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玄幻奇幻>死亡即出狱>第71章 石压地狱

  人体屠宰场

  众部员强行拖着吴克撤离, 生怕再多待一秒,路哀的子弹便会直接击中陈岁安心脏。

  竭力嘶喊的回响渐渐散在夜里,化作抹不开的阴郁。

  陈岁安一手捂着心脏, 强迫自己凝聚涣散的意识, 急速失血失温让眼底变得模糊,身体也变得不受控制,可是他站得那么稳,那么镇定,宛如平地一根挺拔劲瘦的白杨!

  “不走?是在等我的人来吗。”陈岁安抹掉嘴角血迹, 冷冷反问。

  在路哀眼神示意下,白色制服收枪,上来两个人,架着陈岁安往浮在水面的圆形仓方向走,裴瑎紧紧跟着走来,屏退两人, 扒开陈岁安染血衬衣,给各处伤口喷了点急救药物, 垂眸时,没由头来了句:“值得吗?”

  陈岁安看也不看他, 伸手推开,摇摇晃晃拉远距离。

  “别他妈碰我, 脏。”

  路哀站在舱门看到这一幕, 下意识皱起眉头, 别开脸时,是压也压不下去的憎恶。

  半晌后她才回眸, 神色正常提醒道:“下去吧, 再晚他们该来了。”

  接着。

  陈岁安被黑布蒙住双眼, 塞进圆形舱内,他看上去已处于濒死边缘,但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特殊材质的皮索将他双腕牢牢悬吊固定在冷冰坚硬的内壁,唯一可动的是仅剩两条腿。

  舱内并不大,视觉丢失,其他五官便会格外灵敏。

  陈岁安听到路哀离开前往主舱的脚步声,厚达五十公分的隔音墙后,是她询问驾驶员:“把耐高温的防护罩拢住......嗯......什么时候抵达?”

  “时速1200公里,预计两小时后抵达。”有人回。

  断断续续对答传入耳膜,陈岁安一动不动,静悄悄的沉睡着,像是昏迷了。

  可是身边,有道绵长且清浅的呼吸。

  是裴瑎。

  是隔着黑布都感受到黏在身上的目光。

  “我以为至少你会反抗一下。”裴瑎轻轻说,“那一枪想必很疼吧?”

  哪一枪?

  陈岁安胸膛有条不紊的起伏着,仍无反应。

  黑色细绒布从双眼和鼻梁环绕过后脑勺,将他整张脸分割成奇异的界限,他光洁的额头布满薄汗,水淋淋的,在幽微狭窄的舱内反射着莹莹亮光,双唇淡如水,微微抿着,侧脸不紧绷,也不松弛,是一种恬淡的弧度,倘若不看他鲜血淋漓但已经过紧急包扎的胸口,那么他是凌乱的,每一寸都带着某种特殊时刻的凌乱。

  忽地,圆形仓猛地震颤一下,舱内一歪,这让两人本来有20公分距离的腿贴在一起,肌肤热度穿透衣料,烘托着交叠返送,裴瑎没有将腿挪开,陈岁安也没有将腿挪开,就那样贴在一起。

  世界仿佛静止拉长,舱门外所有音色都被隔绝开来。

  有的只是两道纠缠的呼吸。

  也就这时,陈岁安开始呼痛,呓语着张开嘴唇。

  裴瑎凑近,侧身将耳朵贴上去:“你说什么?”

  陈岁安躁动不安,似乎想要将悬吊的双手取下来,无意识地反复荡。

  “痛.......”

  他在说痛。

  当然了,肉/体凡胎,当然会痛。

  “疼......”

  裴瑎拉开点距离,反复呼吸几下,沉默地抓了抓自己膝头,将服帖考究的裤管抓起层层褶皱。

  陈岁安更加不安,在剧烈疼痛中要醒不醒,双腿也开始不停地小幅度挣扎,无意识磨蹭着。

  热度攀升,舱门紧闭。

  裴瑎站起来,站在陈岁安面前,几乎完全将他笼罩着,静静立了会儿,突然开始俯下身,解墙壁上用于禁锢的皮索。

  只扣了十几分钟分钟,双腕已然勒出深深红痕,磨破了皮。

  那双手掌,指缝间,掌内,皆沾着干涸的血迹。

  解完皮索,裴瑎将陈岁安软绵绵的双手端正摆放在座椅两侧,蹲下来凑近问:“哪里疼?”

  陈岁安像是有所感知,半阖着眼皮,昏昏沉沉地辨认了好会儿,迷茫张口:“裴瑎?”

  音调格外弱,但尾音像是带着勾人于无形的腔气,像极了睡梦中的信赖呼唤。

  显然裴瑎并未预料陈岁安会睁眼,他仓惶地退后,同时神色恢复正常,然后——按上后腰激光枪。

  可是陈岁安仅仅叫完他名字,便再次阖上眼皮,脑袋一偏的昏迷过去。

  经过紧急包扎的伤口因动作幅度太大再次渗血,裴瑎不得不重新包扎,这次换了更好的药,极大程度减轻疼痛。

  地面上的黄石公园,灯火通明。

  赵渡先一步比执行部支援部队赶到,可他什么都找到,剩的,只有硝烟和尸体。

  吴克跌跌撞撞奔来,跪坐在陈岁安中枪那小块地方,眼泪冲刷着脸上灰尘,语不成句地解释:“裴瑎路哀他们用兄弟们的性命要挟部长,部长用了熠耀,体力不支中了枪,十三分钟前,他们带走了部长,裁决官,对不起,我个废物,您救救部长吧。”他蹒跚着往前,拉住赵渡裤腿,声泪俱下,“我不该告诉部长陈朗跟机制的人在做交易,是我害了他,裁决官,求求你想想办法吧!”

  在场所有人根本不敢说话,黑压压站了大片。

  他们看不清赵渡脸色,只有透过层层肩头看到赵渡料峭孤寂的背影,还有吴克急趴了腰的祈求。

  “把陈朗带上来。”他说。

  人群纷纷让开条道,早已被吓软了的陈朗宛如一条死狗被彭钰童拖着带来,他鞋尖勾着地面,划出两道蜿蜒痕迹,像是知道自己大难临头,比刚刚生死之境还要难受的哭叫起来。

  “放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放开我!!!!!!”

  嘭地一声,他被彭钰童砸在地上,砸在赵渡脚边,砸起簌簌焦尘。

  没有询问,没有审时,更没有恐吓。

  赵渡直接入侵了他大脑。

  事情始末终于大白。

  三天前,陈朗收到一条莫名短信,来信人未知,但很慷慨。

  内容显示,仅需要他在三天后前往黄石公园接批人,同时抹掉一人记忆即可,报酬是10亿DNY,要知道陈氏这样大家族是不缺钱的,但是10亿太多了,太诱惑了。

  更别提只有身子没有脑子的男大陈朗,他成天哄十八线小明星,花费不少,这段时间也不知怎的,这些莺莺燕燕都要大钻戒,也是巧,齐齐赶上了!

  身为男人的尊严,人可以追不到,但钱不能不花,可这么多钱贸然用家族基金肯定会被发现,所以陈朗抱着将信将疑的心态,来到了黄石公园,却没想到害得表哥中枪,钱也没收到。

  只是现下他再蠢,再大脑没发育完全小脑没完全发育,也明白中了圈套,明白自己被人当枪使了。

  他恨,不过此时恐惧更占上风。

  他怕赵渡!

  解脱震慑后,他浑身连带着头发丝都在颤抖,在教徒上蜷成团,喃喃不停地求饶:“不要杀我,我错了,不要杀我,裁决官求求你不要杀我。”

  空旷辽阔空地上,哭声和呜咽随着还未散尽的灰烬裹成一团,就像鬼哭,听得人寒毛耸立。

  赵渡一脚将陈朗踢开。

  陈朗顿时尖叫,抱头鼠窜:“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他冲进人群妄图逃离。

  赵渡一言不发,掏出枪,朝人群中逃窜的背影一个利落点射。

  ——啪。

  陈朗身形一偏,接着猛地一顿,最终重重砸在地上。

  很快有人上来清理尸体,拖着带走,滴滴答答的血迹一路蜿蜒不见止歇,众人惊惧退开,将头埋得更低。

  与此同时,赵渡使用身为裁决官特权,启动了源。

  刹那——古朴森严的钟声响彻宇宙岛大地。

  与三个月前的钟声不同,这道特殊钟声意味着全世界戒备,意味着至高无上的生杀权,是极端犯罪时刻、不用调查不用判刑的清除日。

  这道钟声直接将末日狂潮的谣言推到极致,整个宇宙岛从这一刻开始沦陷,人们纷纷抢购物资,涌入大大小小的超市或者商场,不顾后果的屯食物、药物,争先恐后地在闯进黑市,重金购□□支弹药。

  黑市再次迎来惊人的成交量。

  表面稳定的世界开始骚乱,暴躁因子齐齐释放,骚乱、打砸、寻衅滋事俨然登场。

  目前,没有任何飞行舱或下潜舱能抵达几千摄氏度的岩浆高温,贸然下去无异于送死,赵渡很冷静,从他赶到至现在,他一字未说。

  也就在这时,彭钰童接到无数通知讯息,他惊恐地看着不断攀升的实时统计犯罪率,陡然明白,裁决官不是冷静,而是已经气疯了!

  他启用这道钟声,这样做,是要把所有人的性命跟陈部长堵。

  一个空壳子的宇宙岛,一个混乱的宇宙岛。

  机制你想不想要?

  他不敢想,如果陈部长真的出事,宇宙岛能活下来几人?

  黑市。

  霍伊尔急急忙忙下楼登上昆机,骂骂咧咧给陈岁安致电。

  “他又在搞什么大动作?他真的安生不了半个月。”

  贾斯帕紧紧跟在他身后,淡然推了推银光一闪的眼镜镜托。

  正在敷面膜的宁婕望向窗外,凝神细听,紧接着一把扯下面膜,疑惑:“儿子?”两分钟后,她穿戴完毕,利落跃进战斗机机舱,化作厉光滑入天际。

  陈邈刚上晚自习,二话不说停笔,奔出校门。

  会议厅巨门再度开启,静候搅动风云的大人物赶来。

  圆形仓内,路哀冷眼瞥着屏幕上高频闪烁的红点:“他竟然愿意为陈岁安做到如此地步。”

  -

  隔壁模糊的话音再次传来,“路纠察,还有两分钟降落。”

  陈岁安终于恢复了点血色,可仍旧没有醒来。

  裴瑎收拾好药箱折返回来,如同没发生过任何事,重新坐回陈岁安身边,腿挨着腿,在一片稳定的呼吸声中,慢慢侧头看他,看着他干涸起皮的嘴唇,鬼使神差接了杯水,强烈地执念驱使着神经,他弯腰,手把手喂到陈岁安唇边,捏着他下巴,一点点灌进去。

  那晚在审讯室推出去的水,在此刻终于得偿所愿。

  裴瑎几近失神。

  些许来不及吞咽的水从陈岁安嘴角溢出,并且不由自主发出难耐的喘息,只见他眉心微微蹙起,鸦翅般的睫羽颤动不已。

  这一幕,直接让三魂丢了七魄的裴瑎放下防备,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摊开手掌去接顺着精致小巧的下巴流下来的温水,也就在这时,陈岁安唰地拉开眼帘,黑白分明的瞳仁异常清明,哪有半点昏迷影子?

  裴瑎旋即愣住。

  千分之一秒间!陈岁安动作极快,手腕一伸一缩,抢到了裴瑎后腰的激光枪!

  接着他拇指轻巧一拨,冰冷沉重的枪口霎时抵在裴瑎喉间。

  裴瑎眼里是止不住的错愕:“你——”

  水杯倾落,啪嗒砸在地上。

  陈岁安枪口稳稳压着裴瑎,两人同时慢慢站起。

  “你什么时候醒的?”

  陈岁安闭口不答。

  陡见下一秒,陈岁安手指微弯,单手勾开裴瑎西装外套的手巾袋,他微微低头,埋进裴瑎胸膛,缓缓地、轻佻地。

  将口腔温水悉数吐了进去......

  水迹登时从裴瑎银灰色的西装胸膛蔓延开来,如深色血迹。

  这时陈岁安退后半步,撩起眼皮,漫不经心道:“裴纠察,色字头上一把刀,不知道么?”

  ——嘭

  舱门从外弹开。

  路哀举着枪,冷冷道:“放开他,陈岁安!”

  “可以。”陈岁安话音不停,动做不停,在转换身形中拿裴瑎当掩体,他半个身子掩藏在裴瑎背后,说:“条件是送我上去。”

  哗啦啦啦,沉闷密集的脚步声从门后奔来。

  几十柄枪口同时对准舱内两人。

  路哀的枪口很稳,一动不动:“我需要请示机制。”

  就这样,双方对峙着移出圆形仓。

  “别反抗了,没用的。”裴瑎僵着背脊,“你已经无路可走了。”

  一望无际的停机坪,密密麻麻的圆形仓,齐刷刷的回音荡回耳膜。

  身后是无数分叉通道,仅绿色指示灯幽幽亮着。

  “我不是无路可走。”陈岁安挑起一边眉毛,靠近他耳边:“我还有死路一条啊,裴纠察。”说把他将裴瑎猛地往前一推,然后倏然抬手,稳准狠地打灭了头顶近处几座吊灯。

  “不好!他跑进AE通道了!抓住他!”刹那失亮中,有人高喊了句。

  白色制服来不及多想,一窝蜂地涌进标识为AE的通道。

  而陈岁安身形一闪,闪进了隔壁,心中暗骂了句一群蠢货。

  他掏出手机,意料之中没有信号。

  难怪没人搜身,他又拿出那枚黑色手环,号称已经丢了那枚,在漫无目的的逃离中录音。

  如果可以,其实他也没底。

  他低低道:“晚饭我还没做,食言了。”

  说完这句,陈岁安已经来到通道尽头,一扇贴着生化武器,标有禁止入内标识的金属大门前。

  “对不起,总是闯祸,现在你肯定很生气吧?没事,作为赔礼,如果......”都这时候了,陈岁安竟然还有心情笑,他望着眼前大门,眼底有碎光在闪烁,睽违已久的希冀那般,说:“如果你愿意,我把自己送给你行么?最真挚的道歉了,裁决官别生气,如果你能听到话。”

  话毕,陈岁安旋转把手,猛地推开了门,却被铺天盖地的血腥气砸了个昏天黑地。

  他完全愣住,同时汗毛炸栗。

  只见巨型穹顶下,无数被铁钩刺破脚踝,倒吊的赤.裸.人.体,鳞比栉次地排开,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尽头,无数内脏、碎肉、骨骼被扔在随意地上,男男女女,无数人。

  每个尸体面前,都站着一名白色制服,他们戴着防护服,口罩面罩,看不清脸,在刀起刀落中,把人.体剔分剖开。

  强烈刺激的生理反应让陈岁安瞬间作呕,他扶着墙大口喘息,却意外在沿着墙角的排水沟里,在潺潺流动的血水里,看到了一只翻滚的眼珠。

  ——呕。

  明明是逃生,却闯进了一座屠宰场。

  不高不低的干呕足以惊动白色制服,他们纷纷停手,漠然地看着陈岁安,有的歪着头,像是在疑惑,这是什么东西?

  他怎么会动呢?

  这与这群人认知显然不一致。

  陈岁安彻底受不了,他只想逃,他拔腿狂奔,在这座毫无人性的屠宰场里狂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血腥气渐渐淡去,一路经过多少道门和通道,超负荷的心脏震裂伤口,他闯进了“孕育生命的天堂。”

  无数体外培育的婴儿蜷缩在透明培育仓内,密密麻麻的管子连在那层名为薄薄的羊膜之上。

  这里无人看管。

  但有无数生命诞生。

  陈岁安靠在其中一间培育仓上,不小心触到了哪里,透明玻璃登时显出一排字体。

  【实验品:预计还有8个月抵达成熟时期,目前提取ERV能量不足,请勿强行提取,请勿关闭营养闸门。】

  陈岁安握着枪,弯腰撑着腿喘息,冷汗一滴滴从他下巴滑落砸在地上,在无菌地面开出无形水花。

  头顶警报骤然响起,整个诞育室红光闪烁不停。

  陈岁安咬着牙,在口腔一片血气中,毅然决然迈向尽头的总控间,与此同时门外响起强行破门的爆炸声。

  机械提醒:

  【切断培育仓电源将会导致一百万名婴儿死亡,请确认,是否切断电源。】

  大门轰然被人砸开,只见裴瑎和路哀带着大群白色制服汹涌而来。

  陈岁安闭了闭眼睛,深呼吸,抬枪,扣动扳机。

  一道淡蓝激光射出!直击所有控制面板。

  号称“最快的刀,最准的尺”的激光枪发射出一道粗壮的淡蓝射线。

  ——嘭嘭嘭嘭嘭嘭!

  刺啦火光混杂着电流星子在总控间迸溅出两米高。

  ——嗡地一声。

  一百万枚培育仓灯光猝然熄灭,同时,一百万名婴儿死亡。

  作者有话说: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