “可算来了。”于灵玉兴致勃勃地迎着他要往里走,说话间不掩熟稔,“真叫我好等,刚还想着若是再不来,我就要出门寻你去了……”

  他絮絮叨叨,自说自话了好些,但身旁的人始终未语,拿眼往他那处瞧去时,他一双眼睛浅浅眯起,落定在自己身上,于灵玉稍顿,“何故不言,一直看着我?”

  他比席玉高一些,看人时,长睫扑落落垂下,投下浅浅的阴影,更衬得那双眼愈发深邃,像铺了暗光的宝石。

  惟康扯平唇瓣,不咸不淡地哼一声,“没什么,看你跟我好像很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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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玉:走,立刻给我走!

  蛇蛇:这就是那位世子吧,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