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这个世上可以找到长相身形有七八分吻合的人,他也相信假如刻意模仿,关星河是可以在举止上与楚亭山相似的。

  相貌身形,行为举止可以模仿,可是习惯与条件反射又如何速成?

  关星河在他面前表演,那是情有可原,可是笔顺这样的事情,又有什么可演的,况且,他还不在场。

  他想不通。

  尤为想不通的,还有备注里的“瘟神”。

  关星河从来没有当面这样叫过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综艺,这个模糊的镜头,他也不会知道,原来他给自己的备注会是“瘟神”。

  这么多年来,除了楚亭山,没有人这样称谓过自己。

  手机里的视频依旧在播放,嘈杂的声音围绕在他的耳边,他却似乎听不见,只是木讷的睁着眼。

  夏日里热辣的风吹过来,仿佛将他吹回十七岁的夏天。

  那时候二人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

  由于傅秉明时常顶着一张臭脸,性子又孤高,虽然学习好长得帅,但人缘的确是不如能说会道的楚亭山。

  楚亭山和傅秉明是天生的冤家这回事,是人尽皆知的,他的嘴巴又损,所以就总叫傅秉明瘟神。

  不过,他不允许别人喊,同学不解:“凭什么你自己能叫,还不给我们叫啊?”

  “不许就是不许,p话这么多,找抽呢。”

  这是他的原话。

  傅秉明记了很多年,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忍不住笑。

  后来,还是会有嘴欠的家伙叫他“瘟神”,但每个都无一例外的会被楚亭山和傅秉明两人轮番挤兑,所以渐渐的,除楚亭山外,再也没有人会这样叫傅秉明。

  后来上大学,毕业工作,直到再次和楚亭山相逢,他才重新听到那句久违的“瘟神”。

  他并不生气男人这样叫自己。

  与其做楚亭山眼中毫无色彩的甲乙丙丁,不如做他眼中独一无二的瘟神。

  微风不止,一阵又一阵吹进凉亭,耳边的蝉明随着夜色的加深愈发聒噪。

  傅秉明靠在藤椅上,缓缓从记忆里的那个夏天出来。

  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知道关星河究竟是谁?他到底是不是楚亭山。

  晚风再度拂过男人的脸颊,风中带着一点花香味。

  从医院和楚亭山分开后的楚尽闲并不是去开会,而是去见秦融了。

  女人在前两天便给自己的秘书打过好几个电话,嚷着要见他。

  楚尽闲对于她的恨意这么多年来只增未减,他甚至都有想杀掉秦融的想法,之所以今天会去见她,就是想着,总是要交锋的。

  彼时彼刻,他望着眼前的秦融。

  这么多年过去,女人依旧打扮的时髦美艳,举手投足间更是愈显风情。

  如果不是见过女人发疯变态的样子,楚尽闲想必也看不出眼前这个尽显优雅的女人竟会是个疯子。

  “我的宝贝,都长这么大了。”女人红唇轻启,笑语间眸中的神色却叫人捉摸不透。

  楚尽闲懒得和她搭台唱戏,玩着手中的餐具。

  “我们母子这么多年没见,你难道不想妈妈么?”她的语气夸张。

  这话落在楚尽闲耳朵里,简直就是令人作呕。

  “秦融,你我之间,没有必要说这些没用的屁话。”他冷冷的开口,捏着手中的勺柄。

  “欸,你都不乐意叫我一声妈妈?”女人表情做作,用手中的叉子叉起沙拉中的葡萄,身体微微前倾想要将葡萄夹进对面楚尽闲的盘中。

  她这忽然靠近的动作,致使楚尽闲下意识的闪退,他盯着女人手中的叉子和葡萄,犹如惊弓之鸟。

  小时候,秦融用叉子在他身上施虐,他只记得金属叉子上沾满自己的血迹后女人才会满意的转身走进厨房,而后端着一盆葡萄,用刚刚在他身上施虐过的叉子叉上葡萄逼着他吃下。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接受吃西餐,至今更是厌恶葡萄,见到就会浑身汗毛直立的程度。

  女人见状,笑容渐深:“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不喜欢吃葡萄?还是......你在怕我?”

  楚尽闲紧紧捏着手中的勺柄,似乎要将长柄给捏折一般,眼中除了怒意之外,的确有着惊惧:“秦融,我警告你,我现在已经不是孩子了,叉子会叉进谁的心脏,你已经做不了主了。”

  秦融脸上的笑意不减,将叉子上的葡萄送进了自己的嘴中:“可是在妈妈眼里,你永远都是小孩啊。”

  男人已经快忍无可忍,紧紧咬着后槽牙:“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要钱,不多,也就一千万,对于楚洲集团的楚总您来说,这不算什么吧?”铺垫这么一大堆,秦融总算是把自己的目的给说了出来。

  而楚尽闲也猜到了,猜到了女人无非是想问他要钱又或是要投资。

  一千万对于他而言的确不难拿,可是如果这个钱是给秦融的,他一毛都不会给。

  “我不会给你的。”他的那双桃花眼中,满是寒光。

  “我的宝贝儿子,我知道你怕我,这个钱你一天不给我,你就不要想有一天好日子过。”秦融咀嚼着嘴中的葡萄果肉,眼中的厉色尽显无遗。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以为我会怕你?”楚尽闲咽下一口唾沫,掩饰着自己此刻内心的慌乱与尽失的底气。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早就不用再害怕秦融,可是他的身体和心灵永远都记得自己幼时被这个女人伤害的画面与感受。

  他无论怎么暗示自己可以不用怕她都是无济于事。

  就在刚刚见着女人第一面开始,他便早已乱了分寸,也早就清楚,他们的第一次交锋,他输的一塌糊涂。

  他甚至,都不敢对上她的眼睛。

  女人当然能看的出来他是在故作淡定,所以更加肆无忌惮:“知子莫若母,我的宝贝儿子啊,我看你能嘴硬几天。”

  她说完,便缓缓从椅子上起身,临走前笑眯眯的对着他道:“你买单哦。”

  手中依然握着勺柄的楚尽闲,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大脑上冲,他将金属柄死死夹在手心之中,仿佛要把勺柄嵌进肉里,钝感的疼一点点传进他的感官,他却仍旧不松手,颤抖着身子红了眼。

  不同于安静优雅的西餐厅,彼时的楚亭山正在放着DJ的私人酒吧里喝着闷酒,背景音乐震耳欲聋,气氛更是热火朝天。

  他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趴在吧台边喝着琥珀色的威士忌。

  一杯又一杯,他却就是没有醉意。

  刚从舞池里出来的蒋慎见他还是这副鸟样,有些奇怪,正常来说,楚亭山这小子,玩的应该比自己还嗨才对。

  “怎么,冠军都拿了,还不开心啊?”他很自然的搭住楚亭山的肩,定睛一看男人那张精致的脸蛋,嘴角竟挂着彩,“你脸怎么了,谁干的?”

  楚亭山撑着自己沉重的脑袋,被这么一问更觉得烦了,摇着头:“这里头吵死了,我去外头走走。”

  他挣开蒋慎的手臂,自顾自的便往酒吧门外走。

  蒋慎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这家私人酒吧是开在岚京河上游岸边的,一出酒吧的门,楚亭山就能看见蜿蜒曲折,绵绵无尽的岚京河。

  他沿着岸缓步朝前,微凉的河风拂过他的脸颊,好像能叫他浑噩的意识清晰一点。

  嘴角的那块瘀伤被风一吹,莫名开始抽疼。

  这也不得不让他想起傅秉明。

  他知道,傅秉明这一拳是为了他打的,所以,他一点也生不上气来。

  之所以觉得懊恼,是因为他现在好像不算是楚亭山。

  他根本就不知道,应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傅秉明了。

  毕竟,现在在傅秉明的眼里,他就是十恶不赦的关星河。

  他趴在岸边的栏杆上,从口袋里翻出手机。

  微信里清一色恭喜自己夺冠的信息,源源不断弹出的聊天框里,就是不见“瘟神”。

  他的那双桃花眼难掩失望之色,他知道,傅秉明也许再也不会和自己联系了。

  他也许再也不想见着自己了吧。

  他默默将手机放下,目光重新落在河面之上。

  今天的月亮又圆又亮,银白色的月光落于河面,粼粼波光随着或轻或重的夏风偶尔波涌出圈圈涟漪。

  蒋慎从不远处朝他而来:“楚亭山你......你怎么就自己跑了......”

  楚亭山现在身心俱疲,懒得理他,懒懒的继续往前走:“太吵了,我自己走走。”

  没走几步,口袋里的铃声忽然响起。

  他慢吞吞的将手机掏出,原以为会是老山来通知自己明天的行程了。

  直到“瘟神”二字陡然映入他的眼帘。

  傅秉明居然还会给自己来电。

  他举着手机,意外的甚至忘了按接通键。

  铃声响了一个循环,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接通电话。

  声音都止不住的颤抖:“喂。”

  还没有听到男人的回信,自己的肩便被猛地罩住,蒋慎的大嗓门一亮:“楚亭山,你是不是不把我当好兄弟啊?什么事都不和我说?还一个人走走......不可能,快点告诉我你......”

  之后男人说了什么,楚亭山已经接收不到了,他只反馈到一个信息点。

  蒋慎的大嗓门叫着“楚亭山”,而他刚刚接通傅秉明的电话。

  艹。

  他捏着手机,死死咬住嘴唇,快要忘记应该如何呼吸。

  良久,电话里传来熟悉的男声:“楚亭山。”