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吵闹的声音骤然消失,一阵白光闪现,刺地淮相眼睛生疼。
系统在传输过程中被打断,淮相多次呼叫069未果,最终只得双腿盘坐在地上。
这是一片白茫茫的空间,看不见任何棱角,但在淮相大吼时,却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回声。
淮相狠狠叹了口气了。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先前就担心出现这种意外,结果到了现在,他反而觉得在意料之中。
雪岁在位面里的力量过于强大,甚至能将069直接踢出位面世界,所以在最开始,他就怀疑雪岁的意志要高于位面意志。
因为雪岁的能力似乎是不受限制的,尤其是能随时随地踹飞069,并且智脑世界并没有给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如果主系统能够解决这种小问题,那么在最初069去报修的时候,事情早该完了,不会还让069一次次忍辱负重被踢出位面。
再加上淮相之前在数据库里看到的位面监控,男人明显是知道系统监控的存在,却什么也不做,任由系统监控,这绝对不正常,只能说位面被攻击是正常的。
以上种种种种,都表明男人完全没有把系统放在眼里,且男人能力强大,最终的目的远不止于此。
对方能够一脚踢出069,自然也能在淮相完成任务被传输出位面时察觉到他的离去,从而将人捆绑在自己身边。
淮相原本是想在位面登出的时候观望一下,看看男人会不会动手,结果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到了这。
按照他跟069的推断,这个位面之后,男人应该会恢复记忆。
在智脑世界里,淮相能感受到爱人体内还缺少一半的精神力,而这一半的精神力大概率是在这个位面的男人身上。
只要男人与精神力进行完美融合,回到他身边是迟早的事情。
而现在,这个“迟早”,终于来了。
淮相如老僧入定般坐在地上,脑海里一遍遍过着所有记忆。
其实他本身是个记性不怎么好的人,有时候也懒得去记什么。
久而久之,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懒才变得记性不好,还是因为不想记住事情,所以才变得无所谓。
或许是他不想或者不愿记住的事情太多,这些事情他往往都会像耳旁风一样忘记,没有值得回味的、特殊的记忆;但他愿意记住的,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抽出来回望一番,可这样的时刻却不多。
以前在智脑之外的星际联邦时,淮相没有什么交好的朋友,因为家族的原因,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就连他自己本人,都没有什么想同他人交谈的欲望,大部分时间都不屑于进这种类似于社交的活动。
所以他愿意记起的东西很有限,除了书本上的知识、战场上的惨烈,以及星际不同的风景外,他没有能称之为特别喜欢的,大概提起来都只会是一句“我记得”。
因为“我记得”这三个字,已经能算得上是他在记忆范围内最大的喜欢。
比如他记得最初见到男人时,是在酒店的床上,对方的视线一瞬不瞬凝在他的身上,眼尾狭长,有偏执有阴沉,还有笑意。
过了这么久,他的记忆仍然清晰明亮。
除此之外,他脑海里的位置也很少,只能被重要的事物占据。而重要事物他也并不怎么会刻意去记,要做的,只是能够让他随时随地可以回忆什么。
就像现在一样,他坐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脑海里就是一幅幅画面,眼前就是在星际联邦走过的山川河流,踏遍的血腥战场。
那时候在热带雨林独自一个人生活过六个月的年轻上将,一定想不到他会在现在拥有曾经最看不起的、最为不屑的感情。
最开始的时候,淮相是不愿意产生这种会给自己带来无限麻烦的关系。
他喜欢原始的自然景观,喜欢花几个小时登山,站在山巅感受耳边吹拂的、自由的风声,在狂风来临时岿然不动,甚至能花时间独自跋山涉水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踏遍他所认为的奇迹。
这样的他,却不愿意花几分钟或者几个小时的时间去了解另外一个人,去与其他什么人产生羁绊。
羁绊是痛苦的,两端链接着不同的两个人,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带来棘手的麻烦,并且情绪会被不相干的人牵动,无法控制自己思想。
这样的情况对于一个拥有超乎常人的自制力和忍耐力的军人来说,无疑是非常危险的,因为他知道“爱”这种情况,无法压制。
并且要制造羁绊,是要承受巨大风险的,像一场最终结局已然注定的豪赌,至死方休。
但来到智脑世界,遇见季宴平后,这种在淮相心中克制地很好的常规,被一举打破。
他原本抗拒的感情,在男人出现后,变得顺理成章。
不可否认的是,在最初,他只是想跟男人的关系继续进行下去,当察觉到内心的喜欢之后,他还是选择压制,准备将这段经历当成他脑海里无数经历的一小部分,用不了多少脑细胞。
很冷血,却很现实。
他无法将自己完全交付于一个不了解的人,哪怕很喜欢,但理智不允许他冲动,他也不喜欢事物失控、脱离他掌控的感觉,所以他只能在自己可控的范围内享受冲动。
意外的是,当位面任务完成,快要登出位面时,理智的天平还是被感情强压一头,他认命地将自己的底牌和盘托出,他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就算后来的位面他一直都在寻找男人的路上,他也从未后悔。
他离经叛道,但永不回头。
-
淮相坐了很久。
可能是两天,也有可能是五天,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不在乎周遭有什么变化。
他就这样静静地、长久地伫立在这里,想起自己做过的很多事情,对的,错的,好的,坏的。
其实悉数回忆下来,这些事情都对他没有什么影响,至少在遇见男人以后,他很就很少用对错来评判什么东西了。
一切想得到想不到的事都会发生,躲得开躲不开的,都会经历。
这是淮相的人生信条,在过去的近二十多年里,他从没怕过什么,足够无谓和无惧,反正无论怎么走,前面总是路,没有人能威胁到他,或者成为他的绊脚石。
然而他现在却忽然拥有了“害怕”这种情绪。
害怕什么?
害怕希望落空,害怕男人在恢复所有记忆后,会随时抽身离去。
因为在这段感情里,淮相看似主动,却始终是被动的一方,他一直站在原地,茫然地寻找男人,而男人在四面八方里的每一处,他不知道,也猜不到爱人会从那一个方向朝他走来。
这或许是因果报应。
报应淮相过去那么多年里冷眼旁观所有事情,就连常人拥有的共情心理,他也只在智脑世界被迫感受过,并且是任务需要。
报应他自私多疑,游戏人间,报应他为所欲为,无视所有人的目光。
想到这里,淮相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报应就报应吧,他确实没做过什么好事,毕竟进入智脑世界时,他的目标也不是在现实生活中死而复生,去拯救全星际于水火。
是因为他觉得很累。
他亲眼见过星际的山川河流,感受过耳旁呼啸而过的风;见过星际大战时百万大军冲锋而来,将炮火对准他;同样也见过无数对恋人生离死别或命不该绝。
他始终是自己一个人,从虚妄中来,到虚妄中去,形单影只,特立独行。
很累,是一种人生尚未过半,他已没有任何遗憾的无所谓,无所谓星际是否还需要他,无所谓数以万计的星际子民是否还在等待他为星际保驾护航。
他是他自己,他没有任何负担,淮相当时同意智脑世界默认的规则,只是因为游戏人间的第一场游戏,早已被他打出“happy ending”的字样。
他需要第二场游戏的开端。
这意味着无论什么时候,淮相都不会回到现实世界。
那时是不想,这时是不能。
他不能离开男人。
他想。
时间还在一分一秒流逝,淮相找到了最后的答案。
他猛然睁开眼睛,从长达几十个小时里的回忆里脱身而出,意识骤然变得清明。
周遭细微的声音在此刻放大,他感受到了空间里不寻常的气息。
平缓的气流自身后涌起,额前的碎发被吹起,衣角猎猎作响,勾勒出性感的腰线和身形,就像每次刮风时那样。
淮相从地上站了起来,没有回头,但他知道。
——有人来了。
“咯噔。”
是皮鞋踏在纯白色地板上的声音,发出阵阵回响,在偌大的空间里尤为明显,且强势到让人无法忽视。
脚步声就像有规律般,一下下踩上淮相剧烈跳动的心脏,连带着脊背一片酥麻。
一步。
两步。
……
那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他的身后。
龙涎香混杂着麝香的香味丝丝入扣进鼻息,铺天盖地,无比熟悉。
霎时间,淮相鼻子一酸,长久等待的委屈忽然在心头上涨,瞬间淹没他的心脏。
他眼眶湿润,眼尾泛起水光。
他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轻声喊:“相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